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柯树叶黑色的影子在夜风中摇动。 陛下踏在青砖上漫步,四更天,现在是四更天。 不经意间想起,润润刚入宫那段时日侍寝,每每总是四更天走。 那是他可以尽情贪图她的缱绻, 而现在也是四更天,他却独身心火郁积地走在萧索夜色中,受冷受寒。 陛下太阳穴隐隐痛, 真该把她捉出来,陪他一块失眠。 刘德元在前为陛下提着宫灯,因此时已是深夜,跟在陛下身后的只有两个小太监。 陛下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光景,虽说漫无目的,皇宫四四方方,却还是得选一条路。不知不觉,就转到了碧霄宫门口。 刘德元一看碧霄宫的牌匾,心里妈呀一声,陛下兜兜转转,心里想要的不还是薛主子吗。 陛下重面子,明明心里思念如火,表面却又不肯说。他自己关了薛主子禁足,和她冷战两日,却又巴巴自己夤夜跑来。 刘德元赔笑道,“太极殿也就和碧霄宫离得近了,无论陛下想往哪边散步,都只是经过而已。” 意思是,万岁可不是故意找来的。 陛下剜刘德元一眼,多余, 这话说的越发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既然心事暴露,陛下不再装下去,嗓音幽幽,命侍卫开门。 刚要迈出一只脚,猛然想起自己说过再也、再也不见她的,如何两日就自毁誓言? 玄靴悬在半空,他似要退回来。 但退回来更难为情,刘德元等人都在旁边服侍着呢,他这一来一回要做甚。 陛下压抑地出了口气,索性进去。 润润的寝殿,他缓缓进入,守夜侍女皆被他屏退。 层层垂幕内,润润倒是香簟爽眠,盖着薄薄的一层被,两只细白的手臂露在外面,神色静宁。 陛下坐于她身畔,眸光闪烁,长指伸下去欲把她掐死。 在她脖颈比划两下,终于还是抚上了她的眉额,鬓边的碎发。 她睡得正熟。 也是,哪有人四更天不好好睡觉呢? 陛下垂头亲了亲她珠唇,她呼吸不畅,郁然嘤咛了声。 她醒了么?没有。 陛下收了吻势,动作轻些,他……还是不想叫她发现他大半夜来看她的。 说好了不见她,就肯定不见。 她哭着喊着到太极殿门口求他,也无济于事。 今晚他……大概实在梦游吧。 这禁足真禁了个寂寞,反而不方便他与她亲近。 陛下思潮起伏,难抑内心起伏的血性,低头将那个吻继续。 或许还更变本加厉些。 润润在睡梦中感觉唇上凉凉的,两只手将她按住,难以挣脱,倏然睁开眼睛,发现居然是陛下。 她一瞬间险些惊呼出声,激灵灵起身。殿内烛火昏暗,陛下的身形只是个暗色的剪影。他道,“醒了。” 润润十分疏离地捂好自己衣衫,闷闷道,“陛、陛下。您怎么来了。” 他没回答,大抵也是不知为何来。 斟酌半晌措辞,陛下道,“朕只是来通知你,前朝的大臣都要朕处罚你,朕很是畏怯,准备把你交出去的。” 润润额筋一跳? 他缓缓抹上她的手指,“怕吗。” 其实事实没有他说得那么恶劣,他刚斩了孙丞相,该当是群臣畏怯他才是。 润润还没太睡醒,脑子迟钝,绷着嗓子问,“陛下……那您要把臣妾如何。” 之前他没杀她,只是关了她禁足,润润以为他饶过她一命了,没想到大半夜来索债。 陛下观察着润润蜷缩成团的身子,一字一顿道,“他们,想把你,处死。” 也是吓唬她,也是事实。 润润寒颤,离他越发远了。 “那您……” 她真以为他仅仅把她禁足,是放过她性命的意思。 陛下摇头道:“朕无能为力。” 听说过唐玄宗和杨贵妃的故事没有, 唐玄宗那么宠爱杨贵妃,面对六军,还不是派人缢死了杨贵妃? 有时候山穷水尽,身不由己的。 润润怯似小麻雀,之前她能拿出妃位的气势来杖责阮净薇,皆靠着为姐姐复仇的一股执念支撑着,如今……他终究还是要杀她。 润润唇珠颤了颤,浑身起了一层毛栗子。 陛下沉沉打量,求求他呀,若是求求他,虽然勉为其难他也可以为她想想办法。 他的目光如深潭里的死水,将她紧紧锁定,她的心难道是榆木疙瘩做的? ……他都如此纡尊降贵半夜来寻她了。 窗牗开了条小缝儿,陛下感觉润润正在逐渐靠近他,甚至要接近他的唇。 她是想用吻来求他吗? 虽然老套,但也还行吧。 陛下轻轻闭上眼睛,已经做好了在翠微宫留宿的准备。然而就在两唇相触的那一刹那,润润却忽然打了个小喷嚏,被夜风吹得。 随即她敛起被子,离他十万八千里远。“多谢陛下告知。” 仍然是那副不近人情的语气。 陛下凉惘惘,她没亲他,天知道他多多失望。唇,只不动声色地捻了捻。 你…… 他好想不顾一切地把她按倒,管什么地位尊严,管什么冷战热战, 润润恢复记忆后,清清楚楚晓得他之前做过的那些事。因为继后之事,她早和他决裂,他要杀就杀要剐便剐,为何总是纠缠不休? 