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润一入殿就听见“汪汪”嘶吼声,两只半人高黑狗子从屏风后钻出来,凶神恶煞,对向润润疯狂嘶叫。 “啊!” 润润怵目惊心,恶犬参差的利齿,差点把她纤瘦身子扑倒。 “孩子们,不准咬人。” 一慵懒娇贵女声。 两只恶犬果然听话,立时不再撕咬润润,只绕着她嗅来嗅去。 原来这两只狗贵妃娘娘养的。润润胆子小,猫狗都怕,小时候曾被恶犬弄得浑身烧热起疹子过,因而瑟瑟发抖。 贵妃笑道:“薛宝林,你怎么连小猫小狗也抵触?” 润润哆哆嗦嗦,岂敢说是。 一抬头,更没吓晕过去……陛下居然也在,正静静在小桌边写字。 年关将至,贵妃娘娘央得陛下过来,求陛下给她写副春联,沾沾喜气的。 陛下无波无澜,他只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已经足够有威慑力了。 润润发虚,前几天她说错话,陛下还没原谅她。她原本就畏陛下,如今程度仿佛加剧了。 贵妃娘娘觉得润润还在为黑犬担忧,道:“别怕啊,你曲儿唱得好,上回本宫没听够。唱两个时辰,这些就是你的了。” 桌上摆有一对翡翠玉镯。 陛下咳了咳,不悦道,“那是朕予你的。” 贵妃亲密倚在他怀中:“陛下还说呢,叫人把磕坏棱角的玉镯赏给臣妾,存心戏弄臣妾,臣妾能不赏人吗?” 谢郢识晦然, “哪里坏了,你太娇气。” 贵妃手握毛笔,揽过他手搭在自己手上,“陛下已为臣妾写了上联,这下联臣妾要陛下把着,教臣妾写。” 他们贴在一起,笑语声声,柔情点点。暖暖红蜡爆出吉祥灯花,纸上的一撇一捺,仿佛都有了灵魂。 “好——朕教你。” 润润神情萧索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缱绻恩爱,心刺冷剑,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她独自唱起曲儿来。 殿中琳琅满目摆着糕点,新鲜的樱桃从樟南运来的,唯有贵妃可以享用,因为贵妃正怀着龙裔。 润润命贱,却又被岁岁从小护着长大,养成馋嘴毛病。 嗓子里的水分在飞速流失,她一边唱歌,一边嘴馋贵妃宫里各色糕点和饮子。 可惜她和琵琶融为一体,在别人眼中只是个会自动唱歌的死物。贵妃娘娘宫里的食物就算喂给那两只黑犬,也不会让她动半口。 漫漫雪光映在窗纸上,象征夫妻恩爱的龙凤花烛噗噗燃烧。 润润唱啊唱,陛下和贵妃娘娘练完字后,共同用剪刀剪烛心。 他们相视一笑,陛下的手覆在贵妃肚皮上,感受孩儿胎动。 贵妃旖旎喊他:“太子哥哥……” 温柔在耳边晕开,他们快要吻上。 润润侍奉在侧,愈增无措,感觉自己在窥伺人家夫妻的轻怜密爱。 想起来,陛下也曾与她同床共枕过。但下人就是下人,永远无法融入。 陛下对贵妃娘娘那样温柔呵护,对她却只会夜里冷冰冰分开双腿。 许是因为润润在旁碍眼,陛下并未与贵妃亲吻,而信手拿一枚樱桃喂给贵妃。 “尝尝,特意唤人给你运来的。” 贵妃明媚清爽,含樱桃在口中,红唇比樱桃更红,“多谢陛下。” 咀嚼片刻,娇盼指向一旁木然的润润,“陛下,臣妾要她接核儿。” 