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稍心安,想她当年从摘星楼跳下时,似乎喝了酒,但后来也平安无恙。 看来她的过敏症好了一些,莫如从前那般滴酒不能沾。 太极殿,润润嘤唔了声,从他怀中醒来。她揉揉惺忪的眼睛,犹自傻乎乎叫,“小柊。戏呢?怎么停了。” “你要朕给你唱戏么。” 睁开眼睛,才看见陛下一张雪霰般的面庞。“又胡闹什么,明明不能饮酒,非要逞强。” 润润咋舌,他的责怪之语,说起来怎么跟疼惜似的。 润润从他怀中挣出,直了直身子,“陛下。” 陛下道,“这几日莫再耍小孩子脾气,和教习嬷嬷好好学学礼仪。” 近日他即将迎娶皇后,她也该迎来妃位的册封礼。妃位乃后宫高位,册封礼不能像封婕妤、昭容那般草草了之,很有一套规矩和流程。 轻轻抚摸她脊背上开开合合的蝴蝶骨,温柔说,“朕给你的是德妃之位。” 德妃…… 润润对这种祠堂牌位似的位份,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在她眼里,左右是在陛下怀里苟且,妃子和宝林又有什么区别。 无情无欲道, “谢陛下,但臣妾不需要。” 陛下一滞。她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口吻,不似在拒绝妃位,更似拒绝他。 他沉吟了下,试图解释, “润润,你晓得妃位代表什么吗。” 成为四妃之首,意味着她的名字可以写在玉牒前排。皇后之下,皇贵妃,然后就是德妃的名号。 她一介伶女出身,何等低微,她知道他费了多大劲儿才力排众议,将四妃之首的德妃给她的。 她那姐姐岁岁,从前辛辛苦苦钻营半天,费尽心血,为给她搏一个妃位。 润润语塞。 陛下握住她手,恳然说,“润润,朕已经尽力给你最好的了。” 润润齿冷,默默盯他一眼,把手从他那里抽回来,执拗道, “陛下给别人吧,臣妾不想要。臣妾本是草芥之身,忝居妃位,实在辱没您了。” ——她每时每刻像在说反话。 委身给他,辱没她了。 凉凉的风吹在空荡荡的手掌中,陛下一颗热乎乎的心也跟被秋风荡过一般。 陛下不知怎么哄才能哄好她。 他语气重了重,“薛昭容,你可真倔强。” 就因为他要娶阮家姑娘为后,她和他闹脾气至此。 初时他以为她是嫉妒,吃醋,在意他,现在看来,她眼里只有为她那姐姐复仇,怨怼他,一次又一次和张佳年亲近,私相授受,从没把他放在心上过。 她可曾站在他的角度,理解过他,晓得他有多难? 陛下拂袖起身,背对润润而立。 他的背影清峻,凉薄……又有几分可怜的孤独之意。 润润不懂他的难处,也不想懂。 他负了她就是负了她。 他还可以有无数个女人,她今生却再没机会和如意郎君相伴了。 “陛下。” 她试图跟他心平气和商量,她不爱他,继续留在宫里也当个行尸走肉。 “好聚好散,陛下何不一别两宽各自欢喜?您放过臣妾,臣妾今生都会感念您恩德的。” 陛下静默地隐忍着,右眼皮剧跳。 放过?当初是她主动入宫求他临幸的,现在他喜欢上她了,她却冷冰冰让他放过。 他呵呵道,“薛昭容,你在玩弄朕的感情么?” 你从前做过什么,要不你自己想想。 那么拼命争宠,影子似地跟着他,甚至不惜得罪檀庭,连在风雨中站六天给他送芋圆子,纠缠他带她去冬猎。 扯什么纸星星博他同情,巴巴给他织寝衣,嫉妒皇后,说什么‘陛下我喜欢您’,步步攻心……索求他的恩宠。 如今他如愿喜欢她了,给了她妃位,她却说:不要了。 这不是玩弄感情是什么? 还没人敢玩弄他的感情。 求他高抬贵手? 到底是谁高抬贵手。 陛下回头按住她的肩膀,“朕真该早点让你恢复记忆。” 润润怔忡,随即忿然, “果然是陛下刻意给我下药,阻止我恢复记忆……” 他打断道,“朕原以为,你失忆了我们会过得更好。现在朕实话告诉你,你之前便是如此纠缠朕的,朕半个字也没夸大。你现在让朕高抬贵手,真很可笑。” 润润窒闷难当,伤然道,“把我的记忆还给我。” 如果她知道自己之前是怎么跳的摘星楼,怎么含冤受辱的,必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仅仅幽怨、仅仅淡淡怪罪他——必定极其浓烈地恨他。 谁跳了楼,劫后余生,还能轻轻易易原谅逼自己跳楼的那个人呢? 陛下接口,“当然打算让你恢复记忆。这几日,你不是偷偷把药吐了么。” 润润急促喘着粗气,对于他的手眼通天难以置信,居然连她吐掉药他也知道? 她根本无法与他匹敌。 她呜呜呜哭起来,无助而彷徨抱膝,“你到底想怎样。” 陛下主动伸手欲抚一抚她,又被她鄙夷躲开。 