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年却犹豫,怨恨,立在原地,以十分奇怪的目光盯向润润, 万般苦涩难以言说,他咬破的舌尖出了血,爆发道,“润润!” 她和陛下方才在做什么? 她知道,那样做对他伤害有多大吗? 何其残忍。 润润纠结着,来不及解释, 她对张佳年只有两个字:快跑。 快,马不停蹄,插上翅膀地跑。 陛下随时有可能回来,若陛下发现了他,一切全凉凉。 “无论何时,活着最重要。” 张佳年猩红了眼,怒发根根竖起,如欲迸溅血泪来, “润润,你错了。” “你不该为了我讨好皇帝。人生在世,尊严最重要,气节最重要。” 他从小到大读的圣贤书,教他饿死事小,失节是大,他一直奉为圭臬。 瞧瞧润润方才,那样谄媚伏首,跪在皇帝脚下,哪还有半分正经女孩的模样吗?卑微到尘埃里了。 仅仅为着活命。 这样的命,不活也罢。 “我宁愿死,也不愿意你那样。” 润润捂住张佳年的口。 沁满水光的双眸中,是无穷的委屈和悲痛。她发丝凌乱,甚至比张佳年更惨些,刚遭受到一场撕裂般的掠夺, 但她犹然很坚强,风中苦苦傲立的一株小草,“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张佳年自视读书人,名节大于性命,铮铮傲骨,可她呢? 她仅仅一介低微伶女,没读过那么多圣贤书,也不知尊严几斤几两。 她想活着而已。苟活,也是活。 “你刚才说陛下会剌开我的后背,将咱们千刀凌迟,我知道你或许想吓我,迫使我下决心和你私奔。” “但我告诉你,那不是吓唬,是事实。陛下真会这么做。” 陛下的冷漠无情,她领教过。 当初她无缘无故被扣上谋害贵妃的罪名,陛下便判了她腰斩。 若非如此,当初她也不会鼓起莫大的勇气,从摘星楼跳下去。 佳年一介读书人,肯定无法想象那把人从腰中间活活斩断的酷刑。 “活着很不容易。我们即便要死,也得是试过逃跑后失败,走投无路才选择死。如今我们好好的,希望还在,为何要为了一时尊严把自己推向末路呢?” “当你被陛下幽禁,真真正正落入天牢,切身体验过等死的滋味后,才会清楚活着多么可贵,尊严多可笑。” 润润哽咽着说出这番话。 一个小姑娘,仅二十岁的小姑娘。她双肩瘦削,洇红双眸莫名引人怜惜。 从前润润仗着岁岁的庇护,懵懂无知不经世事。然入宫三载,她成熟了。 张佳年愣, 润润这几年受的委屈,似乎远比他想象中大得多。 他被檀庭困在掌心,被关了铁笼子,戴了刑具,自以为天底下最可怜。 他只看到皇帝对润润表面的那些疼宠,却不料润润风光气派的背后,藏着这么多窝囊和龊龌。 也是,修成玉颜色,卖与帝王家。 侍奉帝王,哪有容易的。 九百多个日夜里,润润都如方才那般脊梁骨矮到尘埃里,小心翼翼地侍奉讨好君王的吧? 他的润润,他可怜的小润润。 她的生活有多苦。 刚才他竟还冲她发脾气…… 张佳年顿时愧疚无比,欲抽自己两个耳光。他不是君子,错怪润润。 他本以为,润润在皇宫过锦衣玉食的生活,贪慕妃位、贪慕陛下的, “对不起,润润,对不起!” 他的润润,还是个单纯的好女孩。 润润亦委屈。 张佳年心口大热,欲把润润搂住,一块从窗户跳出。要走他们一块走! 可润润使大力气拒绝张佳年,催促他赶紧顺着原路逃出去。 陛下就在王府中,哪里是儿女情长的时刻。 张佳年无法,强忍强烈的遗憾之意,将润润独自一人留在小房间里,快速离去。 他须得识大体, 他留在这里,非但救不了润润,反而给润润添累赘。 若皇帝发现了他们,他自己固然死不足惜,润润却也要跟着一块死。 张佳年狠狠抽自己一耳光,打得脸五指铁青手印,为自己对润润的偏见赎罪。 他张佳年若不救出润润,誓不为人。 …… 润润怔怔盯着张佳年的背影消失, 放松了, 精神也快崩溃了。 几个时辰以来惊心动魄的经历,全靠一股劲儿顽强支撑,此时摇摇欲坠。 她喉头腥甜, 蓦然呕出一小口血来, 随即身子软塌塌地昏倒下去。 眼前一片沉黯 母亲,姐姐,幼年那些美好的星星,蝴蝶,蜻蜓,仿佛朝她飞来。 她们说:润润,来找我们吧。 何时才能找到幸福呢, 又何时,才能到她真正的亲人身边,周围不再冷冰冰的? 母亲别走,姐姐别走。 别留她一人在这人世间,她孤零零的,无依无靠,她四面楚歌,她怕,她难以应付。 石中火,梦中身。 好委屈,也好累。 润润脱力,阖上眼睛。 外面,永安王府的正殿。 檀庭公主府的人和永安王都跪在陛下面前,公主府的人说,驸马失踪了。 公主本来带着驸马和几个男妾往五台山烧香,中途驸马的马车坏了,驸马独自回去换车,自此人间蒸发。 