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上,显然与先帝不同。 秀女们入宫将近两月,莫说翻牌,连见圣驾机会也无。那些个芙蓉如面柳如眉的清丽女子,望眼欲穿。 今上年轻,英俊,谁不想伴侍左右? 天空落下的雨,是嫔妃的红泪。 据说陛下唯一眷顾的是德妃娘娘,但她因为觊觎皇后之位,也失势了,被禁足在碧霄宫中。 这宫中,明明就没有承宠的小主。 内务局安排秀女们给陛下献唱,秀女中,颇有长相和性格酷肖德妃娘娘的,安排她们站在前头。 陛下饮着酒,漫不经心瞥歌舞。 永安王也在。 孙丞相被抄家了,王爷这几日为孙丞相之事奔波,今日入宫本是向陛下复命的。 孙丞相一死,全家株连,满门良贱男的发配流放,女的充为官妓,王妃也沦为罪臣之女。 王爷惦念着与王妃多年情分,只与王妃和离,免除她其他罪责,全了夫妻最后的体面。 王爷道:“臣弟着实没想到,那日在朝堂,您真斩了……” 陛下呷着酒,“你认为不该?” 王爷立时道,“臣弟永远追随皇兄。” 岂止孙丞相,许多贪贿官员皆被革职查办。来年科举考试,陛下会亲自出题,重新选拔一批人才。 当时小宴,休谈政事,只聊家事。 孙丞相既死,阮氏气焰暂时压制,是否可以放岁岁出来了? 岁岁确实没有死。 之前岁岁被害得失声时,陛下料到阮氏还会对其进一步动手,便暗中吩咐王爷,令岁岁在生产时假死,以松懈孙丞相之党的警觉。 岁岁母子平安,如今住在王爷在京城隐蔽的别院中。 岁岁天天怔忡难安,想见润润。她原是被迫假死,没有告知妹妹,润润定然急坏。 王爷问:是否把岁岁还活着之事告诉润润,润润定然特别特别开心。 陛下呵呵,满杯冷酒饮下。 他本来是想当惊喜告诉润润的。 他昨夜,那么满怀热忱,那么卑躬屈膝到碧霄宫找她,得到了什么结果? 她要跟他割绝。 她既不理他,那么她永远别想得到她姐姐还活着的消息,也永远别想见面。 这是对她的惩罚,惩罚。 陛下决心。 秀女们还在献舞,丝竹管弦声引人心浮气躁。陛下挥挥手,屏退了。 那些个酷肖润润的秀女,陛下半眼也没看。也是,正主就在碧霄宫中,何须替身呢。 下人恭谨抱扇,立在两侧。寂寂风亭水榭中,两个尊贵的男人相对饮酒。 主要是陛下一杯一杯在喝,王爷作陪。 ——王爷刚与悍妻和离,美妾和娇儿养在别院,夜夜温存。更兼铲除了孙丞相之党,加官进爵,王爷有什么好愁的。 而陛下,多有几分借酒浇愁之意。 清醒时陛下是那样一个克制隐忍之人,冷静持重,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现在他变了。 陛下把烈酒,当水, 完全毫无感情地喝,灌自己, 饮相思入喉, 实际上已经醉了,可他脸还是渗白渗白的。有些人喝酒不上脸,他便是。 西风簌簌吹不散眉弯,永安王咋舌,皇兄他,真是有些伤情。 永安王猜能惹陛下烦心的,大抵还是润润。当初不该送这臭丫头进宫,两年来惹下多少祸事。 “皇兄,酒烈伤身,少饮一杯吧。” 王爷劝。 陛下揉太阳穴,向侧面微微支颐。 他瞳仁沾点朦胧,眼尾亦被醺意浸得微红。池塘边清风洒洒,吹入凉亭,使他暂时撂下酒杯,稍微清醒了几分。 他问,“女子最想要的,是什么。” 听起来很困惑,又似自言自语。 永安王斟酌着,皇兄指的一定是润润。润润想要什么? 无外乎荣华富贵,裙钗金银,夫君的甜言蜜语。天下哪个女子不想要这些? 永安王简单说:位份,体面。 位份,体面, 陛下琢磨着,他似乎都给了。 到底还有什么不让她满意呢? 是否因为他仅仅给她一个妃位,没让她风风光光行册封礼,所以满足不了她的虚荣心了? 陛下很乱。 酒既伤身,便停杯。 陛下起身来,头晕。说实话刚才的酒确实太烈,他也确实不是一个擅长饮酒之人,平日他饮酽茶更多些。 永安王关切,“皇兄还安好吗?” 陛下拂手, 回太极殿,随意躺在一长椅之上,捂额沉沉阖着眼睛。 酒意烧灼着他的神经,让他时梦时醒,明明睡着却在做清醒梦。 酒非但没消减愁闷,反而令他更为痛苦。 润润的倩影时刻浮现在脑海,他从不曾被一个女子如此折磨过。 他昨夜便没怎么睡。 润润疏离他,他整宿整宿地失眠, 此刻,眼圈还氲着一层淡墨。 他安慰自己此刻只是小憩,片刻还回仪景殿批折儿。登基以来,他未对政事有松懈过……他不该为某个女子乱掉阵脚。 陛下假寐,头痛如绞。 睡梦中,他的魂魄仿佛走出太极殿,来到碧霄宫。