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独自寂寂半晌,无人接这话茬儿,似乎有点尴尬,自言自语道, “那朕可走了。长信宫还有许多如花似玉的嫔妃。” 润润依旧无声写着字。 陛下转头,长身萧萧肃肃,门外微光投下一洼黑沉沉影儿。走得有点慢,顾盼犹豫,快到门口时,他回头看她一眼。 没看见,朕真快走出去了么。 润润岿然,半无丁点留恋意思。 陛下失落之色,又沾点恼。天色阴沉,他内心也蒙着一层尘。 他不愿独自茕茕,遂只得放下脸面,又自己走回来,俯身剥掉她的笔, “走,跟朕一块用午膳去。” 说着,已将她腋窝挽起。 润润拒绝,讽他,“陛下在长信宫不是很多嫔妃等着临幸么。” 陛下道,“休偷懒。想留在佛堂里独自享清福,却是不能。” 润润无语,原来在佛堂跪着是享清福。他的意图实在昭然若揭,不就想她陪他用膳么,拐弯抹角说这么许多。 陛下笑笑,牵住她手,五指相扣,走出佛堂。佛堂设在碧霄宫内,出门闲庭漫步片刻,便是太极殿侧殿,他要和她在那里用午膳。 陛下素日高高在上,甚少有弃乘龙辇之时。拉着她并肩而走,因天空微雨,他手中撑着一把竹伞。 伞挡下阴影,他的长相更酷肖山水画,染就墨色,雨色,玉色,身后背景是皇宫的烟雨迷蒙。他衣衫,也如弄墨。 润润侧过头去,没敢多看他。 他真的……俊极, 列松如翠,郎艳独绝。 为何会有这等诱惑的男人? 他曾经那样绝情对待过她,可她那时还是因为这张脸沦陷了。 刚入宫那段时日,他是她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男人。她和他做过那么亲密之事,她情窦初开,没法不沦陷。 她曾和姐姐说,我有点喜欢他。 喜欢陛下和喜欢佳年不一样,喜欢陛下是那种麻酥酥的感觉,酸涩涩的,给人很非凡的体验,混淆视听,像极了……爱情。 岁岁生前对她说:你傻,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还是真傻。 忆及往事,润润眼圈发红。 陛下细致,“怎么又哭?” 润润说,“冷。” 陛下沉吟片刻,把伞暂时交给她,然后脱下自己长长披风,盖在她肩膀。 披风萦绕些许温热,是他的体温。 他问,“这样还冷么。” 润润抽了抽鼻子,摇头急忙收泪,怕他察觉异样。“多谢陛下。” 陛下满意搓搓她脸蛋,认为娇气,接过伞,复又攥住她前进。 相对沉默片刻,他咳了咳,故意找话题,道,“润润今年多大了。” 这话他以往问时,十七。 润润答:“十九。” 长了一岁多。 他伞柄晃了晃,丈量她脑袋高度,堪堪到他肩头。 “比檀庭还矮些,是长得慢。” 牵住她的那只手变本加厉,将她揉在臂弯里,润润脚步跟着紊乱了,听他淡淡幽怨道,“以前想让你叫朕一声哥哥,你不肯。” 润润不知他为何执着于兄妹,他和她非那种关系,明明只有冷冰冰欲的交换。若真是兄妹,哪有他把她搂在怀里亲,让她路都走不稳的。 润润:“臣妾怎敢僭越。” 他道,“僭越不僭越,你也僭越多回了。”想着,若润润弃叫他陛下,而和檀庭一样唤他哥哥,态度应该会暖和些。 润润主动提出为陛下撑伞,这样可以趁机从他怀中挣脱出来。陛下却没给伞,若她肯唤他一声,他可以免除她跪佛堂。 润润道,“那臣妾还是跪佛堂吧。” 陛下闻之困惑,明明一句话的事。 刘德元等一众下人远远跟在后面,大尾巴似的。陛下想过二人世界,所以把他们远远排开。 润润去接凉丝丝的雨,因一只手被他紧紧困住,只得另一只手去感受冰凉。 雨景绝佳。 陛下忆及,她跳楼后的那段灰暗日子,也常常下雨。 “……这片甬道原本种银杏,朕从前的东宫也有,潇潇秋意时银杏明黄,后来先帝把树斫掉了。” 只是闲谈,没有明显的询问语气。润润懒得与他废话,便冷冰冰闭着口。 他遂追问道,“润润也喜欢银杏么,要不朕命人把树种回来,让你也看看昔日东宫的盛景。” 润润心涉游遐,随便嗯一句敷衍。 陛下却以为她认真答的,浮起几片悦色,轻轻嗫着她的鬓角,“润润肤白,若戴一片银杏叶在耳畔,会很好看的。” 润润抬头道,“陛下夸每个入宫的妹妹,皆是这般话吗?” 他怔了一怔,说,“似乎未曾夸过别人。” 润润想起他三妻四妾,睡完这个睡那个,由内而外升腾起一阵恶心感,甩开他手冒雨独自走。 他追过来,略略蹙眉,“润润,连朕夸你你也要生气么?”他又不曾说别的。 手重新被陛下握住,这下再也甩不脱。 润润道,“臣妾。” 陛下心叹,是否她认为他过于轻浮,或者言语某句无意间触犯到她心。 “你不喜欢夸,那朕……” 本想说,以后不夸了。可为何呢,凭什么呢,凭什么他连夸她都不行。 