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竹竿”自行跳下马车,挺直了那修长的腰身,满脸嫌弃地环顾了一圈四周,最终目光定格在了姬萦的身上。 姬萦止住了想要撤退的脚步,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迈步向前走去。 “哎呀,想必这位就是小徐公子吧!您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了。怎么也不提前让人来通报一声,也好让我提前两日准备,不至于如此仓促,连个接风洗尘的宴会都来不及筹备。” 徐异似乎对初次见面很不满意,皱着眉头说道:“罢了,我们都是修道之人,讲究这些口腹之欲做什么。我的住处安排好了吗?” 徐异双手背在身后,高高地昂起下巴,那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模样,仿佛是从庙堂之上下来体验民间疾苦的权贵之人。 “准备好了,就在节度府的南院。那里风景宜人,进出也十分便利,家具之类的也是一应俱全。倘若小徐公子还有其他的需求,告知府中的官员,让他们去操办就行。” “其他方面倒也没什么,我这人不看重外在的欲望,一心专注于内心的修行。”徐异说道,“不过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安静。我的住处必须要绝对安静,不能有任何人来打扰。” 姬萦不由地看了眼那宝光闪烁的马车。 “……小徐公子放心,南院绝对安静。” “那就好。”徐异露出满意神色,从袖中掏出一个青绿色长颈瓷瓶,他打开瓶塞,从中倒出一粒乌黑小巧的药丸。 他将药丸递向姬萦,脸上带着一副施予恩惠的表情说道:“拿去吧,这是我炼制的十全大补丸。只有在天晴的时候才能服用。” 姬萦从善如流的接过那枚药丸,恭维道:“怪不得小徐公子身穿道袍,原来是自家人啊!这手炼丹术,不知师从何人?” “我是天生奇才,哪儿用得着拜师学艺!”徐异不屑道。 姬萦顺着他的话,溜须拍马了一通,后者的嘴角明显翘了起来,还松口要与姬萦讨论炼丹术。 姬萦心中暗自思忖,这徐异看起来似乎比张绪真要好应付一些。 就是不知道,有这样排场的人,一餐三菜一汤能不能喂饱。还有他那几十个随从——是不是也要姬萦包吃包住。 光这样一想,姬萦的心肝就抽疼起来——她可是官至节度使却连丫鬟小厮都舍不得用的人。 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为别人雇用丫鬟小厮! 姬萦指挥着徐异带来的一众仆从,将他的行李搬到南院。那些行李中有着许多她从未见过的稀奇材料,还有两个巨大的炼丹炉,需要四个仆从齐心协力才能勉强搬动。 这个纨绔子弟,竟然连在青州用惯了的枕头都一并带来,还声称换了枕头就无法入眠! 姬萦跟在他身后时,气得真想一拳砸过去,打爆他那麻烦不断的脑袋。 不过,此人也有一点好处—— “我先把话说清楚,”徐异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地说道,“除非有辆马车朝我冲过来,而你为了救我必须拉我一把,否则别碰我——我这人对一切灰尘过敏。” “……?” “还有一点,如果你要见我,太阳下山之后再来。”徐异说,“在那之前,我都要潜心炼丹,没空见你。” 两点好处。 姬萦发自内心地好奇道:“……小徐公子,你在家也是这般作风吗?” 徐异咳了一声,露出些许心虚神色,眼神不由自主瞟向远方。 “当然……当然。修仙炼丹是大事,家人怎会阻挠我?” 姬萦心中明了了。 她笑道:“小徐公子放心,大家都是同道之人。你在南院炼丹,绝不会有人打扰你。” “那就好。”徐异松了一口气,看向姬萦的眼神也变得和善了不少,“你如此懂事,等我炼出了神丹,一定分给你一颗。” “那小冠就先行谢过了。”姬萦拱手笑道。 只要他能够安安静静呆在南院炼丹,那倒也没有姬萦预想的那么麻烦。 她完全可以先把这人留在这儿住上半年一年,然后再以性格不合为由拒绝。到那时,她也积攒了足够的实力与徐籍分庭抗礼,还怕徐籍翻脸不成? 以徐异这种性格,只要她稍稍流露出一些婚后不许他寻仙问道的想法,他铁定跑得自己还快! 军营那边有孔瑛和铁娘子等人操持,她既然回了城,就懒得再去了。她站在原地想了想,转道去了徐夙隐的院子。 出于私心,徐夙隐的院子就在姬萦所住的院子旁不远。她安排住处的时候,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小心思,不远不近……刚好隔了两个空院落。 她还亲自题了院名,就叫夙院。从字面上看没什么问题,读起来,可以有一点小旖旎。 ……应该没人看出她的想法吧? 她走进夙院的时候,水叔正在院子里熬药,徐夙隐一天要吃好几副药,有些药材光是熬制的时候,姬萦都能隔着两个院子闻到那股臭味。 姬萦十分理解徐夙隐总要等到药完全凉透才肯喝的心情。 姬萦向院子里的水叔打了声招呼,然后轻轻敲了敲房门,问道:“夙隐兄,我能进来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姬萦才小心推开房门,从狭窄的门缝里挤了进去,然后又马上地关上了门,生怕里面的热气流走了一分。 这倒和心疼炭火无关了。 若是旁人,烧一块碳姬萦都得记个账,但是徐夙隐——他爱烧多少烧多少,只别把自己熏着就行。 