润润微微一激灵。 旁边明明有渣斗,贵妃定要润润用手捧着接。 宫里唯二承过圣宠的妃嫔就是贵妃和润润,因而贵妃总是有意无意针对润润。 气氛蓦然窒闷如死水,成与不成皆看陛下。 陛下觑了眼贵妃,又觑润润,表情凉薄而玩味。 贵妃嘟着嘴。润润兀立不动,神色晦暗,似乎也极度紧张。 “好呀。” 他轻飘飘说, “过来。” 朝润润招手。 “过来接,朕赏你一块糕点吃。” 他刚才瞥见她咽口水了。 润润感到极度不公平,扯着嘴角想要挣扎。 可她稍一犹豫,陛下两道冰冷目光便朝她射来。 润润登时跟只受惊小麻雀似的,再不敢拖延,双手举起渣斗,接贵妃吐的樱桃核。 那黏腻之物落于渣斗一刹那,润润天旋地转,感觉受到一万点的羞辱。 她恍恍惚惚,耳边只有贵妃嘻嘻哈哈的调笑“太子哥哥的新宠怎么傻傻愣愣的。”以及陛下的微笑摇首“自然没你好”。 咸涩泪水悬在眼眶,润润心中难过,有些疲病,险些栽倒。 自她为王爷说过好话后,陛下待她仿佛更薄情了。 陛下疼公主,疼贵妃娘娘,因为她们都是他的亲人。可她不是,她只是他的下人,主与仆,他对她严厉是应该的。 百感交集间,润润忽然想到原本自己也有亲人的。 岁岁,张佳年。 她根本就不属于这深宫。 · 事后陛下赏给她一块糕点。 润润嚼着甜甜的糕点,这可是藕粉糕,珍贵之食,一块值数银,她从没吃过的。 陛下向来是个恩怨分明之人,虽因美言之事嫌厌她,但她辛苦为贵妃唱歌、给贵妃手捧樱桃核儿,他却又赏她。 ……虽然于他来说,只是一块小小糕点罢了。 刚才润润那样嘴馋,此刻真吃到了,却味同嚼蜡。 舌根隐隐梗出苦味,原来甜的东西,吃起来也能变苦。 她食欲不振。 但她还是没有浪费,把糕点一点渣滓没剩全部吃完了。 她从小和岁岁缺衣少食,养成了不浪费食物的习惯。除非陛下把食物丢到黑狗嘴里她不敢抢,不然她都会认认真真吃掉的。 润润左手抱着琵琶,右手抱着贵妃娘娘赏给她的镯子锦盒,从兰华宫中出来。 受了屈辱,一步一滞,似踩在棉花上。 守在宫外的锦书迎上来,问润润如何。 润润亮出手中锦盒,得了贵妃娘娘赏赐。 锦书松口气:“那便好。” 回到翠微宫,润润默默从枕边拿出岁岁给她的星星罐子,折了两颗小星星放进去。 母亲告诉她,天空中闪闪发光的星星和她叠的是一样的。什么时候星星罐子收集满了,她就能生出翅膀,飞出这片深宫,去见想见的人。 …… 二月十五,润润的生辰。 其实润润生辰早没人记得了,包括她母亲。只不过某一年二月十五天空的星星最亮最闪,润润从小又最爱看星星,母亲便叫润润把这一天当成生辰。 往年二月十五,岁岁都会到王府小厨房给润润偷西川乳糖,混着王妃喝剩下的漉梨汁一块吃。晚上早些服侍完王爷后,岁岁还会和润润同坐在王府小湖边数星星。 可今年,岁岁却不在了。 太后娘娘仁慈,宫里的太监宫女过生辰,都可以去御膳房领一盘双色豆糕,一盏醹醁沉香酒。 润润天生对酒水过敏,醹醁沉香酒虽名为酒,实际上却是茶,她可以吃的。 她试探着问锦书:“姑姑,那个糕和酒,我可以去领吗?” 锦书犹豫,知道润润最贪吃,尤其爱甜食,有吃的就不会放过。 但那些个粗糕和酒都是为彰显皇恩浩荡给下人准备的,虽妃嫔小主也能领,但主子谁吃这玩意呢。 “小主想吃,可以正大光明跟陛下去求啊,想要多少都有。” 锦书记得前几日润润去兰花殿,还吃到了贵妃娘娘的糕点呢。 润润搔首片刻,神情落寞。 跟陛下要糕点简直太难了,需要给陛下连唱一个时辰,看他和心爱的宠妃软语温存,还要跪下来手捧樱桃核儿。 一想到陛下眉梢儿的冷峻,润润总生栗然。 “算啦吧。” 权衡之下,她还是选择,“我不吃啦。” “别,” 锦书心生恻隐,二月十五是她生辰,退让道:“小主,我叫菊儿去领便是了。” 菊儿和萍儿这两个丫头最不听话,平常在翠微宫都捡轻松活儿干。一听又有跑腿任务,满脸的不高兴。 菊儿暗示锦书姑姑给赏钱,却招来锦书一顿疾言训诲。 于是菊儿怀恨在心,从御膳房领来了双色豆糕和醹醁沉香酒,却故意往饮子里掺水、豆糕摔得稀烂才交给润润。 好端端的豆糕沾了泥,再也没法吃。 菊儿还奚落道,“奴婢听闻小主能给贵妃娘娘当痰盂,索性再当一次,什么好吃的没有。” 润润气得白皙的脸蛋涨红,“你,你太过分了。” 她空洞的嘴实找不到更恶毒的骂人词。 菊儿哼一声,完全有恃无恐。 润润难过地挑拣着豆糕的尸体,大为遗憾——那可是她唯一的生辰礼物啊。 可她并未丢,细心把渣滓收集起来,想着喂小鸟。万一挨饿的小麻雀停留在皇宫,她还能施给它们吃。 · 陛下这几日都没再传召润润唱歌,据说忙着为贵妃娘娘过生辰。 好巧不巧,贵妃的生辰也在二月十五,和润润同一天。 御河畔的摘星楼竣工了,是陛下很早以前就开始为贵妃娘娘建造的。 危楼高百尺,其上抬手可触白云、星星。 摘星楼邻水,取“摘星”的好意头,以示陛下对贵妃娘娘无上恩宠,连天上的星星都愿为她摘下。 贵妃娘娘今年怀着身孕过生日自然无上荣宠,有医术高明的孟太医为贵妃调理身子,必定一举得健康的皇子。 宫里有人议论说贵妃娘娘的父亲窦大将军,在前朝倚老卖老,多有居功自傲之意,陛下竟还一如既往地宠爱着贵妃娘娘,把窦大将军当国丈。 陛下心尖尖上的人,也当真是贵妃。
第10章 摘星 二月十五那日,宫里热热闹闹。 白昼,御花园培育的绿萼梅怒放,陛下,皇后娘娘,檀庭公主,还有寿星佬窦贵妃要一同游园,写联,祈福,纳春。 窦贵妃是众星捧月的焦点,但见她红梅纹云纱长裙,额绘花钿,作酒晕妆,小腹微微隆起,明艳动人。 陛下一直牵着贵妃的手,含笑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心意如胶,恩情似漆,无上帝宠。 许多嫔妃、王爷、世妇们都在给贵妃娘娘送贺礼,琳琅满目,什么好东西都有,俨然叠成一座小山。 润润随张荣华等人跟在最后面,远远见贵妃娘娘冠上镶嵌大明珠,好耀眼。人群再密,也能一眼看到贵妃。 待夜幕降临,入宫贺喜的大人物们散去。 皇后娘娘身体不好,便提前回宫歇息了。 偌大明月如玉盘,被粉红色的碎云裹挟。 护城御河倒映着粼粼月影,漫天又大又亮的星光,恍若一只只遥远天空上的蝴蝶,美丽,清冷,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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