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窗边,站在万人之上,却仿佛是个万人之上的孤家寡人。 润润把他丢下,弃如敝屣,宁可和张佳年双宿双飞,受那么多日晒雨淋,把自己饿死,也不愿回头。 他就那么让她讨厌么。 裴青山不明所以。 “陛下……” 陛下垂着眼皮道,“让她放松放松警惕,安心去药铺吧。再者,去宫里调两个御医来,佯作客商和她同行,务必把她的烧退了。” 裴青山始料未及。 以为,嫔妃私逃,犯下死罪,陛下想杀了那二人呢。 雨水淅淅沥沥,成银线,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陛下的衣袖。 陛下想起润润这几日定然吃不饱睡不暖的,她的手,是否也如雨水这般凉。 他叹了声,心头的愠意早已褪去,只余追悔了。 那日在王府,他真不应该对她说重话。如今她不顾一切地逃离他,全是他咎由自取。 她的踪迹既已寻到,抓住人不难。 只是如禀告之言,她已心力交瘁、骨瘦如柴、连日高烧了,他何曾忍心再用强硬手段逼迫她,让她哭得声嘶力竭。 润润,他错了,对不起。他很后悔。 她快回来吧。 裴青山询问陛下下一步计划,是否立即动手抓人。现在格杀张佳年,完全做得到。 陛下摇头, 流露的冰冷和狠戾,于张佳年恨意并未减少丝毫,但他不能伤润润。 若只抓润润,派手下官员便好,他为何亲自下来了?……一开始确实有几分报复她的心思,酷刑也想了十七八道。 可听她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他对她的怪罪全烟消云散了,只想跟她道歉,好言好语地哄她回来。 她不可以不要他,不可以, 他是那么那么地惦记着她。 陛下道,“沿途设些施粥的所在,发配些御寒的衣物。” 裴青山疑惑, “本地百姓生活富足,陛下根本无需布施啊?” 陛下当然知道这一郡是比较富饶优渥的,九州各地百姓生活他皆了熟于心。 之所以这么做,不过借着幌子,让润润在路上能吃饱穿暖,别再受那寒冷饥饿之苦。 她不敢下馆子吃饭,是怕他抓她, 难道街头的布施她也退避三尺么。 他布施什么,单单为她一人布施罢了。 裴青山了然。 陛下揉着眉心, 润润之二字,真令他摧心肝。 粥定然要甜甜的, 以当地巡抚的名义,布施给她喝。 如果能做到不露痕迹的话,再做两道芋圆子给她罢。她就喜欢吃那东西,她还给他做过呢。甜甜的,他也觉得很好吃。 · 张佳年和润润这一路走得十分艰辛。 润润带病,又是个柔弱的小姑娘家,走路缓慢。 张佳年虽有心背着她,但他自己昨日也挫到了肋骨,只吃两个烧饼,体力虚耗,无法长时间负人。 两人只能互为拐杖,搀扶行走。 好在客栈那一次官兵搜人,他们再没遇见过当兵的。 润润病恹恹的,却也为当地的物产丰富惊讶,强打精神。 她出来了,自由了,什么新鲜果子新鲜事物皆想尝试尝试,看到好吃的便想买。她困在闭塞的宫里时,何曾见过这般广袤天地。 张佳年担起大哥哥的责任,阻止她贪玩贪吃。他们在逃命,须得时刻谨记着。 润润手里攥有银子,没法换那些好吃的到手。失落沮丧之下,烧得更重。 张佳年焦急,欲给润润租一辆乡下小驴车,暂时载一载他们也好,他的腿也跟灌了黑醋似的酸死了。 前方有河,这几日下雨水位暴涨。 张佳年打起十二分的警惕,这一路上本拒绝和任何陌生人说话,但大河拦路,不得不和船家套近乎。 此时恰好另有两位外地客商要与他们一道渡河,张佳年瞧那两人平头正脸,慈眉善目,勉强答应同行。 船间,润润低低咳嗽, 那两位客商似是行医出身,问:“姑娘可是风寒了?”主动提出来要为她医治。 观他们随身带有一个檀木小药箱,里面银针、纱布、解毒丸,百药俱全,哪似寻常客商,专业行医的也自惭形秽。 事出反常必有妖。 润润刚要道“好,我肺里可疼可疼啦”,张佳年戒备起来,将润润捂在身后,阻止那两个客商接近半点。 “二位想做什么?” 客商礼貌道,“萍水相逢,恰逢这位姑娘患病,诊治一二,并无恶意的。” 带着笑,似笑面虎。 张佳年更加谨慎, 既是萍水相逢,为何无缘无故给他的润润治病?别是箱子里有什么蒙.汗药,想掳了润润去吧? “多谢好意。上岸后,我们会自行去医治。” 那两个客商语塞,神色极为遗憾。 张佳年蹙着眉,将润润护在怀里。 润润面色发红,咳嗽得越来越厉害,哀然望向佳年。 她好难受,快要把肠子呕出来了。 “佳年……” 张佳年脱下外袍披给润润,自己被河面寒风吹得瑟瑟发抖。 船舱狭小,和那两位客商抬头不见低头见。 润润一声声咳嗽入耳,客商他们手里有药,观这位小姐面色苍白,定然着风寒了,发低烧能把人烧坏的,坐视不理怎么行,再次提出要为润润医治。 