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郁这个老匹夫,之前还说什么流传千古,后面又带进棺材了,可见他一开始的目的就画这蛇女图,只是得徐徐图之。”沈浊大声斥骂,骂完才想起杜正卿也在场,讪讪收声。 “所以你怀恨于心,杀害了崔郁和你的丈夫陆龟年。”杜正卿合理推断。 “杀人?”邹玉盈恹恹似病道,“不,我没有做。我连一只鸡都不敢杀,怎么会去杀人?” “连一只鸡都不敢杀,怎么会去杀人……”裴缜听沈浊复述完审问经过,嘴里一直喃喃念叨这几句话,“这话说得有问题。” “哪里有问题?” “我且问你,假如若若死了,我怀疑是你杀的,你回怎么回答?” 沈浊脱口而出:“我杀她干嘛!那个臭婆娘虽然凶了一点,然而本大爷就好这口!” “这就对了。”裴缜道,“你从动机上否认,而她则从实施的条件上否认。” 沈浊若有所悟:“这么说人真是她杀的?不对呀她哪来那个本事!” “至少说明她动过杀心。至于说实施条件,别忘了咱们之前谈论的雇凶一节。” “她具备杀害崔郁和陆龟年的动机,杀害戚行光的动机又是什么?还是说这三桩压根就不是连贯凶案,戚行光自己是一起,崔郁陆龟年又是一起?” “戚行光死时,崔郁和陆龟年的命案还没发生,三个案子未曾联系到一起,所以我们未曾排查戚家与邹家的关系。” “明白了,我这就去查。” 沈浊的查访很快有结果。 “六年前邹玉盈的兄长邹子禄因在教坊争风吃醋打死了人,因案子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京兆府拿到人直接扭送刑部定罪,本该判个秋后问斩,谁知在多方运作下,邹子禄蹲两年大牢就出来了。” “替邹家运作的人莫非是戚行光?” “正是。”沈浊一脸气馁,“邪了门了,这样一看,邹玉盈完全没有理由对戚行光起杀心。” “未必,你也不想想,邹元佐是什么角色,能使堂堂大将军出面替他摆平命案。” “对呀,那是为什么?” 裴缜道:“前几日张管事和柳姨娘不是嚷嚷着要杜正卿放了他们吗?” “是有这么回事儿,但杜正卿说了,他二人背主通奸,不是好玩意儿,纵算不是凶手也继续关着,关到案情查清为止。” “走,去会会他们。” 至牢房,沈浊将他二人提出来,两人一见到裴缜便开始哭诉,央求裴缜在杜正卿面前求情,放了他们。 裴缜道:“求情可以,不过你总得给我一个求情的理由。” “裴寺丞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大理寺的牢房小,统共就那么几个,前几天抓进来的妇人想必你们见过了。” “听说是陆龟年的夫人。” “也是邹元佐的女儿。”裴缜循循善诱,“戚行光救过邹元佐的儿子张管事还记得吗?” 张管事一瞬间的犹豫没能逃过裴缜的眼睛,“说说看,戚行光为什么要替邹元佐办事。” “裴寺丞,这件事我不清楚。” “好啊。”裴缜眼皮也不抬,“沈狱丞,把你们重新关回去。” 两人一听要把他们重新关回去,立时慌了。柳姨娘催促张管事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要是知道就快说呀,真想烂在牢里一辈子?” 张管事叹息道:“本不该在背后议论主子是非,实在迫于无奈。六年前……邹家小姐也就是陆夫人曾来参加我们小姐的生辰宴。” “她为兄长邹子禄的事而来,表面上为小姐庆贺生辰,实则为了见我们老爷。要怪就怪她生得太过貌美,老爷见到她,情不自禁……” “戚行光强奸了她?” “也不能这么说,既是求人办事,来之前心里就该有预料。” “什么混账话,我只问你邹玉盈反抗了没有?” “说实话当时我从窗缝里偷看来着,邹家小姐确有挣扎,哭求我们老爷放过她,我们老爷没理会,撕掉她的衣裳,直接把她按在桌子上就……就……” “行了,不必说了。”裴缜霍然起身,动作之大,差点带翻椅子,“沈浊,把他们带回去。” “裴寺丞答应我的事……” “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自会信守诺言。” 从牢房出来后,裴缜心情阴沉一如天上浓云。 “唉,这样看来,邹玉盈未免过于凄惨,为搭救兄长,被戚行光那头畜生强行玷污,嫁人后又被自己的丈夫当做摇钱树,被迫画春宫图,供人享乐。由此可见,那三个人都是猪狗不如的杂碎,这样欺凌迫害一个弱女子,死一万次也不为过!” 沈浊骂半天不见裴缜吱声,不由得问:“你怎么不说话?” “三桩命案,动机俱全,邹玉盈作为幕后主使,怕是难逃一死。” “是哦。”沈浊后知后觉道,“真是可惜了,临了还要给他们陪葬。我现在倒希望这桩案子永远查不清楚了。” 裴缜抬头望天,天青欲雨。
