不过,这乱事持续不过三个月,就被皇帝平息下来。 不仅如此,皇帝还趁势将朝廷整肃了一遍,把先前权倾天下的李阁老一系扳倒,清除痼疾。动乱之后,朝廷反而如同修剪了朽坏枝叶的病树,重新焕发出生机来。 这都是后话。 比海阳公主去世更让人们热衷言说的,是天上的异象。 皇帝收复京城的那日,正值花朝节。天明之际,东方的启明星骤亮;而到了黄昏之时,那晨星再现,如一盏明灯一般高悬于天际。 据说,十八年前的花朝节,也有这般异象。 无论僧道还是民间爱好风水数理之人,都纷纷掐算,各抒己见。大多数人说,这是大吉之兆,乃预示着动乱结束,天下将迎来太平盛世。 宫里,却没有什么人有心思为此欢欣鼓舞。 皇帝刚刚回宫,里里外外到处是要收拾的烂摊子。 海阳公主是被人从秋波池的水里捞起来的。 跟她一起被捞起来的,还有那位和皇帝传绯闻传了许久的晏女史。 当然,所谓的“死”,是众人认为的。 当下虽已经是二月,可天气仍寒冷。大雪之夜,被扔到水里冻一遭,便是阎王爷也要没命。这两人捞起来的时候,都已经没有了气息,不是死又是什么? 但皇帝不但不发丧,还坚称她们只是晕了过去,将她们送到了慧园里,让她们躺在床上,仿佛要等他她们醒来。 鲁王府上的侧妃陈氏进宫来,与周嬷嬷说起这事,长吁短叹。 “皇上也该想开些。”她说,“听闻公主当时伤着了要害,当场就毙命了。到底是跟天家的男丁相克,早知如此,还不如真去丘国和亲了好。那时要去了,兴许后来就不必打仗。” 周嬷嬷却瞥了她一眼,道:“你这话,日后可不许再这说。公主因赴国难遇险,哪里有什么克不克的。再说了,丘国早就蠢蠢欲动了,和江东王不知勾结了多少年,动手是迟早的,就算把公主送去和亲也是一样。她若真要去和亲,我们还白白折了个公主,岂非更不值当。” 陈氏听得这话,不由露出讶色。 她讪笑一声,道:“周姐姐说的是,妾方才说的不过是闲扯,周姐姐切莫往心上去。” 周嬷嬷“嗯”一声。 陈氏观察着她的神色,忙岔开话:“听说,周姐姐前不久陪着太后去了应天一趟?” “正是。” “那可是好地方。”陈氏感叹道,“我们家王爷原本去年也说要带一家人到应天去逛逛,可是不巧,临行前得了一场痢疾,王妃说不吉利,又不去了。阿弥陀佛,当初江东王杀入京城的时候,我等日日提心吊胆,只怕他对太后下手。后来听得太后去了应天,终是放心了。” “那是晏女史护驾有功。”周嬷嬷道。 陈氏忙附和道:“正是。” 心头捏了把汗。 皇帝平息了江东王之乱后,太后就回到了京城。许多人说,她这次回来,像换了个人。不但与皇帝重归于好,不再干涉他的事,还每日都派周嬷嬷去慧园探望晏女史。 陈氏起初不信。太后那人是何等的固执,晏女史再护驾有功,也还是个出身下九流的人,怎能入得了太后的眼? 如今看着这周嬷嬷的态度,才知是真的。 “太后体谅后辈,当真是仁慈。”她顺着道,“她与皇上母慈子孝,天下人看着,谁不觉得心中安稳。不过,有件事妾却是不解。” “何事?” 陈氏压低声音:“皇上为何还不为公主和女史操办后事?” “操办后事?”周嬷嬷看她一眼,“操办什么后事?谁说公主和女史殁了?” 陈氏愣住。 “可……妾听说……她们被救起来时,已经没气了……”她结结巴巴道。 “外人讹传也就罢了,你可是宗室内眷,怎也跟着嚼这舌根。”周氏拉下脸,没好气道,“日后这话也不可再说,若太后知道了,可是要治罪的。” 陈氏被唬了一下,忙打一下嘴,赔着起笑脸:“是妾糊涂,这话,妾再也不敢说了!” —— 将陈氏打发走,之后,周嬷嬷回到了慧园里。 出了两天太阳,天气与先前比起来已经是暖和了许多,院子里的雪化了,树木一夜之间冒出了新芽。 可周嬷嬷却没有什么观赏的兴致。 她一路走到回廊下,问外头守着的刘荃:“如何了?” 刘荃摇摇头,一脸丧气。 周嬷嬷的心也不由沉下来。 短短数月,天翻地覆。 此时自己来到这个地方的心境,也已经是大不一样。 去年的时候,她若是知道,晏月夕居然救了自己和太后一命,大约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还有海阳公主。 太后在应天并没有逗留许久,听闻沈劭的大军到了津口之后,她就令启程返京。那时,所有人心里都惴惴不安,唯恐前方不利,太后再入虎口。 可是不料,竟是局势大好。太后回到京城的前一日,皇帝就攻破了宫城,将江东王的所有余党肃清。 而后,她们就知道了海阳公主和晏女史的事。 这两人刚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确实是没了气息。 不过正如陈氏所言,皇帝并不让人将她们入殓。内务府的人去见太后,想请她劝劝皇帝将公主和女史入殓。太后只说了几句不咸不淡地话就把人打发了,并不阻挠皇帝。 经历了先前的事,太后已然想通了许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礼佛。 毕竟,海阳公主去年那诈尸的事,是人人都知晓的,难保不会再从棺材里跳出来。至于晏女史,皇帝对她一往情深,一时不肯放手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人毕竟是真没了气。 虽然在陈氏面前,周嬷嬷装模作样,告诫她不许胡说。但其实,周嬷嬷自己也没什么底。 诈尸一次已经是天方夜谭,哪里有一诈再诈,并且还有另一个人陪着一起诈的道理?
