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空无一人,寂静无声,月亮隐在乌云后边,别说是人,连狗叫都不闻一声。 田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间听见了一阵奇异的、金属摩擦在地面上的声响…… 后边发生了什么,田三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他几乎被吓了个半死。 等到羽林卫的人来问,他神智失常,语无伦次。 “是个提着长刀的恶鬼!” “还有个穿红衣的好鬼!” 羽林卫的校尉成穆有些无奈:“是个撑红伞的好鬼吧?” “不,”田三瑟瑟发抖的说:“没有撑伞,是个穿红衣的好鬼!” 成穆说:“你看错了,是撑红伞的!” 田三坚持自己的说辞——事后回想一下,要不是吓傻了,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跟这样的大官顶嘴:“真是个穿红衣的鬼,还牵着一头极为威武的猛兽,一口就把那个黑衣鬼给咬死了!” 成穆微微一怔:“你说穿红衣的鬼还带了一头猛兽?你确定?” 田三用力的点头:“真的!那只猛兽比人还要高,嘴巴有缸那么大,一口就把那只黑衣鬼给吃了!” 成穆心说你刚才不还说是咬死的吗。 只是细节可能有些疏漏,但大概情节上,想来是不会有错的。 今夜救下他的,大抵并不是那个撑红伞的人,而是一个穿红衣,又牵着猛兽的人。 成穆由衷的叹了口气,心头因此生出浓浓的不安来。 近来,神都发生的怪事越来越多了。 不只是羽林卫,金吾卫、左右威卫等卫戍部队悉数下场,但也总是抓不尽。 那些黑衣人好像根本不怕暴露身份,甚至于也没想过隐藏,出现之后就只有一个目的——杀人! 可是如此行事,总也该有个目的吧? 然而至今为止,官署都不曾收到任何炫耀亦或者勒索的相关文书。 纯粹只是为了营造恐慌吗? 还是说,背后其实有更大的阴谋? 成穆若有所思,马蹄声就在这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 他忙站起身:“中郎将。” 于朴坐在马上,语气平静的告诉他:“走吧,这件事情现在不归我们管了。” 成穆愣住了,继而心下微寒:“难道是别的卫戍部队全权接管了此事?” “不,”于朴摇头,视线平移,望向远处的皇城:“中朝的某位紫衣学士正式接管了此事。” 紫衣学士…… 成穆心头一凛,随即默然起来。 …… 月亮初挂柳梢,天际一片朦胧。 张玉映打外边回去,就见金子已经趴在了它的小窝里。 她微微一怔:“娘子这就回来了?” 几个在院子里玩笑的侍女轻声回答她:“回来有一会儿了呢。” 又说:“娘子带了糖炒栗子回来,张小娘子也来吃!” 张玉映笑着谢过了她,放轻脚步进了屋,果然见纱帐放下,乔翎躺着睡得正安宁。 她放下心来,忍不住嘀咕一句:“这一来一回,倒真是够快的呢……” …… 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先前与梁氏夫人约定,往淮安侯府去吃席的日子。 先前越国公府给的那些聘礼乔翎都没动,但这会儿不一样了啊。 作为未来的越国公夫人随从梁氏夫人出门,她代表的是越国公府的体面,不能失礼,自然也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取用聘礼里的东西了。 院里的侍女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替乔翎搭配了好几身衣裳出来,首饰也选了好几套,务必要叫未来的越国公夫人光彩照人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才好。 最后乔翎自己都怕了:“这也太夸张啦!” 选了一套色泽明丽的衣裙,发间珠玉也不算多,只是在脖子上多佩了一枚玉璎珞,给添几分贵气罢了。 第二日梁氏夫人见了,竟也有些满意:“总算没花哨成耍杂戏的。” 婆媳俩一前一后的上了车——姜二夫人的咳嗽还没好,近来早就停了出门的打算。 到了地方之后乔翎才知道,昨日梁氏夫人那句“广发请柬”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放眼去看,乌压压全都是人! 男宾女客自是不必多说,各自身后也都带了侍从若干,再加上淮安侯府自家的侍从和打外边请的厨子戏班等等,岂止是热闹二字所能形容的! 神都有九国公、十二侯爵,尽管不可能悉数列席,但婆婆儿媳妇未出阁的小姐们加在一起,也足够叫乔翎喝一壶了——这还没加上非勋贵门庭的官家家眷呢! 亏得姜二夫人提前给她做过功课,又有张玉映在旁提点,否则她哪儿知道谁是谁啊! 梁氏夫人显然也不耐交际,同遇见的几位宾客寒暄几句,便在主家侍从带领下去探望淮安侯夫人,乔翎跟条尾巴似的,紧随其后。 大抵是为了照应新生的孩子,屋子里没有用冰,夏日里不免有些闷热,气味也有些难闻,然而淮安侯夫人面带红光、眉眼之间洋溢着十成的欢喜与慈爱,显然早就将区区暑热置之度外了。 “多好的孩子啊,姜夫人,你来看——” 说着,又解开襁褓,露出下边那小小的一团,示意梁氏夫人近前去看。 梁氏夫人只觉眼前一黑。 乔翎:“……” 乔翎在后边看得忍不住挠头。 