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来富贵,锦衣玉食,但也该知道米粮不是从米缸中舀来的,而是百姓种的;绸缎不是朝廷凭空赏的,而是从与你一样的农女采桑养蚕开始,捡出丝来一点点织的,人活一世,总不能稀里糊涂来,又稀里糊涂去。” 魏曦没出声,宋胭最后道:“我也不是恩科进士,也只知道这些了,说着似乎很虚,依然看不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就看你愿意怎么想,你若实在不愿意读,那后面就专门做针线学理家也行。” 说完,她去放账本,顺手也要拿起之前收来那本书。 魏曦连忙将书按住:“等一等,我……再想一下。” 宋胭看她一眼,松了手,只将账本放好。 魏曦缓缓伸手拿回那本书,又到自己桌前翻起来,直愣愣看着面前满满有一整页,却有大半字都不认识的诗歌,《七月》。 “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这句她看得懂,说的是先民辛勤织来的鲜艳衣料,献给贵人做衣裳。 她就是那个贵人吧……那个什么也没做,被献上丝绸的贵人。 某一刻她突然意识道,为什么父亲从不理姨娘,却日日宿在宋胭这里呢,也许姨娘只会做鞋,宋胭却能说这么多她从未听过的话。 …… 晚上魏祁又夜深才回,宋胭今日倒没睡,坐在床头等他,见他进来,就起身去替他更衣。 一阵酒味儿,夹杂着浓香味儿,还有淡淡的胭脂香。 这是去青楼了? 她抿了抿唇,虽然知道对官场上的人来说去那地方只是家常便饭,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欢喜。 特别是,去完青楼,再来和她同床共枕,他怎么不回自己屋里睡呢? 心存不满,她含蓄道:“大爷今日又喝酒了?这样日日连着饮酒,怕是对身体不好。” 魏祁微微叹息一声,“今日是喝得有些多,无奈那陈老太医好酒。” 说完没有马上去沐浴,坐到床边按了按太阳穴,明显有些疲惫,看来今晚的酒不是他愿意喝的,是应酬。 所以去青楼也是应酬了?就是不知有没有应酬点别的什么。 她也到床边来,要替他将靴子脱下,换上布鞋。 他却拦住她,拉她起身道:“你坐下,我有话同你说。” 宋胭坐到他身旁,他温声道:“我今日见到太医局前任院正,陈老太医,与他说了兄长的事,他愿意去替兄长看看,看还有无希望医治,只是他也说此事毫无成算,只是看看,我想看看也总比不好看,就与他约在了五日后。 “你回头同岳父说一声,这陈老太医之前便受先皇器重,如今年纪大了,脾气倔强,好酒,好听曲,好面子,让岳父设宴款待一番,不要让他觉得怠慢。” 宋胭半天没回过神。 这说的是她哥哥的事? 前任院正……那就是,统领太医局的人,这样的人,一般可是只给皇上看病,连寻常妃子也看不了。 让院正来给哥哥看看,说不定还真有希望…… 她难以想象,如果哥哥还能站起来是什么样子。 魏祁见她不说话,问:“怎么,你有顾忌?” “啊?”宋胭回过神,“不不不,我没顾忌,我怎么会有顾忌,只要,只要老太医愿意过去……” 她高兴极了,都有些语无伦次:“我马上……我明天去和我家里说,让他们都安置好,老太医喜欢听什么人的曲子,我让父亲去请来家中。” “今日听的是翠云楼里一个叫红雨的姑娘弹的琴,听老太医的意思,他更爱听另一个叫花容的,只是今日碰巧她接了帖子出去了,到时提早去请,应当能请到,到时候我与你一同过去。” 宋胭连连点头,喜不自胜:“好,我记住了,明日一早去和家里说。” 高兴完,她却意外,“只是,大爷怎么突然想起我哥哥的事?还专程为他去找了那老太医?” 魏祁看着她道:“夜日你自家中回来就神色不好,晚上又一副冷脸不愿理人,我猜想我好似没有得罪你,多半是因家里的事,而家里最大的事自然是兄长的事,我就想陈老太医医术高明,让他看看也好,今日又遇到,就直接与他说了。” 宋胭不好意思:“我哪有冷脸不理人……” “我不瞎,你是不是愿意理人,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宋胭小声解释:“也不是不愿理,我就是……确实为哥哥的事心情不好,有点疲倦……” 她抬起头来,带着些歉疚和撒娇,拉了他胳膊道:“我哪敢对你冷脸,算我错了,好夫君不要同我计较……”说完一时情切,朝他唇上亲了一口。 她一是太高兴,二是感激,三是怀着对之前恶意揣测他的歉意,亲完便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把自己弄脸红了,半羞半尴尬地看着他。 他先是一愣,然后就露出一丝轻笑,带着玩味问:“一句‘好夫君’就算完了?” “那夫君想要怎样嘛……”她软软偎在他身旁问。 本就生得娇美的人,再存心卖弄这娇美,便有要人命的威力,原本还觉累了一天,早已疲惫,现在却又生出无限精力来。 一番温存之后,她伏在他肩头,问他:“那老太医他知道我哥哥的情况么?” “我大致说了一二,他知道是摔了头。” “我听人说,以前有段时间太后娘娘眼睛看不见,其他太医束手无策,正是院正给看好的,是这位院正么?” “是他。” “那可真是太好了。”