第17章 .蛇女篇(十七)莲蕊衣香 当日大夫人过生辰,老夫人特意交代裴缜早些回来,一起给大夫人庆生,裴缜非但没有早回,还较平时晚了许多。 饶是如此,也没躲过去。 “蔷薇姑娘来了三四回了,非要请二爷过去喝一杯,二爷您换了衣裳早些过去吧。”紫燕殷勤道。 “我不过去了,你待会儿到老夫人房里告诉一声,就说我歇下了。” “那怎么行,今个儿是大夫人的好日子,二爷做好做歹也得去一趟儿,哪怕坐坐就回,也强过不露面啊。”紫燕没注意裴缜阴沉的脸色,说得愈发起劲儿,“府里谁不知道,大夫人疼爱二爷,前阵子还在老夫人跟前说要给二爷再张罗一门亲事呢,二爷不赴她的生辰宴不是明摆着不给她脸面嘛。纵是大爷脸上也不好看啊。” “说完了吗?” 紫燕呆呆的,“怎么了二爷?” “说完了叫畔儿进来伺候。” 紫燕悻悻,没等挪步,门外走来一个丫头并两名仆妇,仆妇留在门外,丫鬟独自进来,爽朗道:“二爷真叫人好等,算上这回儿,我足跑了四趟,还好这次没扑空。说什么你也得跟我走。” 此女即是紫燕口中的蔷薇,老夫人身边得力的大丫头,纵是裴缜也不得不卖她几分面子。 “我们打小一块长大,你知道我的,不喜欢热闹。” “老夫人想见你。” “我明日再去给母亲请安。” “二爷性子真个儿急死人,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蔷薇力如蛮牛,生拉硬拽,裴缜嫌拉扯起来不好看,唯有顺从。 及至宴厅,蔷薇脆生生道:“老夫人我把二爷请来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有没有赏?” “赏赏赏,也就只有你请得动他了!”老夫人富态的脸上一团和气。 厅里热闹异常,除了老夫人和裴绪夫妇,小姐姨娘们也在,兼丫鬟仆妇,热热闹闹挤了一屋子。 老夫人攥过裴缜手来:“热不热?” “不热。” “今天你嫂子过生辰,你敬她一杯酒。” 六小姐跳出来道:“二哥来晚了,合该自罚三杯。” 大家纷纷附和。 裴缜道:“我话说在前头,我酒量差,三杯下肚之后须容我告辞。” “又耍滑头,三杯且放着,先把大嫂的酒敬了。”五小姐道。 早有丫鬟奉上斟好的酒杯,裴缜接过来,走到大夫人面前,“大嫂。” 大夫人本就是容貌昳丽的妇人,今日庆生,穿了件蓝地团花纹的外袍,搭配湖蓝披帛,杏色长裙,通身的首饰更是精美贵重,愈发衬得她艳光四射不可方物了。 满饮一杯,点亮眸光:“二叔好难请,若非今日庆生,怕是三五个月见不着。说出谁信一个屋檐下住着。” 五小姐六小姐跟着抱怨:“可不是,二哥许久不曾到我们屋玩了。” “都多大了还玩啊玩的。等亲事议定了,明年通通把你们嫁出去。”裴绪捏一块长乐糕吃得极香。 “好端端提这事干嘛,大哥讨厌。”两姐妹怕羞地钻进老夫人怀里。 “五妹六妹议亲了?”裴缜晃如隔世之人。 “老爷子在幽州给五妹定了个亲事,两人的生辰八字都占卜完了,说是天作之合。坏在偏远些,母亲还没下定决心。至于六妹,刑部的阮尚书有意和咱们结亲,他膝下有个小儿子,人品模样俱好,托我说和。” “大嫂的生辰,说这些干嘛,我要听女先儿说书。”六小姐抗议。 “她们姐俩儿脸皮子薄,快别当众人面说。”老夫人护着五姐儿六姐儿。 众人笑了一回,请女先儿进来说书。五小姐点名要听神鬼故事,有怕的坚决不同意,闹闹泱泱。裴缜本想借这个机会溜走,忽然听见大夫人和周盈对话: “底下的人风言风语,说咱们府里有人卖春,你听说没有?” 周盈回道:“哪个奴才这么大胆,不想活了,该不是讹传?” “纵算是讹传也给我查出讹传的人是谁,胡吣这种话,不是成心败坏府里名声么,抓住了不必回我直接撵出去。若真有这回事,不论哪一房家生的外来的绝不姑息,男女一视同仁卖入妓坊。” 裴缜一字不落听进耳朵,臊得耳面通红,他一辈子规规矩矩,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唯独这次……想要跟大夫人解释,又张不开嘴,兀自懊恼着,裴绪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出来。 “什么事?” 回廊上爽籁飒飒,数盏宫灯高悬头顶,透过细棉纸筛出来,把人照的昏黄暗淡。翠竹斑驳的影子一半印在地上,一半折弯印在柱子上。四下静悄悄的。 裴绪也不绕弯,开门见山,“你和那个林畔儿究竟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我听闻你们之间有点不同寻常。” “你从哪听闻的?什么不同寻常?” 裴绪平心静气欣赏弟弟的恼意,甚至有几分好笑:“我还当你油盐不进,谁知也学会偷腥了。怎么就选中了她?论容貌,她连紫燕也不及,论性格,冷淡不讨喜,你究竟看上她哪一点?”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裴缜完全不想搭理裴绪,抬脚欲走,却被他接下来的一句话钉在原地。 “你要走我不拦着,反正公然在家里嫖妓的不是我,到时候丢脸的更不是我。” “嘴巴干净点,她不是妓!”裴缜怒火中烧。 “莫气莫气,你身子向来不好,莫再因为这事气出个好歹。做哥哥的嘛,自然得为弟弟善后,这件事我来帮你摆平,条件是你今后不许再碰那个女人。” 裴绪反常的举止引起裴缜警觉,他不知裴绪是何目的,总之跟他反着来就对了,当下道:“不劳裴侍郎关心,不就是睡个丫鬟么,大不了我把她收房。夜凉,我先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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