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燕低飞,山风簌簌。 山中天气阴多晴少,乌云沉沉遮蔽了太阳,将陛下的面容映得黯淡无光。 他周身衣袍也是黑夜般黑的,越发衬得他身影清冷。 又开始落雨了,陛下立于竹骨伞之下,修长白净的骨节敲着竹伞的柄。 可以。 人在哪里? 陛下的话语很温和,可以称得上平稳,却隐隐有压迫的威慑,住持宛若五岳山脉的重量齐齐压在自己肩头。 老僧……招。 只得实情以禀。 暗暗后怕,刚才那一位姑娘竟然是宫里的娘娘,幸好没让她剃度,否则闯下大乱子。 “那两个年轻人确实在本寺停留过,男的剃度成了光头,现下他们已经顺着山路离开了。” 裴青山问,“哪个方向?” “上山方向。” 上山只有一条路,山顶是绝壁悬崖。 微雨之中,山间雾气淡淡。 陛下俊美的面庞流露些许丧气之色,自打润润跳了摘星楼以来,他日也思她夜也梦她,茶饭难咽,曾未有一天睡安稳觉的。身心操劳累积下来,早使他眼睑下微微乌青,甚至清瘦,不似印象中的君主那般油光发福。 微雨洒下来,山间需要撑伞。 缥缈的雨水顺着油纸伞蜿蜒,把他的几缕发丝打湿。抛去皇帝身份不谈,他也只是个失去爱妾前来寻找的执着人罢了。 “立即去寻。” 陛下令道, 见到了她千万莫要吓,更不许亮刀。要悄悄地无声无息地,把她哄回来。 外表虽隐晦,陛下一颗心充满了希望和渴望。他希冀润润没有死,见一见她的秀丽面孔,听她再唤一声自己……他感极而伤,伤感得很,刚才对着佛爷上三炷香是情恳意挚的。 润润,朕失望得够多了,最怕的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容易盼来的希望化为灰烬。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朕此刻有多紧张? 你若真没死,出来见一见朕吧。 你可知朕这些日以来昼夜辗转反侧,衣带渐宽,如何为你的死而伤心伤神。 润润。 …… 这一边,张佳年和润润用尽全力跑。 其实从锦衣卫到来的那一刻,他们就明白在劫难逃,但不能束手待毙。 费尽多少力气,他们才挣到如今的生活? 至坏,总要保住润润性命。 润润并不晓得岁岁已经被擒住,张佳年也不晓得自己费尽心机安置的父母也已经被发现。 他们双方最重要的亲人均沦落人手,从一开始注定要失败的。 张佳年驾一辆马车,从慈济寺借的。其实住持也没点头借给他,半借半偷。 他只是一介书生,长于锦绣文章之事,于马术之道十分生熟。 车子颠颠簸簸,马匹仰天发出长声嘶叫,好几次差点控不住。 润润坐在车里,忐忑地向后张望。 巴掌大的小脸已变得雪白雪白,因过度的恐惧而血色褪尽。 快,快些,再快些,快啊……她听到后面追兵的风声了。 张佳年心如揣兔,不断加速。然山路湿滑,欲速则不达,马车堪堪冲入绝路中去。 嗖! 一只冷箭从不远处的丛林中飞射而出,正好钉在马车后脊上,入木三分。 润润低呼一声,很快,又有两三只箭射将过来。 追兵已隐隐用肉眼能看到。 完了,完了,这下算真完蛋。 润润伤心又惊恐,瞳仁缩小,身子僵硬地瘫倒在马车中,真怕下一刻飞箭也把她的脑壳射穿。 “佳年哥哥!” 声嘶力竭呼唤情郎的名字。 张佳年挥舞马鞭,试图加快速度,一只利箭径直从车底穿过,射在马腿之上。 马匹顿时尥蹶子,仰天传来长长一声悲鸣,眼见方寸大乱。 张佳年死死咬着唇,目眦欲裂。他晓得此番终究无法逃出生天,带着润润两个人都得死。 生死危急关头,莫如自己驾马车引开追兵,把润润抛下马车,或许她还能有一丝生机…… “润润,快跳车。” 马匹强弩之末,拉不动两个人。 润润拒绝,“佳年哥哥,你要做什么?” 张佳年想牺牲自己来成全她,她虽怕死,但临阵绝不能苟且偷生,要死死在一块。 张佳年低沉吼道,“润润快跳,时间真很短了!”再不跳车,唯一活路也堵死。 你忘记落在陛下手中是什么下场了么? 润润小嘴固执地绷着,死活不做那临阵脱逃之辈。 此时又有一支箭嗖嗖发出爆鸣声,穿破空气,直直朝二人射将过来……这次更强,更猛,箭锋上挂着火。飞射在木质马车上,马车很快点燃。 箭尖涂有特制燃料,火苗虽不会立即将人吞噬,但山中微雨也无法将箭上的火浇灭——恰似一个包围圈,不伤害他们性命,却打折他们的腿,让他们束手就擒。 生死攸关之际,张佳年必须做出取舍。他曾对润润许下诺言宁肯自己死也要护她周全,现在俨然到了兑现时刻。 狠一狠心,最后泪流满面吻了吻润润,在姑娘耳边说, “跳车后尽量往树林深处滚,别急着跑,躺在地上装死。若有机会我会去找你……若无机会,就来生再见了。润润,我这颗心永远属于你。” 说罢再不理会润润苦苦哀求,狠心将她推下马车。 