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臣妾死罪。” 润润怃然,记忆之事恐怕再也瞒不住,“……求陛下赐臣妾一条白绫,臣妾自己了断。” 陛下骨节攥紧,丝丝泛白, 她连死生都看得那么淡。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以为朕不敢?”手中佛珠被他彻底扯断,长眸透着隐忍的洇红。 润润泪眼婆娑,抽噎了下, 她原也只不过是那个最胆小最怕疼的润润。天子之怒,她怎么敢顶嘴啊。 见她那副落泪模样,陛下眼皮瞬间刺痛。他只是试探一下她,她太令他失望了。 愤怒火焰早在他一开始得知她和张佳年藕断丝连时化为灰烬,现在他寂寞,空虚,心冷,感觉自己很可笑。 但他又不能把她怎么样。 陛下没再提白绫之事,寂寥转身, “你自己在碧霄宫好生反省吧。” 陛下背影离去,碧霄宫的大门即将沉沉关闭。 润润知道自己侥幸存活,面临的也是后半辈子幽禁,再见不到圣驾。 她慌忙往前跪几步,声音哽咽地叫道,“陛下想把张佳年怎么样?” 自身难保,她还关心张佳年? 陛下身影滞了滞,淡漠无情一个字, “杀。” 润润脑袋嗡嗡直响,强烈眩晕。 杀…… 她拽住他袖口一角,苦苦哀求,“不要陛下。不要。求求您。” 陛下愈加心烦,闻她口口声声为旁人求情,一颗晦暗的心,堪堪破碎成千百瓣。 他费心费力思索如何保住她,她却费心费力如何保住另一个男人。 嫉妒的滋味,使人腐蚀心骨。 “住口!” 他回头掐起她下巴,刚要撂下几句杀人诛心的重话,却见姑娘是那样卑微地匍匐在他脚下,哭得个支离破碎…… 刹那间,他又动容了。 他猛然忆及她从摘星楼一跃而下的惨剧,到现在还很令人后怕。 终究欠她的。 她如今恢复记忆了,一定很恨他吧? 陛下抿抿唇,“润润,他必死,你求情也无用。” 俯身搀起她,捻了捻手指,轻轻哄着她道,“但……你若保证以后跟朕好好的,安安分分在后宫,朕可以原谅你这一次。你触犯皇后的死罪,朕也可以替你遮掩过去。” 润润懵懂,透着质疑, “遮掩过去?” 他道,“是。” 润润犟着,没有半丝温度地瞪着他。 他的意思是委身于他。 不好。如果这样的话,她宁可和张佳年双双赴死。 “陛下若杀了张佳年,臣妾必相随。” 刹那间,陛下心凉。 好一个死生相随。 他松开她,语气陡然冷厉,浑然君主威严,“德妃。是朕太纵容你。” 这座金碧辉煌的碧霄宫,当她的冷宫吧。 他再也不会来看她。 再也不会。 陛下拂袖而去。 鱼牌被收走了,两侧守卫金吾卫层层关闭碧霄宫的大门,中门,小门。 牢笼深宫中,独留润润一人。 润润默然,自顾自从地面站起来,双膝有些软颤。 荣华富贵是粪土,她说得没错吧。 望向碧霄宫的重锁,怔怔叹。 …… 阮净薇伤得非常严重,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落下半个残疾。 若无奇迹,她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即便日后能下地走路,也会落个跛脚的毛病。 且没有女子胞,女人会衰老得很快,大约在四十岁,脸上便会满脸皱纹。 这副鬼模样,自然无法再做皇后。 能匹配天子者,必然德才兼备、美貌过人的世家贵女。 她之前构害过润润和岁岁姐妹,碰上润润这么个同归于尽拼命的,算是玩脱了。 阮氏全家,怒火滔天, 老家主跪在太极殿之前,联合群臣,逼迫皇帝处死德妃,五马分肢,千刀万剐! 这场景,陛下可太熟悉。 从前润润和窦贵妃有矛盾时,窦丞相也是这般咄咄相逼。 他冰冷于御座上,睥睨群臣, 群臣义愤填膺,甚至有欲到先帝牌位前告状者,气势之强,冲天动地。 必须处死德妃! 君主未置可否。 烈日炎炎,陛下就在阴凉的仪景殿中,静静看着那群大臣跪。 跪呀,跪吧。 毒辣日头晒得群臣头顶流油,空气窒闷,不见一丝凉气,能把人晒化。 跪两个时辰,有的大臣体力虚脱,已然晕倒过去。 陛下从政风格与先帝截然相反,先帝十分直肠子,若遇此等群臣逼宫的景象,必定火烧眉毛,积极应对。 而陛下,某种程度上却是个散漫之人。润润说他冷情倒也没错,冷不止是在感情上的,对待朝政他也冷入骨髓。 除非十分在意之人,否则,惯来他是没有什么同情心的。 所以花容月貌阮家女惨祸,他可以轻描淡写地揭过,连看阮家女一眼也未曾。 非是他故意和阮家对着干,只因他本身性格便如此。 他虽是皇帝,仁德,人人歌功颂德。但客观来讲,他不能算是一个好人。 他对人冷漠猜忌,清心寡欲,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坏人。圣人面孔魔鬼心肠,也可以用来形容他。 