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太后到西苑的时候,颇是隆重。 太监宫女浩浩荡荡,仪仗盛大华丽。 太后坐在凤辇之上,二十余诰命簇拥两旁,如众星拱月一般。 殿上,太监将秀女们一个一个地宣上来,由太后等人亲自过目。 秀女们大多养在深闺,不曾见过这般阵仗,个个紧张得面红耳赤,有的人到了太后面前,甚至话也说得结结巴巴。 太后却是神色自若,坐在上首,将目光扫过那些秀女,听着命妇们叽叽喳喳评论。 月夕坐在一旁,手里拿着名册,挨个禀报名姓,尽职尽责。 “公主长大了,竟能帮太后分担后宫事务了。”一位命妇恭维道。 太后听了这话,瞥月夕一眼,没有答话。 谈话声此起彼伏,没人在意这细微的冷场。 月夕却能察觉的。 她没有看太后,只将目光放在秀女们身上,装作专心致志。 心想太后前几日还热心地替她选婿,才没过几日,又把脸色摆上了,一时一个样。 也不知眼前的闺秀,最后是哪位有幸侍奉这样的婆母。 这选秀,起初,太后还颇有几分兴致,见到些容貌标致,或家世出众的,还叫出来问话。可毕竟秀女众多,看了一个时辰之后,太后乏了,只喝着茶,听命妇们议论。 其实名单早已拟定,今日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一天下来看了大半,剩下的明日再看。 众人齐齐做礼,恭送太后离去。 临走前,太后特别把月夕叫到跟前,道:“什么人该留,什么不该留,你心里清楚,这回不可办砸。” 月夕笑了笑,道:“自当尽力。” 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上了车辇。 周嬷嬷和太后同坐在车上,轻轻打着扇子,道:“太后辛苦了,竟对着她,忍了一整日。” 太后深吸了一口,冷冷道:“没办法。若这个时候收拾她,岂非要误了采选,孰轻孰重,我分得清。” 周嬷嬷连忙称是,又不由叹道:“皇上也是糊涂,怎总与太后作对……” 太后脸色沉下。 说起皇帝,她更是恨铁不成钢。 他胆敢骗她! 什么和亲?一派胡言! 幸而她长了个心眼,派周嬷嬷去礼部打探。 礼部的人闻言,错愕不已,说丘国新王登基,立马跟西边的陈国联姻,人都娶进门了,皇帝派遣使节送去了贺礼,岂有再和亲一说。 她的好儿子,为了骗她,无所不用其极。 太后早觉得皇帝对凌霄的好不一般,前番她出面,稍稍收敛了些,因得采选之事暂且抛到一边。 不料如今,他故技重施,三天两头往慧园去,还指不定已经做了什么苟且之事! 太后越想,心中越是愤怒。 皇帝这皇位,是她熬了二十多年才熬来的。那凌霄的母亲和兄长,从前也是挡在他们母子面前的大山。她不曾想,皇帝竟是如此不识好歹,如今愈发疏远她这个母亲,反而将凌霄这贱人捧在手里,做出那等见不得人的事来。 长此下去,必生祸患。 周嬷嬷见太后的脸上透着杀气,心中生出些畏惧来。 太后一向以和缓之色示人,这副模样,着实不多见。 “太后切莫生皇上的气,”她忙道,“依奴婢之见,此事是谁的错,还有两说。” 太后冷笑:“一个巴掌拍不响,若皇帝洁身自爱,怎会叫那贱人得逞?” “那还难说。”周嬷嬷低声道,“太后也不想想,公主是谁人的女儿?” 太后想起先皇后,没说话。 这女人,压了她一辈子,幸而老天有眼,不仅将她收了,还是将她的儿子收了。 “你这么说,倒是十分在理。”她冷冷道。 周嬷嬷得了鼓励,继续道:“太后不觉得奇怪么,公主自称不记事,可是总是记得一样,又不记得另一样。奴婢隐隐有个感觉,她其实什么都记得,说不记得,都是假装的。皇上的心思单纯,出于怜惜她孤苦无依,发了善心要好好照顾这个妹妹,必定不会把她往坏处想。一个阴险狡诈,一个光明磊落,皇上又怎么是她的对手呢?” 太后皱眉。 “你觉得,是她利用了皇上?” “奴婢斗胆猜测,极有可能。” “可她这么做图什么呢?皇上再如何跟她好,也不可能成婚。” “太后难道不觉得,自公主醒来后,皇上频频忤逆太后么?”周嬷嬷意味深长道,“太后,奴婢昨夜想了一晚上,想到这一条,亦是惊出一身冷汗。不管她是不是装的,都不能在宫中留着。” 太后面无表情。 “是不能留着。”她淡淡道,少顷,又问:“我要的人,兄长那头可准备好了?” 周嬷嬷点头:“国舅那头说,人都备下了,都是清白家世,就算抓着了也查不到我们头上。一切就等找着了时机,太后一声令下……” “她果真不耍武功了么?” “千真万确。”周嬷嬷道,“我跟慧园里打杂的宫人打听过了,公主屋里一件武器也没有,平日最多摆花弄草喂鱼,再没练过功夫。这拳脚一日不练,倒退三年。就算她能舞两下,但咱们人多势众,乱拳打死老师傅,还怕收拾不了她一个么?” 太后轻轻颔首:“那便找个出宫的时机才好……” “下个月是先太子的忌日,公主不去皇陵么?” 太后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 “言之有理。”她颔首,缓缓道。 * 待众人散去,月夕让余夫人呈来今日的名册。 果不其然,名册上被选出来的都是太后的人,还有些掩人耳目的。 而好几个皇帝想要的人,都被一一划掉。 月夕看罢,没说什么。 余夫人看她并无反应,忍不住试探道:“不知皇上那边,对后妃的人选是否已经有想法了?” 月夕瞥了她一眼,心想你们一大家子不是跟皇帝吃饭了么,怎么还没问清他的意思? 她阖上名册,道:“我也是听差办事,不敢揣测圣意。” “公主说笑了。”余夫人笑道,“别人是听差办事,公主可是皇上的妹妹,听的差自然和旁人不一样。”