他漆黑的眼珠,流露些许悲伤, “你就这么想跟朕划清界限?” 润润牙关紧咬, “是。” 他稍微使了点力气,把她从角落处捞过来。随即润润的双膝被禁锢住,听得,“不许。” 不许和朕划清界限。 她既然招惹了他,别妄再和他分道扬镳。 润润难过,“我是你的玩物吗?你控制我的记忆,你想怎样便怎样。” 陛下反唇相讥,“朕把你当玩物还会巴巴给你妃位么?薛昭容,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润润哭得更凶,她拒绝当什么妃子,她想和佳年在一起,远走高飞。 他一碰她,她拼命挣扎。 陛下感到无比的挫败,他来此本想把吩咐永安王的事也告诉润润,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可她此刻那么怨怼他,他如何开口。 他错了,他跟她根本说不清道理。 陛下竭力克制自己情绪,“润润,朕再给你点时间好好想想,是风风光光在宫里生活,还是……” 他停止,语气冰渗渗, “别逼朕用那些手段。” 说罢他如她所愿放开了她,独自留她一人在昏暗暧然的太极殿中静一静。 润润捂着自己脑袋,她前几日吐掉药居然吐对了。 明明失忆是脑袋在剧烈冲撞之下,一种短暂的疾病。若非这些药,她怎会过去这么多时日仍记忆全失? 连岁岁入宫时都三缄其口,不敢对她吐露实情,端端受了陛下威胁。 润润后知后觉,晓得自己的对手多么可恶。 · 又浑浑噩噩度过几日。 裴青山手底下的锦衣卫去严查了阮家,秘密行事,揪出许多龌龊听闻,暗暗报知陛下。 孙丞相贪银三四万之数,数年间卖出大大小小官位几十个,本该满门抄斩,却靠着阮氏的庇护,逃过劫难。 他把贪走的银子全填补上了,表面两袖清风,就算陛下也无法胡乱判刑。 阮氏,隐隐有操控朝臣之念, 官场上的龌龊烧到阮净薇身上,陛下连带觉得阮净薇也有几分恶心,微微动了换皇后的念头。 但,皇帝的悔婚千头万绪。 或许他终究得先娶了阮净薇这个皇后,待时机成熟,再行斩草除根。 阮家老家主入宫觐见陛下,陛下与之共饮宴,阮姑娘也作陪。 席间,阮姑娘观陛下并无迁怒之意,饮老家主敬过来的酒,谈笑自若,暗暗放心,想孙丞相的事并未泄露。 现在,阮姑娘可以集中精神对付润润和岁岁两姐妹了。 永安王府 淫雨霏霏,气氛沉闷。 岁岁早上喝掉一碗安胎药后便有早产之征兆,此刻正在分娩,焦急万分。 丫鬟和婢女一盆又一盆往外倒血水,过程极为艰难。 “姨娘太瘦弱,使不上力气,嗓子坏了难以出声,现在情况十分危急!” 王妃问,“王爷呢?” “王爷正在姨娘的房外候着,可王爷乃一介男人,也帮不上忙。” 王妃暗暗得意。 王妃到产房去,见王爷颓然在房檐下走来走去,额头全是雨珠,王妃假惺惺关怀,王爷怒吼道:“滚开!” 王妃道,“姨娘难产和妾身无关啊,王爷朝妾身吼什么。” 谢寻章确实急疯,看他发丝凌乱,脖子上青筋暴起。 生这么久,怎么还生不下来? 王爷对大夫和稳婆威胁,“姨娘要出什么事,叫你们统统跟着陪葬!” 王妃隔岸观火。 片刻屋内传来婢女们的惊呼声, 不,不不不好了, 姨娘血崩了! 血崩? 王妃听到这个词,紧绷的内心终于放松。 血崩,妙极, 那贱婢终于呜呼了。 谢寻章泪流满面冲进去,一边大叫着岁岁,一边跪到床边。 王妃也欲进去看看,奈何刚一进屋便被里面腥臭欲呕的血污味熏出来。 王爷的哀嚎越来越大,“岁岁!你别睡,你别睡!岁岁,本王在这里!” 王爷喊得越急,证明岁岁的情况越危险。 这贱婢终于得到恶报,王妃神清气爽。 父亲的秘密,永远无人知晓了。 岁岁油尽灯枯,产下一个死胎,任凭王爷再是呼喊,也无济于事。 …… 阮姑娘和天子试婚这日,和之前预料的相同,端端就是岁岁分娩这日。 寝殿阴沉沉的,又下雨了。 上天都在悲伤。 润润独自在太极殿用完膳,问陛下何在。此乃皇帝寝宫,她待着如履薄冰。 宫女答道,“陛下此刻正在凤仪宫。” 润润淡淡哦一声, 差点忘记,今日陛下和阮姑娘圆房。 事实上,他和谁圆房跟她没关系。 润润撑起一把伞,正要出门观雨,菊儿带着永安王府的消息急匆匆赶来, “小主,大事不好,岁岁姑娘血崩了!” …… 凤仪宫 阮净薇极为紧张,香汗淋漓。 她由宫人们教过规矩后,玉露香凝的身子披着一件长长正红寝衣,光脚踏在满是花瓣红毯上,至凤仪宫寝殿。 这凤座,这皇后之位,原本属于她嫡长姐,感谢上天也给了她同样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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