对于普通人来说,徐夙隐房间里的炭火太足了,进来没一会,姬萦就想脱外衣。 但她想着,她脱外衣,表明她热,体贴的徐夙隐一定会打开窗户,打开窗户,冷风一进,徐夙隐就要咳嗽—— 那还是让她热着吧。 她走进内室的时候,徐夙隐正放下毛笔,合上了一本没有封面的手写册子。他将那本册子打开抽屉放了进去,姬萦看见底下还有几本一模一样的无名书册。 “你在写什么呢?”姬萦好奇道。 “路途上的所见所闻。”徐夙隐一笔带过,问道,“徐异来了?” “你消息真快,水叔告诉你的吧?”姬萦笑着拉过一把椅子,在徐夙隐身旁坐下,“这人性情古怪,心思浅薄,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不过——倒是有几分有趣。” “……哪里有趣?”徐夙隐探究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都挺有趣的。”姬萦回想着刚刚的初见,“他长得像个竹竿,但这不是最有趣的……你猜他的行李里面有什么?” “炼丹炉。” “嘁!水叔怎么什么都告诉你了!”姬萦故意扬声道,“真没意思!” 徐夙隐唇边露出微笑,轻声道:“他说的并不详细,还是你这个当事人,与我再说一遍吧。” “好!” 姬萦兴高采烈地把徐异那奢华的马车、巨大的炼丹炉,还有他那奇怪的洁癖,用一种比实际情况更加活泼俏皮的方式描述了出来。 徐夙隐安静地听,略显苍白的唇边始终带着笑意。 他沉静宁和的目光,熨烫着姬萦的面孔。 她竭力想使自己的所见所闻,也变成因为病痛而不得不困在室内的徐夙隐的所见所闻。 她希望分担他的病痛,但却无能为力,仅仅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让他的内心好受一些。 自从天京回到暮州,寒冬笼罩大地,徐夙隐的身体肉眼可见地虚弱了下去。 虽然他总是说“老毛病,不碍事”,但姬萦不是傻瓜,不是瞎子,她能发现他轮廓的消瘦,面色的苍白,还有已经在人前压抑不住的咳嗽。 与此相对的,水叔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现在就连水叔,也不肯告诉她徐夙隐的真实身体情况了。 姬萦即便不知道他的身体恶化到了什么地步,也知道一切在往更坏的方向滑去。 姬萦正绘声绘色地描绘徐异让她“别碰他”时候的滑稽,徐夙隐忽然低声咳了起来。她连忙停下说话,揪着心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心痹——天生不足,后天亏养。 症为脉不通,烦则心下鼓,暴上气而喘。药不能治,仅可缓抑。 若有一日连缓抑都难以缓抑……姬萦不愿继续想下去。 室内暖如初夏,四个炭盆正烧得通红,姬萦还穿着不夹棉的鹅黄色道袍,鼻尖上已经被热出了细密的汗珠,穿着厚厚棉衣的徐夙隐面上却依旧没有血色。 徐夙隐看着她鼻尖的汗珠,哑声道:“你不必在这里陪我。” “我是闲着无聊找你说说话,才不是陪你。”姬萦说。 “你不是要去军营看练兵吗?” “看了,孔瑛练得挺好,用不着我画蛇添足。” “其他的政务呢?难道都做完了?” “你说得对,”姬萦点了点头,“我让谭细细把公务送来,我在你这里批一批,你还能顺便给我主意。” “……你不必如此。”徐夙隐苦笑。 姬萦只听自己想听的,不想听的那些话,她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根本不理会徐夙隐说的,打开一条门缝,让水叔帮忙传话,叫谭细细把没处理完的公务给她搬过来。 水叔瞪大眼睛,似乎想要表示自己不是个传话的,但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从紧抿的嘴唇里不怎么强硬的哼了一声,扔下蒲扇乖乖给她叫人去了。 “水叔最近怎么了?对我可好了。”姬萦笑眯眯地回到桌前坐下。 “……只要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会忍不住对你好的。”徐夙隐低声说,“水叔也只是发现得迟了一些。” “你也是如此吗?”姬萦忍不住怀着期待问道。 “……当然。”徐夙隐微微笑了。 姬萦心潮澎湃,恰好房间里没人,她正想说点什么适合独处时说的话,忽然地面颤抖起来,她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院外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姬萦凭借着敏锐的听觉迅速判断声音传来的方位,她惊讶地发现,这巨大的声响竟是从徐异刚刚搬入不久的南院传来。 “……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姬萦站起身来。 “我与你一同前往。”徐夙隐轻咳了两声,也缓缓站起身来。 “外边天冷,你就在屋里等着——” 徐夙隐已经拿起挂在衣桁上的鼠灰色大氅,一边披在身上,一边朝门外走了过去。 姬萦无奈,只得赶忙拿起桌上的手炉,匆匆往里面夹了两块烤得发红的炭火,装好之后便急匆匆地追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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