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的俊秀清雅,身着洗得发白的长袍,看样子像读书人。 女孩常自裹着面纱,平日很少说话,远避人群,仿佛患有孤僻症。 论起招揽客人他们并不算如何热情,好在价格公道,忽略蝇头小利。 特别是男的还会一手抄书写字的好本领,谁家有书信想送出大山的,偶尔找男的帮忙写。 这一男一女拒绝向外人吐露姓名,而且时常搬家,来此村庄只是暂居,过段日子他们还要搬到更偏僻的深山去。 村民未免疑惑,世人皆爱繁华富贵,哪有人刻意往穷山僻壤搬呐。 女孩畏畏缩缩的,白日只躲在茅屋内磨豆浆,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然观她身形窈窕,似颇具姿色……别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逃妾。 夜色一到,豆浆摊打烊。 男的仔细关紧茅屋门,洗洗手,摘掉围裙。 他将卖豆浆赚来的钱仔细清点好,随即又收拾了些衣物细软,放入包袱之中,低声对女孩道,“明日又该走啦。” 女孩揭开面纱,露出一张玉雪芙蓉面,声音软软的,“一定要走么。” 男的点点头。 “要走。” 安全起见,他们居无定所,每到新的地方变装易容,隐姓埋名。 那个人是天下之主,一旦被抓回去便是必死之局,绝对轻视不得。 女孩轻叹声。 环顾茅屋周遭陈设,他们已在此住了半个月,有种家的温馨感,舍不得走啊。 男的流露柔情,近身揽住女孩,压低声音道,“润润我答应你,等过段时间风头过去,咱们一定找个地方彻底安定下来。” 润润缓慢点头,靠在张佳年怀中,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她便是薛润润,她确实没死。 从皇宫逃出来后,她患上了严重的孤僻症,害怕见陌生人,也害怕与任何人交谈。 高坠已有一段时日,至今皇宫的遭遇犹令她午夜梦寒。 摘星楼那高高一跃将她所有勇气耗干净,现在任何有关皇宫、官兵乃至看到明黄色的物什,她都会神经衰弱。 噩梦中,常自出现一个颀长人影。他将她压在明黄的龙榻上,双手按住她腰,令她呼吸,令她叫,痛如撕裂,任凭她怎么逃无济于事。离开那人这么久,阴霾却没褪去。 “润润!” 张佳年打断她的思绪,怜惜地哄着她颤抖双肩,“我在呢不用怕,没谁能伤害你。” 似南陵这么偏远地方,官兵一时半会儿肯定找不过来。更何况临走前他已做好万全准备,世人皆相信润润已然死去了。 情郎轻柔的抚慰使润润暂时从恐惧中缓过来,她痴痴倚在张佳年怀中。 张佳年虽文秀、瘦弱,到底是个男人,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值得她依靠。 想来令人感动,张佳年甘愿为她放弃前程。前段日子,张佳年表面上服从檀庭公主,暗地里却联络岁岁,托付岁岁趁润润省亲之时,将一封密信和一包粉末交予润润手中。 密信中写明了从皇宫脱逃的办法——跳摘星楼。此计虽凶险,离开皇宫的唯一手段。 至于粉末,则用御河中食人鱼的血晒干而成。若以此粉末涂抹全身,可以使食人鱼误认为来者是同类,避免撕咬。 润润正是涂了这种粉末,才得以落在御河中毫发无损。 关键是得让润润死在陛下面前,让陛下深信她真的葬身鱼腹,才能永绝后患。 否则谁能斗得过天子呢? 张佳年提前考虑到老父母的安危,对檀庭公主谎称回老家看病,实则将双亲转移到穷乡僻壤。这样,任何人无法用父母来威胁他和润润。 “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们不该害怕,我们要享受在一起的好时光。” 他们已经拜过天地了。 ——就是前几日的事,正逢天气晴和,张佳年突发奇想找村民借两块红布,一块盖在润润头上,一块束在自己腰上,和润润一拜天地,二拜洞房,夫妻对拜。 如今润润是他娘子。 若非润润阴影太深,一与人肌肤相亲便本能地恐惧,他本应该和她圆房的。 一见到润润脖颈上全是被另一个男人占有的吻痕,张佳年无比酸心。 听说宫里侍寝的时常是她,那些个日夜中,她究竟在龙榻上受了多少苦楚? 张佳年只想对润润好,补偿润润。 他是一个文儒书生,从小受到礼.教各种束缚,从未料到自己竟冒天下之大不韪,敢带润润私奔。 过去几日惊心动魄的经历恰似一场噩梦,好在他们成功了。 张佳年把润润护在怀里,两人身着粗麻缟素,在草席上和衣而卧。 天蒙蒙亮时搬家。 然而清晨变故横生,某些官兵出现在村庄里,假借征缴赋税的名义,挨家挨户地盘问搜查。 这处村庄十分偏僻,有官兵出现实在太罕见了。 张佳年机警,隔着窗牗边探头张望,外界闹得鸡飞狗跳,隐隐看见官兵手中持有一张张画像。 画像…… 张佳年顿时抽口凉气。 虽然未知画像上是谁,这东西出现总归不是好事,难道这么快润润没死之事便被察觉了? 回头猛推睡眼惺忪的姑娘,“醒醒,来不及了,快起来,咱们从小后门走。” 润润猝然惊醒,瞪大眼睛,浑身起了层寒栗子。