第四百三十九章 重生(下) 周嬷嬷有叹口气,问刘荃:“太医院张大人来了么?他怎么说的?” “张大人说,她们不日便会醒来。” 周嬷嬷毫不惊讶。张定安和皇帝是一条裤子穿多大的,皇帝说什么他便说什么。 “不日是多久?”她问。 刘荃讪讪道:“这可不知。张大人说,公主和女史都得了怪病,介于死和不死之间,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活都说不定。” 这么明里的鬼话也说得出来。周嬷嬷摇摇头。 “皇上呢?”她又问。 “皇上才散朝就来了,刚刚看了公主,当下在晏女史屋里。” 周嬷嬷颔首。 “我进去看看。”她对刘荃道。 “嬷嬷请。”刘荃忙道。 海阳公主和晏女史,一个躺在东厢,一个躺在西厢。 东厢伺候的宫人见周嬷嬷来,忙将帘子撩起。 屋里,幔帐低垂。周嬷嬷撩开纱帐,就看到了海阳公主。 与外人想的不一样,海阳公主确实看着不像个死人。 她躺在床上,除了面色苍白些,与常人并无差异。 离床二尺来远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周嬷嬷认得他,那是沈劭。 这沈劭,自从海阳公主捞起来之后,他就一直守在边上,哪里也不去。 短短数日,他已经胡子拉碴,看着着实沧桑得很。 周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沈劭少年时的模样,她是见过的。 常阳侯家的公子,鲜衣怒马,丰神俊美,走到哪里都有倾慕的目光,贵不可言。就算是多年之后,他以罪臣之子的身份重新入京入见,也仍然是清俊高傲的。 何曾有过这失魂落魄之色? 周氏很是无奈。 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天。 讲道理,就算如今天寒,看不出死相,海阳公主和晏女史也早已经断气了。这沈劭和皇帝一样,就这么陪着死人,传出去,也不知外头要说什么。 周氏不敢打扰,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她发现,海阳公主身上似乎动了一下。 眼花了么? 她错愕地定住,一下屏住了呼吸。 —— 滴漏在角落里,水滴不声不响地流逝。 皇帝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月夕,将她的手裹在掌心,一动不动。 上一回,她也是这样躺着,十几日不曾醒来。 但那时,皇帝远没有现在这样心慌。 因为他能听到她的心跳,知道她还活着。 这一次,虽然只过去不到三日,他却仿佛一个在黑夜里行走的旅人,不知方向,不知何时就会坠入深渊。 ——公主与女史虽有连生煞,却并非不可破。以慧显法师之论,天时地利人和,若无偏差,三日之内,她们当可醒来。这是我的猜测,可因得从不曾实践,不敢妄言。可既然女史为了救公主如此行事,我等也只好往那最好的情形去想。 沈仪的话,又浮在耳畔。 那时,皇帝紧问道:“最坏的情形如何?” 其实不用沈仪回答,皇帝也知道答案是什么。 她们之中,会有一个人死去。 或者,两个人都死去。 沈仪看着她,目光深深。 “皇上乃天子,身系万民。”她轻声道,“世事大多人力不可左右,还请皇上想开些。” …… 手上不由地紧了紧,仿佛要将月夕发凉的手指焐热。 皇帝看着她静谧的脸,目光定定。 “你撒谎。”他低低道,“你说你会在龙门关等着我,哪里也不去,可你不守信用。让曹煜带人炸开宫牢密道,是我定下的计策,可我忘了你识得他。你……” 深深的懊悔在信中涌起,皇帝再也说不下去。 得知月夕和凌霄的事时,皇帝正在宫城的朝华门外,坐镇指挥王师围困宫城。 宫城的城墙高大坚固,不可能用外城那样的手段对付,要破它,最好的办法从里面下手。 故而除了围城之外,皇帝定下了两条破城之策。 守宫城的兵马,大多是李阁老策动的叛军。这些兵马本就人心不稳,看到王师势如破竹,自是要着慌,考虑兵败之后的退路。 皇帝早已经安排了内应,在这些人里面策动哗变,投降献城。 另一策,则是放在了曹煜那里。 皇帝知道按江东王的性情,穷途末路之下,他不会放过凌霄。所以,当曹煜禀报通往宫牢的密道被江东王封了之后,皇帝不再拖延,令曹煜用火药将出口炸开,率兵强攻。 他将一切都算到了,唯独没想到,月夕竟然到了那里去。 赵福德说,沈仪得到了解开沈劭那封禁经脉之术的办法,沈劭落在江东王手上,她知道如果他再动不得武功,便会有性命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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