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静默片刻,僵持着, 陛下抿抿唇,怕自己刚才放话重了,握了握她的手暖她,叫一声,“润润——” 尾音拉长,沾点服软的意思。俯首做小似的,依旧谦卑地给她喂饭。 “朕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他身子离开椅凳,一只膝盖几乎半跪在地上,把饭食送到她面前。 姿势,变成了一坐一跪。 润润厌然,身子晃了晃,冷冰冰的,故意弄洒了他送来的饭。 他要杀佳年,她哪还有好脾气。 陛下眼睁睁看着饭菜滚落。 他又给她重新夹,轻轻吹凉的滚烫的汤。这一次他用手虚挡着,送到她嘴边,小心翼翼道, “润润,吃一口吧。真的没有毒。” 那语气当真足够卑微,足够诚意,甚至带着几分乞求。当初他哄他妹妹檀庭时,也是十分温柔的,但远远不及此刻。 润润齿冷着,晾着他在半空举了很久,那时间久到足以令一个正常人手臂发酸。 她铁了心,和他恩断义绝。 两人之间荡过的,唯有寒风。 陛下仍然没放下,执着举着,殷切盼望她吃。 润润呵呵,再度无情给弄洒了。 他精心挑选的一口饭,滚落尘土,还染脏了他的衣衫。 绣鞋正好在,她抬脚碾了碾。 陛下手中空荡荡的汤匙,轻颤了下, 那颗心,仿佛也被碾碎。 他丢了汤匙,目光忽然变得冷淡而有攻击性。 随身携带的佛珠被他甩到一旁, 陛下掐起了她的下巴, “别给脸不要脸。” 她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么,若按宫规,他杀她十次也足够。 后妃私通,对帝王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耻辱,没听说哪朝哪代的妃子敢私通的。 她真造次。 他饶恕她性命,巴巴一路给她送饭送药,她装什么清高。 这妃子,她愿意也得做,不愿也得做。 “这次的事过去便过去了。你若执意跟朕犟,朕有的是手段对付你。” 润润心里咯噔一声,清泪簌簌流下,看他似仇人。 声腔发软,委屈地说,“你杀了我吧。我现在生不如死。” 她和他在一起,就生不如死了是吗? 陛下漆黑的眼珠沉了沉,半晌,放开了她,可也没再低声下气地哄他。 “自己吃完。吃光。” 他坐在旁边,看着。 润润起初仍然不肯动筷,但陛下和她讲了,她以为岁岁‘死’了,她在这世上再无亲人,他便拿她没办法了么。 她错了,她还有在乎的人, 张佳年,对吧? 杀张佳年一个人不够,把张家祖坟刨出来,让张佳年亲眼看着祖辈被鞭尸,够么。 陛下,说到做到。 润润怕了,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陛下亦平静乜着她, “吃饭吧。” 他说最后一次。 润润掐紧手心,终是颤颤巍巍拿起筷子。 木讷嚼着饭,她想挥手给他一个耳光,再把饭桌掀翻。 …… 吃好了,婢女过来洒扫。 下人不多,寥寥数名,全是陌生面孔,看来此番陛下微服出巡。 一想到要被他带回皇宫,润润痛苦无比。 弑君的念头在她心间萦绕不去,她有为佳年报仇的心是好,但何德何能,能杀得了皇帝? 杀皇帝,那是造反的大事。 而且陛下是她主子,她敢动这样的念头,实在疯狂。 遑论他身边有武功高强的锦衣卫和暗卫保护,他本身的武艺也相当高强的。 当年的太子殿下,最负盛名的就是能文能武。他既有权势又有手段,非文弱好欺的佳年可比。 她太矮小瘦弱了,陛下颀长有致的身姿,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 他一只手便可以掐死她,一句话就可以把她杖毙,一挥便可以赐她毒酒。 他不杀她属于万幸,她又如何能杀得了他呢。 润润陷入了死结之中。 不行,必须杀了陛下。 陛下若敢杀了佳年,她便刺杀他。 润润掀眸和陛下对视,眼光暴露了一切。她是个典型藏不住心事的人。 陛下呵呵。 叫她先去净手,漱漱口,再好好休息休息。 润润也不知道,他看透了么。 沈国公来了,正在外面候着,陛下要先去见沈国公一面,商议政事。 阮家人在京城中闹得天翻地覆,大有不臣之意。陛下收拾了他们,再收拾润润。 房间的门沉沉闭上。 润润蜷缩在锦榻上,虽然浑身绫罗绸缎,却似个无家可归的人。 和佳年流浪,却快乐。 侍奉陛下,无时无刻充满着痛苦。 她怎么被抓住了呢? 她真无用。 润润擦干泪眼,尝试着从窗牗往门外看去,外面竟然根本没有卫兵和婢女看守。 门也仅仅是虚关,并未锁,她不费吹灰之力能推开。 陛下临时落脚的地方,是一处素朴幽静的民宅,没有几进几出的气派,仅仅一道门。 润润从这屋跑出来,可以立马接触到外面自由新鲜的空气。 