陛下沉沉听着下属的话,联想起润润那红彤彤的眼睛,和屋里非同寻常的气息,顿时已想通。 心头一片冰冷,嫉妒,滔天的怒火蓄势待发,骨节更丝丝扣成青白。 他下令, 去抓了张佳年来。 “……格杀勿论。” 她真是好大的胆子,好野的心, 她怎么敢的? 她和张佳年,一而再再而三触犯他的底线,他着实已忍无可忍。 雪崩般的愠意之下,他甚至想立即将润润绑过来,让她知道背叛他什么下场。 那润润是真觉得,他堂堂帝王,三岁小孩被蒙在鼓里,她可以和奸.夫私会,戏耍他么。 当时她跪在地上,那样可怜巴巴地求他,说什么她太爱他了,无法忍受看着他迎娶别的女人,他一时心软答应他回王府的。 她原来打的是这心思。 眼见帝王脸色掠着一层暗云,浓浓月色中,周围仆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触了天子霉头,脑袋搬家。 永安王在旁边,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惊肉跳。 薛润润到底是疯掉,还是吃熊心豹子胆,她不把整个王府害死不罢休是吧? “皇兄……” 王爷试图劝谏两句,陛下没理会,径直从王府正殿出来,即将迎来一场兴师问罪。 那排矮矮的下人房子,婢女正在门外恭敬守着。德妃娘娘有吩咐,要自己呆着,无需任何婢女服侍。 陛下一至,那些婢女纷纷退避左右,自有下人为陛下开门。 他踱进,情绪莫如离开时那般温和,千句万句问罪之语。 ……却见润润昏倒在地上,白裙散开,似只奄奄一息的白蝴蝶。 陛下微惊。 满腔的愠意登时被浇灭了,他三步两步到润润身边,将她扶在怀中,姑娘面若金纸。 探鼻息,一息尚存。 下人们也跟着涌进来,永安王见此更惊,惶惶冒出细汗。他一直好好供着润润啊,可完全没敢虐待润润。 陛下搓了搓润润冰凉的脸, 刚才还好好的,现在这是怎么了。 他忘记那些呵责之语,也忘记自己是来兴师问罪,叫了几声“润润”“润润”不应,将她打横抱起,放到了床铺上,同时传太医。 “润润!” 陛下眉心隐隐生疼,倒抽口凉气, 是方才他的动作太烈,伤到她了吗。还是说她藏了个张佳年在府中,知事情败露,吓得肝胆俱裂晕过去? 知她还爱着张佳年,陛下浑身血液愤然逆流,想把她撕碎; 可见她这般昏迷着,他又想把自己撕碎,给她赔罪。 陛下又爱又恨,痛然将润润死死抱住。傻瓜,他不会杀她的,就算她和张佳年再私通,就算他剁了张佳年成千万段,也不舍得动她半根头发。 他已承受过一次失去她的痛,如何能再经受这摧心的情之折磨。 他承认自己恋爱脑了, 他的润润,任凭犯下再大的错,只要她肯搂搂他,再掉几滴眼泪,他都愿意宽恕她。 他把她放在心里第一位,饶在大婚前夕也要出宫看她,那般喜欢她、思念她。 她这样一声不响昏倒在地,孱弱可怜,是把他的心肝活活挖出来。 你为什么怕朕,为什么? 陛下好恨,好想质问她, 自打你回来,他一直克制自己的情绪,她和张佳年私会那么多次,他连半句疾言厉色的话也不忍心对她说。 他为什么要做她的哥哥,要她管他叫哥哥?就是因为他想她亲和一些,莫要怕他。 润润,润润…… 陛下孤独地阖上眼睛,全身的热量都快给了怀中的润润。 太医到来,为润润试脉, 陛下未曾放开润润,珍宝似的,只移出润润的一只右手,交给太医。 医者沉吟片刻, “观脉象,德妃娘娘应只是一时急火攻心以至于虚脱,并无大碍。” 清火调养的药方已命人去煎,稍后便会奉上。 陛下心痛,药,又是汤药。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润润方才喝避子汤时紧皱的眉头,痛苦的面容, 很苦吧。 太医正在此处,陛下沉吟片刻,下定决心,“去给朕也配一副药。要丸状的。” 如果皇后的嫡长子诞生之前,他们注定要避子,那么由他事前吃药,他来。润润讨厌喝药,再不喝了。 太医唏嘘,不敢有违,领命跪安。 所有人皆被斥退,这间原本伶女住的下人房中,却有天底下最矜贵的男人。 一盏小蜡点着。 外面冷月寂寂,夜雾森森, 屋内略显得萧条昏暗。 待怀中的润润出了一层热汗,陛下才稍稍松开她,将她放倒床铺上,小心翼翼盖上薄被。 他动作那么轻柔温和,还真跟照顾受伤的小白兔似的。 他兴师问罪的心早已烟消云散,润润这副憔悴样子让他疼得快吐血,如何还会惩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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