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却并未露出惊喜神色。 “你在这里生活多久了?”他不置可否,转而问道。 她扳起指头回忆自己写了多少个正字,但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在做无用功。 “记不清了,我是上一个冬天来的。” 姬萦学着他的样子抬头眺望,但她眺望的不是悬崖上的地面,而是更加遥不可及的天空。 “马上就又要冬天了。”她渐渐低了声音,喃喃道,“我讨厌冬天。” “为什么?” “因为不好的事情都发生在冬天。” …… 这天夜里,姬萦睡得正香,忽然被人轻轻推醒。 徐夙隐把手指竖着放在嘴边,止住了姬萦的疑问,也让她的困倦一扫而光。 她警惕地竖耳倾听,屋外万籁俱寂。 这股寂静,透着一股诡异。 清透的月光映在四四方方的小木窗里,用石块抵住的木门摇摇欲坠,姬萦和徐夙隐屏息凝神,听见了黑暗中某种庞然大物沉重的脚步声。 一下,两下,屋外有什么东西,正在围绕木屋徘徊。 姬萦下意识跨过用小树枝隔开的分界线,把自己的身体挡在徐夙隐面前。 老旧的木床发出吱呀一声,屋外的脚步声骤然停了。 姬萦的身体一动不动,右手却悄悄摸出枕头下的石刀,紧紧握在手里。 漫长的等待之后,屋外的脚步声重新响起,那块抵在门边的石头不断后退,门缝越来越大,有一个巨大的阴影,正从门外挤了进来。 幽幽的月光透过被挤开的门扉,一双饥饿的眼睛发着莹莹绿光—— 姬萦猛地扔出手中石刀! 石刀在空中旋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中那只发绿的眼睛! 饿虎发出一声痛极的咆哮,震醒了天坑的夜色。它甩着脑袋,从眼睛里流出的鲜血飞溅到木屋墙上,姬萦毫不犹豫地跳下床,抓起竖在墙边的生锈斧头,用全身力气朝饿虎的头颅劈去! 饿虎本能一个闪避,对着姬萦怒吼一声,带着滴答滴答的血迹转身逃进了树林。 天坑之中,本来没有那么危险的动物。不然江无源也不会把她放在这里。 是那只追逐马车的虎,它追着马车掉下天坑,也侥幸活了下来。 汗水湿润了掌心,姬萦重新握紧铁斧,向屋外走了出去。 它已知晓他们的住所,一定会择机返回。与其被动受袭,不如主动出击。 徐夙隐从身后将她拦住,一语道破她心中所想。 “杀虎须得从长计议。” “趁它病,要它命——还需要计议什么?” “哪怕它病了,也是不可小觑的对手。正面对战,你没有胜算。” 姬萦虽然觉得徐夙隐小看了自己,但不得不承认,她对单打独斗一只老虎,并无自信。 “那你说要怎么办?”她不服气地说。 徐夙隐沉吟片刻,说: “跟我来。” 他松开她的手腕,捡起地上掉落的石刀,率先走出了木屋。 屋外天色微明,月亮仍悬挂在半空中,只是光泽越来越淡。 姬萦跟在徐夙隐的身后,两人来到天坑另一头的悬崖边。 那星星点点的血迹,一路延伸到悬崖下的山洞里。 在距离山洞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徐夙隐停下脚步,示意姬萦爬上一棵有着粗壮分支的大树,待姬萦爬上去后,他向姬萦伸出手,姬萦连忙把他也拉上了树。 两人挨着坐在树上,姬萦忍不住问:“然后呢?” “然后,你就等着它离开山洞。”徐夙隐的声音比平时更冷,更平稳,“我会先进山洞充当诱饵,待老虎返回附近,它会立即发现侵入者的存在,我会用这把石刀吸引它的注意,它刚被石刀击瞎了眼睛,必然不敢轻举妄动,此时,你便从身后袭击。” “不行!”姬萦变了脸色,“你不要命了!” “我相信你。”徐夙隐说。 “开阔地形对我们不利,只有将老虎困在山洞,我们才能占据地利。”徐夙隐顿了顿,看着姬萦的眼睛,“旁人或许不行,但你一定可以。” 姬萦被他眼中的坚决打动,拒绝的话语卡在喉咙。 那只右眼受伤的饿虎在天明时分离开了山洞。 徐夙隐握着石刀,爬下树。在他进入山洞不久,老虎似乎是闻到侵略者的气味,去而复返。强壮的大虫一边龇牙咧嘴,一边缓步逼近山洞,却因徐夙隐手中沾着它鲜血的石刀不敢立即发动攻击。 姬萦趁老虎被吸引走注意力,飞快从树上爬了下来。 她用紧张出汗的手紧紧握住斧头,一边屏住呼吸,一边放轻脚步声接近山洞。 当她走到山洞口的时候,那条黄色大虫正对徐夙隐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啊——!” 姬萦一声大吼,向饿虎冲了过去。 那虎虽然受了重创,但在天坑外,也是为所欲为的山林之王。凭借着与生俱来的反应能力,老虎低伏身体躲过姬萦一击。 斧头劈上石壁,反震的力量让她手指发麻,险些握不住斧头。 饿虎趁此机会一声咆哮,以千钧之力扑向姬萦。 姬萦还在拔那深深陷进山壁的斧头,是徐夙隐情急之下甩出石刀砸中老虎。 老虎瞬间吃痛怒吼,转头想要攻击徐夙隐。 姬萦情急不已,使出吃奶的力气,卡在石缝里的斧头猛然拔出,姬萦趔趄两步,还没站稳身躯,就听那头的徐夙隐大喊了一声“小心”! 夹着腥风的空气扑面而来,姬萦本能地往后倒去。 她的后脑重重砸在坚硬的地上,在头晕脑花之中,她凭借本能向上挥出关键的一斧。 斧头正中扑来的饿虎下颌,割裂后者的喉咙。 