碧霄宫宫门紧闭,无情地将他隔绝在外。 于是他的魂儿就站在门口,敲门, 虚幻中,润润没有理他。 他再度敲了下,依旧杳无声息。 敲啊敲,敲啊敲。他的润润没有给他一点回响。 事实上,润润已经不是他的了。 她口口声声管张佳年叫夫君,刻骨铭心惦记着张佳年。 她爱张佳年。 陛下倏然惊醒,气息散乱。 他……好想她。 恍惚间,润润仿佛来了。她无声无息,走到他身边,给他披上一件披风。 陛下,喝那么多酒作甚。 您睡觉去床榻睡,风寒了可怎么好。 陛下哀怨握住她手,嘶哑道:你不是跟朕赌气么,你不是要和朕恩断义绝么,朕喝酒关你何事。 润润:陛下…… 骤然,梦醒。 陛下再度睁开眼睛,出一身汗。 他重新回到现实,梦,是场梦。 脑袋依旧沉重似铅,他缓缓起身。 外界的日头,已过午牌。 假寐片刻,陛下酒意稍有缓解。来到窗边吹吹凉风,唤人,备水洗澡。 梦中场景犹然盘桓于心,一个名字令他十分忌惮:张佳年。 张佳年敢和润润私会,他还没取斯人的性命。 润润固然被关在碧霄宫中,插翅也难飞。可那张佳年,还自逍遥着。 · 公主府 庭院的枇杷树下,男妾们战战兢兢跪伏,满头冷汗,大气弗敢出一口。 驸马跪在所有男妾最前面,垂首。 驸马又和旁人幽会,被公主抓个正着,公主现在芳颜大怒。 檀庭命令抽每个男妾一鞭子,驸马两鞭子,以儆效尤。 男妾们均暗暗怨怼:驸马能不能老实些,专心侍奉公主,别再惹事连累他们了! 侍卫行刑,虽只有一鞭,细皮嫩肉的男妾们均哎呦惨叫,连珠价地叫苦。 张佳年露脊背,公主亲自抽了两鞭,鞭上狭小锋利的狼牙,险些把他脊背剌出血痕。 檀庭捏起张佳年下巴,“驸马,你又欺骗本公主。” 他说和她一生一世,和她好好过日子,她信任他,甚至让他见父母。 而张佳年呢?背着她又和薛润润私会。 张佳年怔怔道:“公主……臣早说是偶遇,若公主不信微臣,打死臣也好。” 张佳年以柔克刚,对公主发誓时那般清高,犹如冰壶秋月,配上他那张俊秀至极的脸庞,令檀庭油然而生怜悯之意。 当初她喜欢他什么?外貌,才华,傲骨……如今她却亲手磨碎了他的傲骨。 张佳年见公主动容,软下语气。 初到公主府当男妾时他刚硬坚毅,宁折不弯,如今他也学会用绕指柔软化公主的心了。 他尝试说服檀庭,“公主也不想自己丈夫窝窝囊囊,整天只会被关在笼子里吧。” 世间女子,皆希望自己的丈夫能遮风挡雨。檀庭不是慕强吗?老是锁着他,用鞭子抽打他,他如何为她效劳? 檀庭小脸滞了滞,花容失色。 张佳年轻轻引诱道,“公主,允臣起来。” 檀庭道,“驸马,我,我只是喜欢你,我不想看你和别的女人眉来眼去——况且她还是我皇兄的女人。” 张佳年攥住公主的几根柔荑,他从来没有主动与她肌肤之亲,乍然一次,令檀庭怦然心动, “公主,臣不想说第二遍。” 让他起来。 让他堂堂正正跟个驸马一样,跟她并驾齐驱。他也是这公主府的男主人。 檀庭感觉到, 张佳年手是热的,又是冷的。 夫妻尊重是相互的,她既想要他,就必须尊重他,尊重他父母,尊重他选择。 起码他堂堂男儿,不该老跪着,锁着。 张佳年说,“公主,您要拒绝臣吗?” 如果她现在拒绝他,以后他也会拒绝她。 檀庭对待感情太单纯,只会肌肤之欢,对这种温柔攻势根本无法招架。 张佳年微微笑,他已经差不多把檀庭拿捏了。 檀庭方要顺从张佳年,仆从忽然急匆匆过来,脸色极为慌张,“公公公公主……您快去前厅吧……” 陛陛陛陛下圣驾至。 檀庭又惊又喜,皇兄?飞快冲出去,果然见了皇兄。 陛下正立于前厅之中,着一身幽蓝常服,未曾戴官未曾亮印,低低调调的,只是寻常来她公主府走一遭。 就连身后跟的下人,仅仅寥寥数人。 檀庭跪在皇兄面前, 行过君臣礼和兄妹礼后,喜滋滋说,“皇兄,您怎么来看臣妹啦?” 陛下至,公主府左近戒严,侍卫严苛把守,看得死死的,任何人不得进来干扰陛下和公主。 陛下今日长发半散,只以发带挽了个髻,下颌线流淌着丝丝青白,看上去神情并不十分高涨。他刚饮过酒,精神能好么。 他回道檀庭:“走走而已。” 檀庭神采飞扬挽着他皇兄,世间任何其他男子都比不上她皇兄,皇兄就是她心目中的一等一。 陛下与公主至后院,满地跪伏的男妾瑟瑟发颤,恍若暗处蛆虫被太阳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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