第一百五十二章 玉露殿(上) “没什么不一样的。”月夕道,“届时皇上看上谁,就选谁。他现在还没看,自然也不知要选谁。” “话虽是这么说。”余夫人道,“可是皇上看过肖像,心里头大约有数。” 月夕看她不死心,忽而敛起了笑意。 “夫人若真想知道皇上的想法,和不径直问去?” 余夫人被堵回来,只得忍着恼怒,唯唯连声。 凌霄是公主,还是采选使,余夫人如今在她面前还不敢造次。 还有季窈交给她的那幅画像,这两日,余夫人查遍了所有秀女,也不见有相似的人。 她看着凌霄,忽然,心中一动。 “妾以为,皇上真正喜欢的人,就算不问皇上,也未必无从知晓。”她说。 这话,让月夕有些诧异。 “哦?”她说,“夫人何意?” 余夫人从怀里取出一张画纸,道:“有人私自给皇上递了一张像,皇上似乎很是喜爱。妾无意间得了,觉得该告知公主才是。” 月夕听着,有些不以为然。 盯着后妃位子的人多了去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余夫人的女儿尚且知道走太后的后门,别人私自递个画像又怎么了? “一幅画像罢了,怎见得就是皇上喜欢的? “公主有所不知。”余夫人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听闻皇上可是把这肖像放在了床边的。什么人这么要紧,竟放在床边?不就是心尖上的?公主就不好奇,究竟是谁人叫皇上日思夜想么?” 月夕扫了一眼余夫人手中的肖像,忽而觉得有理。 看一眼吧,也好知道他就是个什么眼神,心里头一个声音怂恿道。 她拿起那肖像,展开。 只一眼,月夕就愣住。 这画上的女子,虽画得粗糙,眉眼却是熟悉。 不就她自己? 余夫人见月夕盯着那画像,忙问:“西苑的秀女都是过了公主的眼,一个个选出来的,公主对这名女子可有印象?” “没什么印象。”月夕平静地将画像放下,“我不知这是何人。” 嘴上说着,心中却已经掀起了万丈惊涛骇浪。 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怎会有她的肖像?是张定安带回来的? 他知道了什么? 一个一个的问题冒出来,月夕只觉浑身都凉了下来。 “不知这女子究竟是何人?”余夫人疑惑道,“莫非是宫外的人?可皇上甚少出宫,但凡出去也总是前呼后拥,也从不在宫外留宿,哪有什么机会认识宫外的女子?” 她想了想,又道:“或是,这女子是那处宫里的宫人?”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盯着月夕的神色。 皇帝对这海阳公主不一般,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前阵子,她还听太后说过担忧,说这公主是个妖孽,怕皇帝对她有了逾越之想,误入歧途。 那画像,余氏拿到之后,将西苑的秀女们细细看了个遍,又将皇帝日常能见到宫女查了个遍,却根本找不到跟画上相似之人。 她疑心季窈描得不像,季窈却信誓旦旦地说,这眉眼就是画上的样子,照着找不会错。 无奈之下,余氏心生一计。 海阳公主既然跟皇帝亲近,那么说不定会知道。就算她不知道,她也必然会对此事上心,拉着她帮着一块找,也许能有门路。 “那却不知了,总之我并不认识。”只见月夕一副淡然之态,反问道:“你这肖像是如何得来的?” 余夫人自然知道不能说实话,不然会成为季窈的把柄。 “无意中得来的。”她笑了笑,道,“公主不认识就罢了,妾再找人问问。” 她说罢,将画像收起,告退而去。 月夕坐在原地,许久,仍觉得自己全然六神无主。 她想了各种可能,觉得这画像十有八九是张定安带回来的。 他肯定遇见了凌霄,生出什么心思,所以将画像描了下来。 可究竟是什么心思? 想起皇帝近来的反常,月夕总觉得惴惴不安。 他不可能知道真相。心里一个声音道,若凌霄告诉了张定安,大可跟着他回来解释一切,而不是偷偷摸摸画一张像。 也许,是凌霄那边出了什么事,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月夕头一回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没了主意。 她需得找人商量。 外头的天色渐暗,已经不早了。 她想着心事,离开西苑。 才上步辇,她忽而对春儿道:“我想去东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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