滚烫的虎血像瓢泼大雨,顷刻间洒了姬萦一脸一头,那饿虎退了几步,然后轰然倒地,鲜血流到姬萦脚下。 姬萦从地上撑起身体,瘫坐在地,呆呆地看着血流成河的饿虎。 她从前也和大伯父一起围杀过恶虎,但那是十几人一起,这一回,她算得上是独立斩杀了恶虎。 紧张如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自豪。 这样的战绩,哪怕是大伯父也从未有过! “我们成功了!” 她跳了起来,刚要扑到徐夙隐身上,恍然记起自己还满身污血,连忙又退开了一步。 徐夙隐看她精神百倍的模样,唯一的担忧也烟消云散。 “你做得很好。”他浅淡的微笑一闪而过。 为了清洁身上的血污,姬萦来到她日常捶荨麻的溪边,捧起一把把清水洗着脸上的血污。 脸没洗干净,衣服倒是湿了一大片。 徐夙隐看不下去,说了一句“过来”。姬萦便把湿淋淋的脸放到他面前。 少年掏出一块用衣裳改制的汗巾,轻轻地擦拭她的面庞。 “你知道自己的力气很大吗?”徐夙隐问。 “我知道啊。”姬萦仰着头眨眨眼,像一头骄傲的小豹子,“大伯父说我以后一定有大出息。” “……不止是大出息。” 徐夙隐看着她,像是在说一个已经发生的事情。 “你若能够长成,必有四海称英雄,独步圣明世的一天。”他说。 “……这是谶言吗?”她傻傻问道。 徐夙隐一怔,接着浮出淡淡的笑意。 “是。”他说。 姬萦鼻头一酸,扭过了头。 和那个至今不知所谓,却能逼死母后,将她赶出皇宫的谶言比起来,徐夙隐的谶言,让她想要嚎啕大哭。 “谶言都是准的吗?”姬萦看着潺潺的溪水,闷声问道。 “……别人的,不一定准。” 徐夙隐的面容映在溪流中,姬萦第一次辨出美丑来。 少年的五官那么赏心悦目,他说的话语,也是如此动听。一字一句,险些让她落出泪来。 “我的,一定准。”
第7章 杀虎后,平静的日子没过几日,姬萦又一次在深夜中惊醒。 窗外夜色深沉,月亮躲藏在厚厚的云层背后。寂静的山林间,忽然响起三短两长的鸟鸣。 姬萦下意识看向床的另一半,少年仍在熟睡。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出于一种谨慎,将扔在角落里的旧衣裳带了出来,在林子里皱着眉换上后,才走到约定的崖下。 当日姬萦坐着篮子降落的崖边,站着大半年未见的南亭侍卫。 他比之前瘦了很多,这是姬萦的第一印象,站在崖边的时候,姬萦都担心他被一阵风吹落下来。他消瘦的面庞和苍白的脸色,让她吞下了孤身一人时对着花花草草重复多遍的诘问。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到最后,她只嘟哝了这么一句。 “有任务,耽搁了。”江无源轻描淡写道。 他蹲下身来,将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竹筐,顺着悬崖放了下来。姬萦上前接住竹筐,除了米面干粮,还有一些过冬的棉被,女子衣裙,面霜口脂。姬萦甚至在翻找的过程中,找到一根油纸包的糖葫芦。 但她最希望的,能够对她逃离天坑有帮助的武器或工具,一个也没见到。 江无源看见她的表情,以为自己疏漏了什么,显得有些窘迫:“若是有什么不周到,你直说便是。” “……没有,很周到了。”姬萦取下绳索上的竹筐,江无源马上将绳子收了回来。 “我离开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没有。”姬萦果断说。 “这几日我有任务在身,会在附近城镇逗留。离开之前,我会带一批过冬的物资给你。” 姬萦敷衍地点了点头。 沉默流淌在深秋的空气之中,江无源从崖上远远打量着她,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有后怕,也有庆幸。 “……还好,你还活着。” 留下这么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语,江无源像他来时那般,匆匆离开了。 姬萦吃了快一年的菜羹,要不是徐夙隐车里的那点糕点碎,她都要忘记甜的是个什么味儿了。 她用力嗅了嗅空气中微不可察的甜腻,强忍住腹中的贪欲。像对待稀世珍宝那样,小心翼翼握着糖葫芦,一边抱着装满东西的竹筐往回走。 斜长的影子在脚下安静陪伴着她。 她想等徐夙隐醒了之后,两人一起分食这根糖葫芦。 …… 徐夙隐知道自称姬萦的少女隐瞒了些什么,但是没有关系,因为他也没有将事实说全。 他是青隽节度使徐籍的长子。坊间流传他“五岁知五经,七岁能诗文”,“十一谈军国事,凿凿其中”,那是俗情抑扬,不值一提。 真正值得一提的东西,他不想提。 他的生母名唤林挽,因名字同韵,为主母魏绾所不喜。在林挽怀胎八月时,主母令其罚跪花园石路,烈日炎炎,往来众人,无人相助。生母跪至小产,生下一个先天不足的他,自此也缠绵病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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