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你在做什么。” 润润牙关紧咬,坦然道,“臣妾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那便是,你没存那个心思了?” 润润沉默无语。 陛下抚了抚脖颈的伤,摘下帷帽, “朕知道之前对不起你,你恨朕可以理解。如果你愿意,你犯下再大的过朕都可以既往不咎。” 愿意的意思是,愿意跟他,从此死心塌地给他做妾。 润润抬起眼,冷光闪了闪。 陛下疯了么,她这么对他,他忍耐?从前他不是挺狠的吗? 看得出来,即便如此情况下,他仍对她满含情愫。脖颈的勒伤,抹掉的弑君之罪,全当他赔给她的。 陛下凝视着她。 你愿意么? 润润听得全身的血液在逆流, 怔怔抬起头, “臣妾,不愿。” 爱已经消亡了,再难以重来。 他处死她吧,她不会给他做妾。 后宫佳丽三千,他爱宠幸谁宠幸谁。 陛下道,“好。” 润润闭上眼睛,颤抖着身体,准备受死。 却听他略带阴狠地说, “把张佳年押上来,当着她的面,即刻杖毙。”
第61章 委身 润润悚然睁开眼睛。 随着陛下令下, 一被戴着镣铐的男子被押到庭院中,正是张佳年。 张佳年脚步虚浮不稳,衣衫肮脏,面无人色, 嘴角隐隐有血痕, 可见这几日饱受折磨。 那么沉重的镣铐, 锁得他根本走不动路。可他上半身的脊梁依旧如风雪中胡杨般挺立, 萧然轩举,宁折不弯。 杀佳年容易, 可让佳年屈服, 难上加难。 润润登时泪崩,“佳年——” 佳年居然还没死, 佳年还活着。 张佳年见润润, 死灰的眸子才露出一点亮色,方要哑然叫, “润润……” 随即注意到,她亭亭立在皇帝身畔。 卫兵重重踢膝窝, 张佳年闷哼,颤然跪倒地上。他死死咬着牙关, 小腿骨那么细,仍要和卫兵抗衡。 张佳年跌跌撞撞想再站起来,寒刃却交叉架在他脖颈上, 将他的脸贴在地面。手臂, 亦被卫兵一左一右反剪。 可怜一介清白的读书人, 就此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润润大慌, 冲过去欲救张佳年。 陛下眉头一蹙,两个身强力壮的婢女立时押住她手臂, 使她也跪在了地上。 陛下不仅是她的主子,更是张佳年的主子。 润润和张佳年是一对私奔的苦命鸳鸯,现在全掌握在了陛下手中,要跪也跪一双。 润润没办法,泣不成声道,“陛下……” 姑娘本柔,莫如张佳年那般刚贞。晶莹的泪洒落,满是哀求。 陛下脖颈上,犹然明晃晃带着伤,是昨晚她给予他的。他是君主,独一无二的九五之尊,从没有人敢弑叛。 她是否觉得,他软弱可欺? 眸光隐隐浮动的情愫,有对润润的挽留与隐忍,也有冰冷狠辣的杀意。 她不爱他,那他就杀了她的情郎。 她爱谁,他杀谁。 “行刑。” 润润哀然叫,“不——” 张佳年被按到一张条凳上,绳索固定好手脚。 “皇帝!” 张佳年从牙缝儿间挤出,傲然着,宛如一棵清俊透脱的竹,任由西北风催折。 某些话憋在心里太久,宁死也要说出来, “你作为丈夫,不尊敬妻子,伤害她冷落她,关她禁足,更害死了她姐姐,记恨她和我相知相爱。” “作为百姓的君主,刚愎自用,嫉贤妒能,怀疑猜忌,早视我为眼中钉。你根本不配当皇帝,今日落你手里,你杀我吧。” “今日若我能活下来,定然到外面将你不仁不义之暴行传遍天下。” 这几句骂得铿锵有力,骂得别具风骨,凛然大义。古有强项令董宣,嵇康赴刑场,今有他张佳年。 皇帝是小人,记恨有情人相爱,蓄谋抢婚,蓄意拆散。 皇帝在龙椅上,沾了多少人无辜的鲜血,又做了多少龌龊事,他们皇家人自己都数不清。 在场人闻之,尽皆骇然变色。 其实张佳年有一句说错了,润润还远未到管陛下叫丈夫的地步,她不是他的妻,只是陛下的妾。 妾者,主人家的奴婢罢了。 说什么平等尊重,岂非很可笑。 此大逆不道之言一出,包括裴青山在内的锦衣卫,唰唰唰数声抽出刀,让张佳年血溅当场。 陛下平静无澜,冷呵着。 骂这些,有何用处。 割了舌头,便骂不出来了。 润润急了,佳年怎可口出威胁之语,自寻死路? “佳年你别说了!” 她斥着,挣脱两个婢女,来到陛下的脚下,扯着他的衣襟,小脸仰起, 这时,也顾不得什么骨气不骨气了, “陛下,您莫要生气,佳年说这些话是无心的。您是仁君,臣妾虽……虽不喜欢您,但一直很仰慕您的政绩……佳年他不敢乱说话的,您饶他性命。” 润润对着陛下流泪,这话说得苍白无力,不一定能把张佳年方才的叱骂圆回来。 陛下面孔凝然,听润润说‘虽然不喜欢您’,却仰慕您的政绩……她是他的嫔妃啊,她不爱他,却仰慕他的政绩,难道她是他的大臣么? 她方才,明明已打定主意跟他决绝,却因张佳年而服软。对张佳年一片拳拳之心,关切之情,当真令人感动啊。 