陛下似乎根本不在意,又似乎有绝对的把握,追她回来。 润润双脚尝试迈出门槛,忽听得有动静,被吓了一跳。 竹林沙沙,熏风拂树,原来那边是竹鼠啃食物的动静。 一只竹鼠也比她自在…… 她现在是陛下的囚犯。 绫罗绸缎穿在身上,长长的裙摆曳地。这副打扮,好看固然好看,太过累赘,极耽误逃跑。 润润掩面而哭,谁能来救救她。 折腾够了,她枯然坐在床榻上,泪流进了,像个垂垂耄耋的老人。 她从发髻拔一根锋利的簪子,藏在袖中。 一会儿,她找机会用簪子刺杀陛下,扎进他心脏。如果失败了,簪子刺进她自己心脏。 左右她要和他一了百了。 良久陛下出现, 她和他之间的话本不多,经过这般波折后,更降到冰点。 他身上带有政务感,神色比较严肃,看来刚和他的大臣商量大事回来。 润润无话可说,陛下主动过来揉揉她的脑袋,给她三个字,褪了吧。 润润紧咬唇瓣,滔天的辱意。 第二次了,今日他已第二次了,她仿佛只是他卧具上的物什。 这时御医来了,似给陛下送来什么药。陛下先去接见御医,君臣交谈两句,他用水服了某种药。 待交待这一切,陛下过来,润润还在帐中慢吞吞地磨蹭。 陛下漫不经心地剐了她柔腻的脸一下,欲帮她。他的身影似一片乌云,挡住她头顶的晴空。 润润反应强烈,急而推开他。袖中的簪子,差点划伤她自己的皮肤。 他中午才刚刚威胁过她,现在想糟蹋她,没门。 陛下被这反抗弄得一滞,“还躲么?”躲又有用么,无谓的挣又有用么。 润润紧张得直哆嗦,唯有顺从他的意,才能找机会用簪子杀死他。 拥抱之时,最好的时机。 她按他吩咐解下刚穿上没多久的裙衫,只留一件寝衣,丝绸的,簪子藏衣袖中,已然若隐若现了。 她将长发甩到手臂上,借机遮掩。 陛下将她压倒,他在那事上的风格也如他的性情一般,不怎么柔和, 冰冷阴狠地占据。 他眸中或许是含有情愫的,但他给人的气质一定是跟雪水一样冷的。 这份撕裂的罪,润润今日已尝过,此刻花开二度。 时机在此刻。 润润低低泣着,袖中的簪子已祭出,五官肌肉紧张,重重朝陛下后心刺去。 心脏快蹦出来。 这一举,不成功便成仁,皇帝血溅三尺,倒地而亡;或他没死,彻底被激怒,反过来掐死她……怎样都解脱了。 然而,陛下轻轻易易拨掉了她手中的簪子,似长了后眼。 润润是使出全力握住簪子的,却根本不敌他一拨之故。他能文能武,对危险的感知比她强多了。 叮当,簪子落地,发出轻脆的响。 陛下稍稍停下来,低沉而缓慢道,“润润。你竟如此恨朕,想要杀朕么。” 淡淡的悲伤,一层漫过一层。 他料到她会恨他,但没想到这么恨。 他一心爱她,她却一心想杀他。 润润清寒道,“陛下觉得,这样有意思么?臣妾的心早不在您那儿,也不想再服侍您。如果您放过臣妾和张佳年,臣妾一生都会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他道,“朕不需要你感激。把你留下,宁愿你恨朕。” 润润道:“那你饶了张佳年,我跟你。” 他冷笑道,“做梦。” 再敢提张佳年一句,他在她面前把张佳年五马分肢。 润润悲愤难耐,抬手给了他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静谧的空气中,她早想打他了,之前只是碍于性命不敢。 如今,佳年既注定要死,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她打他了,他要杀便杀。 这巴掌,是左右开弓,打得甚重。 陛下头歪了过去, 窗牗透过微光,剪影,勾勒他锋利而嶙峋的侧颜。 发丝垂下,衬得他有点狼狈。 他确实有一瞬间的动怒, 没有人敢打他。 润润却已打第二次了。 沉默片刻,又觉得皮肉的疼不算什么,心上剜钻般的疼,才要命。 她的眼里全是张佳年,全是。 她那么细心地照顾张佳年,冒着生命危险给张佳年买药,义无反顾替张佳年求情……可她从归来到现在,没提过他只字片语。 陛下轻轻抚了下自己的脸, 瞥润润, 她倔强地仰着脖子,神色痛苦,仿佛已准备好迎接死亡。 他若有所思须臾,反手将她双腕握住,继续方才那件事,更狠。 润润自是拼命挣扎,但她弱,不敌。 陛下忖度着, 真正的不爱,应该是无感。她那么浓烈地恨他,坚持不懈地恨他,应该也是一种爱。 她愿意打他,恰恰说明她还在意他,他的一言一行她皆关注着。他做了某些事,她会通心,因为她希望他好,满足做她夫君的条件。 这是一种很暗地里、潜在的喜欢,一般人发现不了。 她怎么不去打别人呢,她对别人都是怯怯懦懦的,胆小到骨子里。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5 首页 上一页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