她就是恨他,替自己恨他,也替岁岁恨他。岁岁是她永远无法释怀的心结。 润润道,“夜深了,陛下要现在处置臣妾吗。” 这句话的意思是,若不的话,就请吧。别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 陛下那么一个杀伐果断的人,若真欲要她的命,还会巴巴漏夜跑来跟她废这么多话吗? 她也非纯傻,一开始他骗她,她还能相信,到后面意识到他只为消遣她。 既然早已撕破脸,还有什么好说的。 润润抱着被子,以前那么可爱一个小姑娘,现在冷得像一句冰块。 尤其是对陛下。 陛下捏紧拳头,怨气冲心。 几日来他在润润这里,也不知道尝过多少次胸闷的滋味。 朝政上的事,他都没这么烦心过。 润润淡漠,浑身每一寸都在送客。 他试图伸手去轻抚她,却被她再三躲避。明珠就在眼前,却摘撷无门。 她柔弱,却又那样倔强。 对他的态度没有一丝一毫热乎气,可以凝冻成冰。 耳边响起她说过的那句话“陛下若杀了张佳年,臣妾必相随。” 陛下忽冷忽热,恍若发烧了一样, 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如此沉湎于后宫之事。 是了。怪张佳年,都怪张佳年,是张佳年觊觎润润,蛊惑润润,使润润与他疏离。 杀了张佳年。 杀了他。 润润会看见自己的好。 明日,他就走一趟公主府。 陛下起身,清冷的月光映在身上,再度绝然而去。 润润好生不识抬举, 这次他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再也。
第46章 踌躇 陛下从碧霄宫走出时, 脚步有点沉。 乌云蔽月,鸦栖霜枝。 他素日矜贵镇定的眉眼中,染了萧条的寒鸦色,怒, 却又伤然。 守在外面的大总管刘德元吓了大跳, 陛下进到碧霄宫里, 竟还会出来。 忙不迭领着小太监上前迎驾, 只见陛下的唇片轻轻蠕动下,仿佛要说回去, 可喉咙嘶哑暂时没发声。 夤夜中, 他长身玉立,显得格外孤独。 刘德元迷惑。 若说, 陛下这般牵肠挂肚过谁。陛下大半夜来到碧霄宫, 又不在碧霄宫留宿,别真是散散步吧? “陛下……” 陛下道, “回。” 刘德元哪敢多问,依旧提着宫灯。 陛下脚步不似来时那般稳健, 拖泥带水,沾些失魂落魄, 像个耄耋古稀的老人。他明明才二十多岁呀。 之前说散步,或许还是他的借口,想绕到碧霄宫来。可现在, 真变成了散步。 枝柯上乌鸦被人的脚步声惊得振翅而飞, 发出嘎嘎长嘶, 回荡在禁宫间。 守夜巡逻卫兵见到陛下, 均安静无声跪下行礼。 陛下没理会他们,空落落的。 宫墙内, 传来缥缈若无的弹唱声。 这么晚了,谁还在唱歌? 刘德元答:是新入宫的那些秀女。 她们为了能有机会在陛下面前一展才艺,日以夜继训练。 从前陛下爱听曲儿,人尽皆知。 若陛下此刻想听曲儿,虽正值半夜,也是可以立即安排的。 刘德元看陛下意思。 陛下漠然,从宫墙边走过去。意兴阑珊,显然没有听曲儿的意思。 陛下确实有某种洁癖,一段时间只能宠幸一人。怕只有对薛主子的热忱冷却下来,他才会纳新人入怀。 咿咿呀呀的婉转歌声,寂寞流淌在无边月色中。 陛下心涉游遐,曾经也有一个姑娘,老给他唱曲儿,坐在他膝上,柔柔软软攀着他。 越想身子越热。 路过那片通往太极殿的青砖甬道,几日前他还领着润润手,撑伞走在雨中。 那时候他说要给她移植几颗银杏树,到秋日让她观赏满地金黄的盛景,她曾经欣然答应。 陛下鬼使神差,吩咐刘德元种树。 区区小事,陛下喜看银杏树,整个皇宫种满都无妨。 “奴才即刻去安排。” 陛下哑然,忽然有点后悔。 种什么银杏树,种个屁。 她都那样倔强冷漠了,怨怼于他,他潜意识里还在讨她欢心? 他道,“罢了。别种。” 刘德元懵,今晚陛下是怎么了。 寒冽夜晚,陛下穿得少,只有一件薄衫,勾勒清健的腰,形单影只。 月华流水。 无穷思念也似月华,萦绕折磨着他的心扉…… 陛下仰头望月。 今夜,终究是他一个人的不眠夜。 · 新秀女入宫一直住在永巷,姑姑教她们学礼仪,学才艺。 按理说,新人入宫半个月,就会陆陆续续被翻牌子。先帝朝时,更有秀女在入宫第三日便得雨露,受封宝林。 先帝膝下有皇子十多人,公主二十多,子嗣繁盛,皆缘于先帝雨露均沾的缘故。除非遇到很紧急的政事,先帝一般都会进后宫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5 首页 上一页 75 76 77 78 79 8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