她语气中都是欢喜。 魏祁却认真看向她:“胭胭,就算是陈老太医,也不一定能看得好,老太医也一再说,他只是瞧一眼。” “嗯,我明白的,反正我们家早已接受了这事,若太医都能妙手回春,便不会有那么多帝王早逝了。” 宋胭如此说着,可直到她睡着,脸上都还留着一丝浅笑。 他反而怕了,怕最后结果不如她所期望,明明已接受,却又在希望之后再一次失望,那样,他还不如不用这事来惹她。 这样娇弱的人,怎么能承受再一次的失落? 看着她的睡颜,他倾身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奇怪,同样的柔软,同样的温香,却不如她亲他那一下来得欢喜满足,好似心化作水,迎风荡漾。
第33章 五日后,魏祁与宋胭一同去接陈老太医,再去宋家。 宋胭独自一人乘一辆马车,魏祁在前面马车上,稍后和陈老太医同乘。 她撩起车帘看看前方,料想他定在车上看书或是忙公务。 这事他只当是平常事,随口就决定了,并不曾邀功,可她知道他忙,人情是其一,腾出一整天的时间来替她家中办事才是最不易的,她心中自是感激。 接上陈老太医,到宋家,宋铭早已出门来迎接,进了门,老太医喝了些茶,稍作休息,便主动提及去看看宋然。 宋铭喜极,连忙带老太医前往宋然房中。 宋夫人罗氏已候在那里,宋然也已穿戴齐整,眼中终于露了些许不易捕捉的神采。 不管怎样,这样难得一见的名医到来,人总会升起一些希望。 老太医到了屋中,替宋然查看,一行人就候在旁边,安安静静,大气也不敢出,就怕打扰了老太医看诊。 就在这时,附近园中却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哭声。 哭声明显是安儿的,这对双胞胎年龄相仿,为争个先后、抢个玩的吃的,经常打架,打输的总是弟弟安儿。 罗氏听见这声音,连忙就出去了,没一会儿哭声渐远,房中又恢复安静。 罗氏快步回来了,解决完小孩子的事,唯恐错过了大夫的结论。 这时老太医也已经看过宋然的眼睛,把过脉,又看过他已经渐渐瘦弱的腿,最终摇了摇头:“时间太长了,老朽也是无能为力。” 一句话,宣告了结局。 宋然眼中的那抹神光早已黯淡空洞,罗氏一下就湿了眼眶。 宋铭强忍失落,又挤起一丝笑道:“无妨,老太医早就说过只是看看……我知道,知道,还是多谢老太医专程跑一趟。” “岐黄一术,也有专长,你们可再寻这风科或是针灸科名医看看,老朽得空,也看看是不是有能治这病症的人。”老太医又说。 宋铭连忙答:“是是是,我们再看看。” 老太医拿了药箱,走到魏歧面前:“到底是阁老高看了我,我便说不过来,这下倒真是献丑了。” 魏祁道:“陈老愿意来看一眼,才是高看了我,我代岳家谢过老太医。” 老太医叹一口气,要出门。 宋铭连忙道:“寒舍备了酒水,还请了那翠云楼的花容姑娘来献曲,此时应该就在路上了,看诊事小,老太医大老远跑一趟,好歹喝几杯再走。” 老太医却是摇头:“我是好这两口,但无功不受禄,这酒我是喝不下去,就先告退了。”说完又看向魏祁道:“阁老得罪,得罪。” 魏祁说:“陈老这是何必,我知您早断出结果,不愿来,这酒水是人情,不是诊金。” 老太医却也十分坚决,“别的不多说,就劳烦你让人送我一趟。” 魏祁无奈一笑:“也罢,先帝就曾说谁也拗不过陈老头,连先帝也拗不过,我更拗不过,我送陈老。” 老太医捋着胡须笑,似乎还颇得意自己的“执拗”。 魏祁与宋铭一起去送老太医出门,宋胭走到宋然身旁道:“哥哥,太医说还能再找风科大夫看,我回去了便帮你打听。” 宋然摇头:“不要白费功夫了,大夫看得还少么,当初便看不了,现在过了这么久,又怎么就能看了?白日做梦罢了。” “哥哥……” “你们出去吧,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宋胭无奈,罗氏又在一旁垂泪,她知道哥哥见了母亲的泪水只会更难受,只好听哥哥的,带了母亲出去。 两人走到园中,宋胭劝慰母亲:“我们找找大夫,老太医不是也说会替我们看看么,他认识的大夫多,也许真能寻到这样的人。” 罗氏摇头:“我自然明白,老太医只是随口说说,给几分希望,若他有把握,便不会拒了这酒席,连饭也不愿吃一顿,他是真知道没有治的可能。” 宋胭说不出话来。 罗氏抹着眼泪道:“不管怎么样,还是感谢你家夫君,要不是看了天大的面子,人家堂堂院正怎么可能跑到我们家来,也感激你们替他受折腾,今日你们便在家中吃顿饭,玩一玩再走。” 两人正说着,柳姨娘牵着安儿过来了,见了二人,掐起嗓子道:“哟,姑奶奶回来了呢,我就见厨房里杀猪宰羊的,比过年还热闹。” 她语气带着尖酸,宋胭与罗氏心情都不好,知她不怀好意,一时没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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