好在陛下今日心情还算好,未曾计较。 润润手腕快被他攥疼,拐弯抹角委婉说,“陛下应当雨露均沾,新入宫的妹妹们个个盼着您临幸。” 陛下道,“那你呢,把朕往别人推?” 润润艰难撒谎,“臣妾……贤惠。” 他撑着的竹骨伞,无形间压低了几分,雨中,他那清冷又不失嶙峋弧度的眉眼靠近下来,哑然说,“朕不需要你贤惠,只要你大事知分寸便足够了。” 顿一顿,他又补充句“这话以后不准再说”。 ——听起来怪怪的,仿佛她巴不得他走。 宫中流言,说他有那么一点点洁癖,即便宠幸嫔妃也一段时间内只幸一个。润润以前觉得荒唐,竟是真的。 她感觉自己已被纠缠许久,腻烦,疲惫,何时才能轮班。 沮然长叹,“臣妾知道了。” 陛下咀嚼弦外之音,眸色微光隐去,整个人变得沉重起来,“你说这话,是因为心里还有别人。” 润润赫然一惊。 陛下最近敏觉得很, 他黑眸把她魂儿都穿透。 润润道,“不敢。” 他缓缓,“不敢?” 润润连说三遍不敢,才得他放开。 继续漫步,他续续,“既然心里没有别人,那,你觉得朕怎么样……喜不喜欢朕。” 迟疑许久,才问出声。 声音沾些缥缈,和犹豫。如无边飞雨一般。长年的克制禁欲,让他甚少甚少这般直白,可他此刻确实最渴求这一答案。 过往,恨他,曾经爱过,再不爱。 润润垂首道,“臣妾,敬重您。” 陛下抿抿唇,琢磨,她怎么未用喜欢。 清晰记得,她以往表达爱慕时最常用喜欢二字。敬重,敬重?细思起来,终究差点味道。 他叹道,“嗯,好,朕也喜欢润润。” 那么热切盼望她爱他,越是惘然。 润润小心翼翼应付他,算计着自己的心思。她要谨慎藏好记忆,等到了适当时机,再为姐姐报仇。 这冷情的帝王,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左右近日与他分道扬镳。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碧霄宫到太极殿这么短短距离,一条一眼望到头的青砖甬道,遇见了檀庭公主和张佳年。 檀庭最近,似乎常常带着驸马入宫赏花呢。 陛下天威凛然, 檀庭老远跪下行礼“皇兄”,张佳年也跪在了檀庭公主身后。 陛下走近,手中还牵着润润, 他们的手扣在一起,手心贴手心,每一根手指均交错,那样亲密自然, 甚至连他们的袍袖都互相牵带,润润身上披着陛下的玄袍,领口系着大蝴蝶结,一看便是陛下给她系的, 张佳年偷偷瞥,迅速垂下头,半晌酸苦和嫉妒涌心头,比剜肉还疼。 润润终究做了陛下的宠妃。饶妾室,也滔天的荣宠和富贵。 张佳年怅惘然,越发自惭形秽。 他是穷人,现在又成了公主的禁宠,无权无势的驸马,答应给润润的远走高飞也无法做到。或许这是传说中的宁作贵者妾,不为穷人.妻吧。 润润见张佳年,亦有所触动, 但她怎么敢……怎么敢当着陛下的面动半分心思?心里难过得快要发疯,表面也得装作心如止水。 陛下正扣着她手,若她心跳急促了,他能感知到。方要濡湿的眼,润润谎称是雨丝飘在了睫毛上。 檀庭兴致高涨,“皇兄,听说雨停后御河边有彩虹,臣妹特意带着驸马来看。驸马带着纸笔,准备当场给臣妹描一副丹青。” 陛下淡淡笑道,“去吧。” 他向来最宠这个妹妹, 驸马,不就是兜兜转转陪公主玩的。 檀庭邀请道,“皇兄和润润去吗?” 润润听到与张佳年同行的机会,心下怦然一跳。 陛下摇头,“还未曾用午膳,她饿着。” 檀庭遗憾,拉起张佳年准备跪安。 张佳年似凝固住了,石头做的眉眼,怔怔盯着地面上青砖,沿着青砖视线越过去,可以瞥见心上人的绣鞋以及玄袍袍角——他未敢直接凝睇润润,只得通过这种隐晦方式一泄相思之苦。 檀庭低声斥道,“你傻啦?快起来。”知张佳年一见润润便失魂落魄,生怕他在皇兄面前露马脚,丢掉性命,再三提醒。 张佳年仍在恍然梦中。 檀庭恼,轻轻揪了下张佳年耳朵,玉手淡拂,看上去甚有羞辱的意味。 堂堂七尺男儿,竟要匍匐在公主脚下被揪耳朵。 润润呼吸一滞,已经恢复记忆的她对张佳年的感情比之前更浓烈,试图迈出脚步,阻止檀庭……手腕上的禁锢却清醒提示,迈出去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弄不好她和张佳年都得丧命。 陛下那寒潭般的神色,正打量着她,充满了怀疑和考究。 润润连眨几下眼,他对她猜忌颇多,强行镇定下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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