梁氏夫人微笑道:“真是个好孩子啊,一看就很健壮。” 这话真是说到了淮安侯夫人的心坎上。 她马上道:“是呢!生出来的时候足有八斤多,我原先就只找了两个奶妈子,看这小东西能吃,赶紧又叫人再多找了两个来!” 八斤多?! 乔翎心想,那做母亲的,还真是受苦了呀! 梁氏夫人跟淮安侯夫人大抵也不算熟悉,嗯嗯啊啊的寒暄了几句,但是架不住淮安侯夫人高兴啊。 乔翎猜度着,今日她无论是见到了谁,大概都是这一套说辞。 正这么想着呢,那边儿淮安侯夫人已经说到了她,同梁氏夫人问:“这就是……” 梁氏夫人矜持的往脸上带了点笑,道:“这是我还没过门的儿媳妇。” 淮安侯夫人的神色也随之微妙了一些,招招手叫乔翎过去,叫人取了一对宝石耳环给她,面带怜悯,叹息道:“也是个可怜人。我有了儿子,也算是有了倚靠,你有什么呢?” 说着,又叫乔翎去抱一抱那小儿用过的襁褓:“来沾一沾福气,但愿上天庇佑,叫你也有幸得个男嗣,要不然啊,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该怎么过呢。” 乔翎:啊??? 你在说什么啊这位夫人? 宝石耳环递到面前,她没去拿,而是去看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心里也不痛快——我儿媳妇怎么就可怜了? 不就是嫁进越国公府冲喜吗,这有什么可怜的?! 从一个低阶小官之女,一跃成为正一品诰命夫人,成婚之后你见到她还要行礼呢,这有什么可怜的? 我们又不是买媳妇回去殉葬的那种人家! 心里不痛快,梁霸天脸上就表露了出来:“两家本也没有什么深交,怎么好平白拿这么贵的东西?董夫人,你还是收回去,把这东西留给你未来的儿媳妇吧。” 淮安侯夫人当然也是会看人脸色的,知道自己的话惹了这对婆媳不快,只是心里难免觉得委屈——她的确没什么恶意呀! 你们越国公府都能找人嫁给一个快要不久于人世的病秧子,我还不能说吗? 再说,没儿子也就没有倚靠,苦日子还在后边呢!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淮安侯夫人想到此处,语气里也带了三分的不痛快:“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倒是乔娘子与越国公婚期在即,这东西兴许能给两位新人添添喜气呢。” 她握住那小儿的一只手,斜睨着乔翎:“说不定沾了这喜气,来日乔娘子也能有幸给越国公留给后,叫自己过得别太凄惨。” 乔霸天:??? 大姐你别太过火噢! 乔霸天正要发作,没成想梁霸天已经先一步发作了,冷笑一声,毫不客气道:“要沾喜气,总也得找正主来沾,这儿子又不是淮安侯夫人你生的,跟你沾得着吗?!” 乔翎大吃一惊:“啊?原来不是你生的?!” 救命啊! 她看着此时歪歪的躺在塌上,额头还勒着抹额的淮安侯夫人,瞠目结舌道:“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一种很新的月子吗?!” 不是装的,是真的震惊。 淮安侯夫人显然被这句话刺痛了,立时坐直身体,满面怒色的反击道:“他是我的儿子,我是他的母亲,既然如此,是不是我生的,又有什么要紧?!” “倒是姜夫人你们婆媳俩,对着别人的家事指手画脚,只怕是太多管闲事了吧?!” “难怪呢,”淮安侯夫人眼底露出一丝看好戏的意味,嘲弄道:“就是因为自家有婆媳不和、妯娌不睦的丑事,所以才格外爱搬弄别人家的口舌呀!” 乔翎倒抽一口凉气,指着她道:“噫——急了!” 淮安侯夫人当场破防:“你在胡说什么?我有什么好急的?!族谱上我是他的母亲,打小就养在我身边,怎么不是我的儿子?!” 乔翎又抽一口凉气:“说这么多,看起来是真急了!” 淮安侯夫人气急败坏:“你!真是不识好歹,一个穷门小户出来的娘子,什么好东西都没见过,我好心给你送如此重礼,你却这样……” 乔翎甚至于还没有开始反击,梁霸天就先一步勃然大怒——我是这穷酸娘子的婆婆,说她几句也就罢了,你算老几,也敢当着我的面说她?! 你兜里那仨瓜俩枣,也敢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她冷笑一声,斜睨着淮安侯夫人道:“您这么重的礼,我们家媳妇哪儿拿得住?您还是好生揣着,小心藏着,当心别叫猫叼走了,以后留着当传家宝用吧!” 又转头告诉陪房:“去把我库里找两匣子宝石给她玩儿,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何必小心守着,不知道的,当我是要饭的呢!” 淮安侯夫人摸着自己的腰包,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乔翎倒是没想到还有飞来横财,受宠若惊,眼睛锃亮,无声的问:“真给我呀?!” 梁氏夫人嫌她丢人,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乔翎一点也不生气,反倒感动的不得了,依依的拉着梁氏夫人的袖子舍不得松开:“婆婆,你对我这么好,真的叫我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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