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种骇人的场面,黄惜险些大叫出来,她紧紧把香囊按在脸上,泪水早已汹涌肆虐。 “广白……”她声泪俱下地喊出来,下一秒扑到头颅面前,跪在地上端详那早已模糊不清的五官,“真的是你么,广白?” “大嫂,你确定了,这是你的丈夫冯广白?”沈浊问。 妇人泪水涟涟,泣不成声道:“我……我不确定。” “不确定你乱叫什么?” “对不起,我只要一想到这有可能是我的夫君,我就……”愈发哽咽难言。 沈浊扶额道:“不是不能确定么,大嫂干嘛不往好处想,也许这压根就不是冯广白。” “真的吗,他不是广白?”黄惜仰起满是泪水的脸庞,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问。 问得沈浊一顿无语:“是与不是,不是叫你来认么,怎么还问起我来了。” 裴缜道:“冯广白头上有没有什么特殊易于辨认的标记?” 黄惜道:“他后颈皮上有颗痦子。” 人头被毁,哪里去辨认什么痦子,大抵也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黄惜难为情地低下头。 沈浊重新蒙上白布。将黄惜送了出去。 黄惜由交好的妇人陪同来,沈浊将她交到那妇人手里。 妇人见黄惜脸上没有悲也没有喜,猜不透情形,遂问道:“怎么样,是冯大哥吗?” 黄惜摇摇头。 “摇头什么意思,不知道还是不是,你快说呀,真急死个人!” “不知道。”黄惜嗫嚅。 随即干了的眼眶再次蓄满泪水:“没看之前我这心七上八下的,看了之后更是七上八下,荡悠悠的,没个着落,萤娘,你说我家广白究竟去哪了?” 萤娘道:“既然没确定,那就是好事。城外不太平,说不定是遇到劫道的,受伤了,再不不小心跌到山崖下面去了。” “啊?”萤娘的话非但没有安慰到黄惜,反使她泪水更盛,“如今天气这样冷,若真如此,广白岂不是要冻死饿死?” “呃。”萤娘后悔不迭,“你知道我这张嘴不会安慰人,冯大哥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但愿吧……”黄惜泪光滢滢,“若是他死了,我绝不独活。” 在她目之未及处,萤娘目光一紧。 “从黄惜这里得不到任何线索,尸身也找不到,身份确定不了。此案怕是再难有进展。早知道不叫你接好了,接了砸手里没的叫人耻笑。” 见裴缜不语:“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在寻思一件事。”裴缜道,“假如遇害者不是冯广白,那么此时此刻的他身在何处,是生是死?” 沈浊怔住:“那咱们该怎么办?” “两头都得顾着,一方面着长安县令派人去城外搜索冯广白行踪。另一方面着手调查冯广白的人际关系,近期有无与人结怨。” 沈浊对这种无用功并不看好,垂头丧气道:“知道了。” 裴缜回去时,院子里好几个大丫鬟在忙活,窗棂上贴了喜字,檐下挂了大红灯笼,连狸奴脖子上亦戴了红花,神气活现地走来走去。 “这是做什么?”裴缜问。 蔷薇打西厢房里走出来,一团喜气道:“老夫人说择日不如撞日,难得今个儿风晴日暖,遂选在今日为二爷和林姨娘办喜事。” “畔儿呢?” “西厢房里由丫头们服侍着梳妆呢,二爷甭操心了。快进屋里来,我服侍您更衣。” 屋里同样布置喜庆,大红绸子铺桌,桌面上一盘盘红枣、石榴、桂圆、瓜子洒洒泼泼地摆着。中央一对雕龙凤团喜字红烛不要命地烧着,烛泪蜿蜒而下,在地上凝固。西侧榻上堆着一堆装饰精美的盒子,大概是各房的贺礼。 “老夫人有言在先,叫二爷今夜别拘着,也不必念府里的规矩,明天清早再带林姨娘来房里请安。” 说话间蔷薇已为裴缜穿好衣服。不过是件略庄重的新衣。 须臾,林畔儿被领进来,穿着艳俗的桃红色,因她皮肤不够白,气色不相衬,脸上被搽了许多粉,厚厚的一层,配着过分妖冶的红唇,辨不出本来面目。 丫鬟们并不多事,把人送来就去了。房门被轻轻合上,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裴缜忍俊不禁道:“你穿桃红色真丑。” “她们非逼着我穿。”不悦写在脸上。 “脱了。” 趁着林畔儿脱衣的空隙,裴缜把手帕蘸湿了,擦去她脸上的脂粉,白粉下露出细腻的蜜色肌肤,直至现出真颜。 裴缜端详半晌,心满意足道:“你还是这副样子好看。” 林畔儿身上仅剩一件袄子,微冷,扯过被子披肩上:“二爷的案子有进展吗?” “快别提,一个头两个大。”裴缜躺在林畔儿腿上,递给她一只金耳勺,“耳朵痒,帮我挖挖。” 林畔儿凝神看去:“什么也没有。” “那也挖两下。” 林畔儿胡乱掏两下,裴缜舒服了,扯林畔儿耳朵看,惊呼:“天,你的耳朵都堵住了!” “是么?” “躺下来,我给你挖。” “我自己挖。” “我偏要给你挖。”抢过金耳勺,强行把林畔儿的头按在腿上。 林畔儿明眸乱转,头不安地扭动,裴缜按住她:“你别动呀。” 