润润初入宫时,他就是这么对润润的。只因后来发生了奇迹,他爱上了她,态度这才有所转变。 群臣中,属孙丞相闹得最欢。 孙丞相得阮家扶持,现在借着阮净薇之事,要讨好阮家。 孙丞相将先帝,高祖,太.祖,陛下的足足十八代都快搬出来了,血泪俱下,一副大义凛然模样。 “若陛下放任德妃,老陈将撞柱于此!” 连在一旁看着的永安王,都替他皇兄憋屈。堂堂皇帝,受臣子如此逼迫? 还不是欺负他皇兄年纪轻。 谁料陛下沉沉道,“好,成全爱卿。” 金吾卫过来,一左一右架住孙丞相, 孙丞相吓傻,群臣惊愕之下,纷纷也忘记了追责德妃之事。 陛下下旨,拖到宣德门外,斩立决。 冷冷的流水账、名册摔在孙丞相脸上,清晰记录着他孙氏曾典卖过的官位。 陛下隐忍已久,之所以拖延到现在,想要一个杀一儆百效果。 群臣在此,不准跪安,不准借口离去,有一个算一个,都要看着孙丞相行刑。 滚热鲜血溅出来,身首分离, 陛下真杀了孙丞相。 阮家人心胆俱寒,本以为这年轻的皇帝只是虚张声势,他……他怎么敢真动先帝任命的二品官? 陛下问,“还有劝谏的么。” 他嗓音淡淡的。 杀个官员,对君王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大事。 锦衣卫已将孙丞相查了个底朝天,摔在地面的账簿上,无声写着还有那些官员参与到了卖官鬻爵行径中。 陛下践祚之初定下的社稷方针是:唯才是举,以才选官。凡有能力者,无论男女,无分贵贱,皆为天子门生。 如今众官贪风盛行,是将他的话置若罔闻。 群臣鸦雀无声。 刚才还站在阮家的人,默默转换了队形。 有老臣讪讪说,德妃其实也是无心之失,阮净薇品行有失,难堪皇后。 左右,阮家女伤得又不重。 又不重。 阮家人被深深刺击到。 他家女儿都瘫痪了,伤情‘又不重’? 但是,阮家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不能再闹下去了。托孙丞相的福,他们贪贿证据也被陛下掌握手中,是否和孙丞相一般身首异处,皆在陛下一念之间。 那群锦衣卫当真有点邪的,传言说他们连死人嘴里都能挖出东西,诚然非虚。 精心培养了数年嫡次女阮净薇,算是全毁了。阮家实恨陛下的德妃入骨。 陛下最擅长的就是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他开恩叫阮家老家主从毒烈日头下起来,为了补偿阮家,仍然愿意以残疾的阮净薇为皇后。 先以孙丞相的首级杀百官威势,再空言娶阮家女为皇后施恩,看起来,很是有恩威并济那味。 陛下处理政事娴熟了,不再是当初外戚干政时,那个唯唯诺诺的太子。 他仍然娶阮净薇,一方面为补偿阮家,图个不离不弃的好名头, 另一方面,也有他自己的私心。 以阮净薇为后最大好处是,她四肢残疾,他不必与她圆房。 陛下终究无法立润润为后,但若他娶别人做皇后,却弗与之圆房,润润会不会心里好受一点。 方才在朝堂杀伐果决的帝王,一提及感情,又变得有点痴了。 · 润润被禁足在碧霄宫。 恩宠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几日还是光芒万丈的德妃娘娘,这几日变成了阶下囚。 陛下决定再也不去找润润,他还真没去。他一天天把自己关在仪景殿里,就是等润润主动来向他低头。 可润润没有。她呆在碧霄宫里销声匿迹,宫里好似没了她这个人。 陛下的眉梢儿,深深沉下, 摆平朝堂容易,摆平润润却难。 他淤积暗火,想下令,停了她的伙食,断了她的炭火,她无衣无食,看她向不向他低头? 随即把这念头打消。 他……还是别伤害她吧。 陛下白日心事萦怀,夜晚也不得安宁。 愠意始终在他心头未散开,他免除了她的死罪,为她摆平了阮家,甚至愿意为她让步娶一个残废当皇后……付出这么多,她却还恨他? 他是天子。弄得好像他上赶着她似的。 黑暗中,陛下起身, 双目紧紧阖, 越想越气,他微微犀利,当即便欲下令:把她给朕绑来! 守夜的刘德元察觉动静,弯着身子近来小心翼翼问,“万岁,您还不睡呀。” 陛下冷刷刷的目光瞥向刘德元,把刘德元吓得都一激灵,慌忙跪下。 陛下调整了下自己情绪,他正处血气方刚的年纪,夜晚没有润润在,难免失控。他道,“摆驾吧……” 这大半夜,月明星稀的,陛下想去哪? 陛下却只道随便走走。 刘德元暗暗怕,上次陛下失眠还是薛主子跳楼的时候。 外面,垂柳依依,冷月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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