力气太大,姑娘身子飞在半空中,发出啊的一声长声哀叫。 张佳年为将她完全抛出,使出自己全部力气。润润清瘦的身子在草地中滚了半天,犹自未能停下。 雨中草地湿润,荆棘横生,润润的双腿擦破了皮,脑袋又在滚落中撞到一块凸起青石上,蜿蜒的血液流淌。 她发出了声闷哼,直接磕得失去意识。 好在追兵离他们虽近,也还有一段距离,并没看见润润被张佳年抛出。铤而走险之计,第一步居然成功了。 又有几支烈烈的火箭接连射在马车上,使马车火势更甚。 马在方才中箭之后便该倒地力竭的,顽强坚持这么久,全靠腿部断骨之痛的一股冲劲儿。 马车纷纷瓦解,张佳年甩出去,险些跌落悬崖。 他成功为润润支开了追兵,那些凶神恶煞的锦衣卫眼里只有着火的马车,朝他穷追不舍,越逼越近,却忽略了润润。 张佳年凄凉又得意地笑。 起火的木板散乱开来,焦炭纷飞,到处尽皆零零星星一片火花。 静谧山涧俨然狼烟四处起,充斥着危险的气氛。 带刀侍卫包围,锦衣卫们开始清理搜查现场。 在狼藉的山野中捞两个人,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陛下驾临。 山涧凉丝丝的细雨越下越大,雾气升腾而起,渐渐模糊人的视线。 火花,被冷雨浇灭。 气若游丝的张佳年被锦衣卫按住,立时便用镣铐锁了起来,套住头,按在陛下面前。 陛下冷瞥了眼,鄙夷厌恶无比,就差直接说一句赐死。 他此刻无意于张佳年死活,最焦急寻找润润。 陛下依旧打着竹骨伞,在树林中逡巡。发亮的雨水沾湿了他的衣襟和袍角,洇湿一片片暗色的花。 现场还在清理。 方才使用的火油是经过特意控制的,根本不会引起人的伤亡。 “回陛下,找到了。” 裴青山禀告。 陛下心跳骤然一紧,加快脚步朝那处走去。 发亮的露水中,姑娘就躺在草丛之中。安安静静,狼狼狈狈,像是一朵败落的花儿,饱经风吹雨打终于枝叶飘零在此处,委顿成泥。 见到那片熟悉的秀色,陛下深深吸口气,眼圈顿时红了,同时又无比地怜惜。 是润润,她没死,果真没死。 瞳孔的濡湿再也抑制不住,他心尖的悸动,感染得全身都抽搐发麻,仿佛血液也在逆流。 多少个日日夜夜? 魂牵梦萦的姑娘活着,就在面前,他至今感觉像一场梦。 是真是假? 方才他对佛爷三炷香,居然管用。 他屏住呼吸,眨了眨掖回眸中泪意,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比他登基那日走丹墀路还要紧张。 …… 润润在恍惚之间恢复了点意识,摸摸额头上的血液,眼前视线皆是扭曲的。 她缓缓睁开眼睛,一刹那间,天地幽静,风吹树叶,微雨湿花,润物无声。 润润,润润。 她隐隐听见有人在唤她,那样温柔,那样迫切。 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出现她面前,蹲下身,为她撑伞。 他长得那么帅。 她的脑袋疼痛如裂。 脑子某些记忆出现了空缺,她揉着额头,没想到今生还能和张佳年再见面。 润润仰着白嫩的脖子,苦巴巴地望向那个男人, “佳年……” 将他死死搂紧,泣不成声,心碎了, “今生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 陛下僵了僵,闯入耳中的,是张佳年的名字。 他心跳骤停。 朦胧的神色流出悲喜,喜的是润润还活着,回到了他身边;悲的是她上来就管他叫张佳年。 张佳年……? 她怎么,怎么……敢的。 陛下手指微微颤抖,帝王的尊严和汹涌的情慾在心头来回厮杀,对她复活的满腔爱愫化为冰冷。 就凭这一句话,他就该杀她,碎尸万段。 可他怎舍得? 润润小小一只,支零破碎仰在他怀中。熟稔的温存将他吞噬,是他奢求过无数次的。 活生生的软玉温香在手,他意乱情迷,忽悠悠的仿佛在云巅。 缓片刻,他还是选择将她回抱住, 拍拍她的背, ……当了张佳年的替身。 “别怕,跟朕走。”
第30章 回宫 润润从摘星楼跳下时身体受损, 方才又遭张佳年猛甩,脑袋正正巧巧磕到凸起青石上,伤情加重。 她本非一个头脑灵光之人,经此劫难后, 俨然变得七八成傻。 素日荒凉的野外挤满了气度森严的卫兵, 锦衣卫们都恭谨地围着陛下和润润。 润润额头挂彩, 那伤口十分狰狞, 入肌三分,观之即惊心。血流到眼睛中, 黏黏糊糊, 姑娘连眼缝儿也睁不开,委屈又可怜。 陛下感同身受, 四指颤巍巍护着润润的伤口, 心剜至极,轻轻呵气为她止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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