好不容易控制住她不动了,裴缜捏着耳勺才伸进去半个头,林畔儿猛地躲开。 “你干嘛?” “我害怕。” “害怕什么?” “你挖我耳朵。” “你不信任我?” “不是……” “那过来给我挖。” 林畔儿犹犹豫豫。 “我都叫你挖了!” 林畔儿踟蹰半天:“那你轻点。” “嗯,我轻点。” 林畔儿重新躺回去,从转来转去的眼珠看仍旧心存顾虑。 裴缜手扶着她的头,动作轻缓地探进去。 “疼。” “少骗我。” 未进入之前林畔儿尚且扭一扭,进入之后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你没挖过耳朵么,这么紧张。” “我担心你把我耳朵掏坏了。” 归根结底,还是不信任他。裴缜气笑,遂把掏出来的东西送到她眼前:“你自己看,这么大一颗,不怕把耳朵堵聋了。” 林畔儿仔细端详:“是好大。” “还没挖完呢。” 裴缜酷爱掏耳朵,自己的耳朵掏得空空,再也掏不出东西,见到林畔儿的耳朵,如狗见了肉、猫见了老鼠,喜不自胜。 一直掏到干干净净才罢休。 一转眼,林畔儿睡熟,轻微的鼾声响起。裴缜望着她干净甜美的睡颜,轻轻地、轻轻地亲了一口。
第45章 .橘颂篇(其七)可疑的书信 “有没有与人起冲突?”黄惜把裴缜的话重复一遍,语气里遍布疑问。 “特别是最近一两个月内,产生过口角与摩擦的,有没有这样的人?”见黄惜还在疑惑中,适时补了句,“当然,不乏特别记仇之人,三年五载也不忘。黄大嫂若能想起,最好一并讲出来。” 身后的沈浊发出一阵短促笑声,裴缜无瑕理会,只盯牢黄惜。 黄惜六神无主,缓缓坐下来,凄凄切切道:“裴寺丞认为那颗头颅是我夫君的?” “黄大嫂尚且认不出,我们何以确定。只是考虑到这种可能罢了,此外,城外我们也请长安县令派人前去搜索,若有好消息传来最好,若不能,眼下所做之事就显得十分必要了。黄大嫂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黄惜将一条帕子在胸前来绞来绞去,忘了答话。 裴缜左右张望:“宝儿呢?不在家吗?” “去萤娘家里看狗了。” 裴缜以为提到孩子能让她神思回笼一些,见还是如此,不得不告辞出来。黄惜呆呆坐着,也没说起身相送。 “萤娘家住哪,你知道吗?” “知道。” “我们去瞧瞧。” “前面这条街走到头,右拐便是。” “你方才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这里没人叫她黄大嫂。” “那叫什么?” “冯大嫂。” 说话间萤娘家到了,冯宝儿果真在院子里逗狗,狗儿两尺来长,高及腿肚,毛又长又白,像只雪狮子。 冯宝儿手里抓着熏肉干,一条一条撕下来喂狗,宝儿身上穿着棉衣,动作迟缓,狗儿也不急躁,坐在地上乖乖地等。 栅栏外头徘徊着许多无主的野狗,浑身脏兮兮,看见冯宝儿喂雪狮子,时不时发出一声短吠。 屋里忙碌的萤娘不忘提醒,“宝儿小心些,莫被野狗咬了。” “知道了,萤姨母。”吸了把鼻涕,“萤姨母,肉干好香,我也可以吃吗?” “不能。不是跟你说了那是死猪肉。人吃不得。”萤娘清脆的声音打敞开的房门里清晰传出来,“再等等,饭马上做得了。” “嗯!我喂完白雪就来吃。”一抬头看到沈浊裴缜,欢呼,“沈叔叔!” “沈哥哥!”沈浊十分介意地强调。 “又在跟谁说话?” “萤姨母,沈叔叔来了,还有沈叔叔的朋友,一个大哥哥。” “喂!”沈浊鼻子没气歪,“他比我年纪还长,你叫他大哥哥,叫我叔叔?!” “我娘说有胡子的叫叔叔,没胡子的叫哥哥,你有胡子,所以叫叔叔。” 沈浊气绝。 萤娘打屋里出来,手胡乱在围裙上擦擦,不待见地招呼:“哟,原来是官爷来了,贵人踏贱地,有何指教?” 裴缜道:“我们想跟张娘子了解一下冯家夫妻。” 萤娘眼光轻慢地扫过裴缜,“屋里说罢。” “免了,寡妇门前是非多,就在这说。” 沈浊小气的还击换来萤娘一记眼刀,目光利得恨不得生剜其肉。 沈浊为能激怒她得意洋洋。 裴缜无视掉二人,直接抛出问题:“张娘子与冯家娘子如何认识的?” “冯家娘子?什么冯家娘子,我不认识!” “张寡妇,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沈浊火气微动。 萤娘不甘示弱地冷冷一哼。 裴缜语气冲淡,重新问:“张娘子与黄娘子如何认识的?” 萤娘神色缓和,嘴上仍旧没好气:“我和她街坊邻里,官爷说怎么认识的?” “关于黄惜冯广白夫妻二人,张娘子如何评价?” “就那样吧。”萤娘道,“和其他夫妻并没有什么两样。” 裴缜神色微动。 “官爷问题问完了么,问完了我们要吃饭了。宝儿已经饿了,对不对呀宝儿?” 冯宝儿用力点头:“嗯,宝儿饿了。” 裴缜将一切看在眼里:“张娘子与黄娘子关系似乎极好,这样尽心尽力照顾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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