陛下目光睨向她, 手垂在身侧,正好掐起她下巴, 冷冷, “若朕说,不行呢?” “陛下!” “您莫要如此绝情,张佳年错了,臣妾替张佳年给您道歉。” 她软糯地哭着,唤他, 小手攥紧他的衣襟,死也不松开。她最无助时候,最喜欢攥他衣袍。 陛下恻隐,俯身将润润搀起,用手绢轻柔地给她擦了擦泪水。 若早点服软,他和她之间,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念起昨夜她滴在自己颊畔的那滴泪,以及两声截然不同情绪的“陛下死了”——她内心深处,其实也犹豫过,不舍得他吧? 哪怕仅犹豫过一刻。 陛下握住润润的手,缓缓道,“若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愿意吗?” 润润茫然,观陛下脖颈裹着一圈纱布,那么突兀,伤口也深,与他矜贵的身份不符。 昨晚,她在帛绳中藏了碎竹片,欲置他于死地,全程持续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他肯定早就醒了,咳嗽,低呃,但他双手低垂,从始至终没有反抗一下。 她使的是致死力气,快把帛绳绷断了,他脖颈的伤口触目惊心,可是,仿佛他让她勒,几丝心甘情愿的味道。 他身为君主,面对此等弑逆大罪,今日居然放任她安然无恙,什么也没追究。 当初孙丞相仅仅在金銮殿犯上一句,便被诛了九族,满门抄斩,血流成河。 他……究竟是仁,还是暴? 他……他为何要这么做,拿捏她的恻隐心,存心叫她有愧? 此刻,陛下显得很有诚意, 他可能真的想让她做妾,贵妾。 润润终于意识到个人的弱小无法与强权比拟,她永远不可能斗得过皇帝。 个人唯有依从时代的洪流。 她好累, 樱桃小口无意识张着,欲认输。 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可在此时,张佳年清冽的嗓音忽唤道,“润润,别求皇帝,没用的。你忘记他杀了你姐姐?” 润润嗡然,振聋发聩。 ……姐姐。 激灵一下,反手推开了陛下。 是,是因为陛下的包庇,阮氏害死了岁岁。 张佳年痛心疾首着,润润老毛病又犯了,怎么可以为着苟活,对皇帝奴颜婢骨? 张佳年那日确实看见了岁岁,岁岁还没死,但此刻为了让润润迷途知返,唯有如此说,日后再跟润润解释。 嗟来之食,他们不食, 嗟来之命,他们也不享。 人生自古谁无死。 他们一对有情人,双双赴死,甚是妙哉。日后史书工笔,成一段千古流传的爱情佳话。 陛下见润润的眼神重新浮起戒备,心头一凉。回到太师椅上坐下,高悬的落斧,霍霍对向张佳年。 这一次,再无求情的余地。 张佳年亦不屈地瞪着陛下,四目交接。 陛下看得出,张佳年是个很有骨气的文人。若非斯人一身才华,当初他在贡院门口,也不会点张佳年做探花郎。 可惜了。 骨气,骨气。 陛下琢磨着。 饮了口茶,道:“把他扒了,再行刑。” 既然是杖笞,便得脱掉。张佳年衣衫虽脏些,完好着呢,扛减多少力道。 张佳年闻这等侮辱,眼睛如欲滴血。 皇帝!皇帝怎么可以这样? 还没反应过来,肌肤已感一凉。 皇帝,这暴君,这…… 他泪如雨下,哭得甚是伤心。他读了多少圣贤书,最在意的便是尊严呐。 当初哪怕檀庭公主把他当男妾,他也未曾受到这种侮辱。 裴青山掐起张佳年下颌,将塞子堵入口中,一来防止他咬舌自尽,二来行刑时,防止他发出鬼哭狼嚎的哀吟声。 润润眼睁睁看着佳年受辱。 他那么一个清白的人,大庭广众之下袒露肌肤,是活生生要把他痛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佳年为了她曾经失去了头发,现在,又…… 这么多人看着呢。 怜悯恻隐的泪,已化为滔天恨意。 润润使劲挣婢女,挣不脱,指责陛下,“你是昏君,你个昏君,我不会向你投降的,你做梦,做梦,我宁可死。” 陛下本自淡漠沉郁,心头一刺,嫉妒心更盛,她越是骂,张佳年所受的苦楚便越多。 “打。” 卫兵取杀威棒来,笞在张佳年臀上。 棍子是细的,非是那种一击即致人死命的狼牙棒。每一棒与每一棒之间,打得甚缓慢。 陛下存心让润润看着,她的情郎,她的爱人如何被折磨死。 棒子打在佳年身上,犹如打在自己身上,陛下还莫如叫她亲自受刑。 住在翠微宫时,润润目睹过陛下杖责她的宫女,当时是把人腿打折才停手的,菊儿到现在仍跛脚。 彼时,他的命令尚且轻飘飘一句,“给点教训”……而如今他的命令却是,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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