他们过于热心的反常态度,更引张佳年怀疑。 张佳年牢牢把润润挡在身后,像母鸡张开翅膀护着小鸡似的。 “不劳费心。” 药,他已为润润买过,润润这几日奔波劳碌,自然病好得慢些。 这两个江湖庸医,通不通医理且遑论,莫名其妙好心相助,定然藏着鬼蜮伎俩,没准是人牙子见润润生得漂亮,想把她迷晕带走,他张佳年万万不能答应。 润润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他宁肯丢掉自己性命也要护润润周全。 两客商无奈,他们均是慈眉善目、须发皓然的老者,一生悬壶济世,在宫廷为医,还是第一次被认为是人牙子。 “佳年,要不……我试试?” 润润窃窃看着那两人,额头实在烧得有如火炭,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骗一颗药也是好的呀, 从前她生病,姐姐给她吃一颗药就好了。 剧烈晕眩之感,令她投降, 既然这二位说要为她医治,治就治,左右死马当活马医。 她心思单纯,对人多半抱有善心,很多时候把人往好处想。 张佳年却执意拒绝,低声叮嘱, “润润,你别上他们的当。” 非是他惯以恶意揣度别人,风光霁月的圣贤书,他读得比润润多多了。 他落在檀庭手里后,吃多少苦,受多少侮辱?堂堂公主尚且如此,若对方真是人牙子,润润被掳去卖入勾栏,才知道什么是人间地狱。 他们在逃命,皇帝在通缉他们,路上任何蓄意接近的陌生人皆值得怀疑。 船靠岸,张佳年牵着润润的手立即离开,彻底告别那两个奇怪的客商。 相信他,他的一切为了润润,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在意润润的人。 他诚心诚意地告诉姑娘, “害人心不可有,防人心不可无。” 哪里如此凑巧有好心人? “润润,你得知道,我看待你的安危比我自己的性命还要重。” 张佳年眼底隐隐泪光。 润润生病,他能不急么,他快急死了。 润润抿抿滚烫的唇,精神萎靡,微微遗憾。但是佳年说有危险,肯定是有的。 算了。 难以判断自己的感觉是对是错,听佳年的。 病固然可以硬扛着,饭却没法不吃,他们虽然尽量减少了买食物的次数,终究要买的。 渡河之后的小镇,颇有江南景观,远远眺望四周,并未见追兵的存在。 他们这一路上,除去方才那两个奇怪的客商外,平平安安的。 越平静,越令人忐忑。 陛下是放过他们了吗? 也有可能。 陛下新娶了皇后,这几日正该是新婚燕尔之时,派兵追润润顶多追两日,怎能一直耗费人力穷追不舍。 其实临走前就可以看出来,陛下对润润已经有点冷淡了,此时懒得寻她,也属情理之中。 幸好张佳年临走时留了檀庭公主一条命,现在迷魂药性早过,公主现在定然好好的,他们不至于成为逃犯。 润润却远比张佳年更了解陛下一些。 她和陛下朝夕相处那么久,知陛下是个很有恒心也很执着的人。 圣意难测,未必有料想的那样简单。 他们暂时放松警惕,找个馆子吃饭。 路边有香喷喷的煎饺,蜜浮苏柰花,润润发烧之下,味觉已丧失,可嗅觉仍然在起作用。 她好馋,兜里的银子在蠢蠢欲动。 吃不到,多看一眼也好。 从前她以为最好吃的,是窦贵妃宫里甜甜的茯苓糕。后来陛下把茯苓糕奉到她面前了,她反倒没那么喜欢了。 细想来,不是茯苓糕不好吃, 而是她吃时,陛下总专注看着她, 她怕陛下,也怕陛下的目光…… 润润想要一盏蜜浮苏柰花。 佳年跟她说,“润润,欠妥。” 这地方人太多,太显眼,乃是闹市区。停下来买甜食,说不定老板是眼线,他们插翅难逃。 稳妥起见,到偏僻地方买两个烧饼将就一下吧。 润润再度遗憾,她出来一遭,图个自由,此刻却无时无刻不在枷锁之中。 若能痛痛快快吃一场,即便现在被陛下抓回去斩首了,她也心甘情愿。 麦芽糖喷香的气息洒入鼻窦, 如果被抓住,临死前,她要和陛下说,要一盏蜜浮苏柰花……她可真贪吃呀。 润润眼皮垂垂, 她感觉,视线越来越暗, 佳年要带她去偏僻的地方吃,润润当然知道他为她好,可她的体力即将崩溃。 今夜,怕是要烧死或饿死在野外了。 路上见有布施馒头和清粥的,润润停下来,盯着馒头。 张佳年犹豫片刻,见领饭的人甚多,乞丐也扎堆,任何人均可去分一杯羹,不记姓名,快速过去蹭点吃得应该无碍? 其实他现在也饿得发慌,胃里泛的酸水半点不比润润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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