她冷汗直冒,俨然比张佳年更畏惧官兵。 她和张佳年过着提心吊胆的逃犯生活,简直无法想象抓回去的下场。 五马分尸?刖足腰斩? 那个令她深深恐惧的男人会处死她的,她知道,当初他就判了她腰斩。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的。 当下来不及细说,两人从后门逃出。经过一段羊肠小路,张佳年先托住润润娇小的身子爬山崖,自己再行攀上去。 两人急奔一大段路,累得气喘吁吁,暗暗盼望那群官兵虚张声势,目标非是他们。 可越害怕什么越来什么,润润和张佳年奔至半山腰往山脚张望,官兵们犹穷追不舍,且人数隐隐有增多之势。 完了……真是来抓她的。 润润面如土色,神情惶惶。 她走投无路,眼泪连珠价儿地落下,玉容惨淡,畏惧得想直接从山崖跳下去。 张佳年捏捏润润手心,“别。” 仰望山顶,正有座寺庙。 “我们到寺庙中避一避。” 寺庙乃佛家庄严圣地,里面全是光头的师父们,官兵总不至于为难和尚。 润润抓紧张佳年的手臂,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弱质女流能有什么主意,一旦落单,必定丧于官兵刀剑之下。 寺庙名叫慈济寺,仅仅当地一座小庙,萧瑟冷清的,也无甚香油钱。 时间紧急,张佳年请求住持收留。 住持为难地摇头。 若张佳年一人也罢了,他身边还跟着个姑娘。本寺门规森严,擅自留女施主恐怕破坏清规戒律。 张佳年跪地苦苦哀求,他们是私奔出来的,若暴露行踪抓回去,主人家必定处以极刑。 住持心生恻隐,奈何门规不可废,若要女施主留宿,除非剃度为尼。 润润一惊,下意识摸摸自己满头黑发,脑壳堪堪发凉,难道从此以后做个尼姑? 她微微悲戚,听说做尼姑要戒色,她和张佳年才刚成亲。青丝三千,还想等他来挽就。 官兵正在飞速靠近,她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成为秃子,似乎比抓回去处死强。 润润咬咬牙,方要答应住持的话,张佳年拦在她面前,凛然道, “住持,我剃度,我替她。” 住持惊愕,饶一大把年纪也没见过如此大无畏的后生。 张佳年主动拿起剃刀,毫不犹豫,从小养到大的长发就这么一寸寸落下。 润润惊呼道,“佳年哥哥!” 软弱的小手竭力扯住张佳年袖子,想让剃刀停止。停啊,停。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原是大孝子,最珍重这些东西了。 可寸寸锋利的芒割去张佳年发丝,使他由一个文秀少年郎硬生生变作一个秃子,脑瓢坑坑洼洼。 润润难过至极,一边流着泪,一边慌慌张张蹲在地上捡拾张佳年的头发。 佳年的头发不能丢,不能。 本来剃度之事无可代替,住持大师慈悲为怀,实在被张佳年一片拳拳爱心所打动,虽触犯门规,也破例收留润润。 剃度堪堪完成官兵便涌进来,住持安排润润和张佳年二人躲去藏萝卜的地窖。 官兵问住持,见过画像之人不曾? ——画中,芙蓉玉色,端端正是润润。 此乃陛下所画,命工匠连夜抄画了几百份,在九州范围内布下天罗地网,搜寻润润。 岁岁已被抓进大狱。 永安王怕北镇抚司那帮杀神下手没轻没重,亲自赶往大狱。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润润没死的事实竟生生从岁岁口中挖出来……岁岁灌了迷魂药。 陛下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住持大师暗惊,哪曾想这一男一女来头如此之大,然包庇之罪已犯下,只好硬着头皮说不曾见过。 官兵搜寺。 地窖隐蔽,未曾搜寻到润润和张佳年。 待官兵终于离去时,润润腿软得像面条,瘫痪在地窖坚硬的地面上。 无形的恐惧似手,扼住她脖颈。 天罗地网,可逃到哪里去? 插翅也难飞。 她抱膝,把头埋起来痛哭。 张佳年顶着光秃秃的脑袋,亦自惴惴不安。 陛下发现了,陛下发现了。 欺君死罪。 他心乱如麻。 …… 此番驸马逃婚,实气煞檀庭公主。 她在公主府痴痴等待张佳年十多天,等来的却是他私奔的消息。 好大的胆子。 檀庭颜面扫地不说,一颗真心也悉数喂了狗。府中男妾嘴上不说,心里纷纷嘲笑公主。 她因为爱驸马,才盲目信任驸马,未曾想张佳年清纯文秀的书生脸下,竟包藏心机,敢做出挟持陛下的薛婕妤之事来。 裴青山大人已经派兵去抓驸马,张佳年全国范围内通缉。 御河也检查了一次又一次。 为保皇宫安全,先帝不仅在御河中豢养食人鱼,还在河底安置少量机关。 有些机关是致命的,有些机关却是通往外界的通道。 檀庭的公主府从前是安和大长公主的居所,安和大长公主一代女中豪杰,曾经摄政,御河的布防图就藏在府上书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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