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探着润润呼吸,逐渐变得平滑、匀净了一些。 入夜已深,陛下没回宫,守在润润身边。 他握了她的一只手,紧紧扣住,在她床畔凝视着她,看她菊残霜里色,瘦怯怯的容颜。他神不守舍,怎么看怎么喜欢。 他跟她说过多少次,他喜欢她,喜欢她,她为何偏偏不信? 她居然敢在王府和张佳年私会, 张佳年固然碎尸万段亦不为过,若非他爱她,她也早死一百回了。 呃,润润。 陛下几乎半跪在润润身前,无声地恳求她早点醒来。你没事,朕可以原谅你。朕不会怪你,更不会杀你, 求求……你醒来。 那种熟悉的、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他,很像她当初从摘星楼纵身跃下时时,他独自茕茕的那段灰暗日子。 “润润。” 他叹道,在她耳边,自言自语, “润润,朕……我在,你睁开眼睛行吗?” 告诉他没事,让他放心。 太医的话他置若罔闻,唯有她亲口告诉他他才信。 调养的汤药煎好了,陛下亲自接过汤药,吹了凉,喂在她唇间。 昏睡中的润润忽然感到一阵苦味,那苦味很像避子汤……她又在喝避子汤么? 她无意识地睁开眼睛,浑浑噩噩,上来便是一句:“佳年。” 喂她的勺子明显顿了顿。 随即听到勺子和瓷碗碰撞的轻响,有人生气了。 润润视线逐渐清晰,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陛下的怀里。 剧烈的恐惧涌上,她骨骼剧烈颤了颤。啪嗒一滴泪水,刚好落在汤药里。 “啊,”她发出轻呼。 把佳年换成了他的名字, “陛下。” 陛下凝视那滴泪水, 帝王的尊严,爱慕之心,因她一句“佳年”,碎裂个七七八八。 他神色阴暗,深以为自己方才那诛杀令下得好;愠怒的心情,因润润的苏醒而怜惜、开心。 “你终于醒来。” 情形略有尴尬,润润尝试从陛下怀中脱开,向他请罪。 陛下却轻易原谅了她, 狠狠捂了一下她的嘴以示惩罚,随即继续把她困在怀中喂药。 他要这样困她一辈子。 润润是他的,他的。 润润已完全清醒,又被勒得窒息,哀然抬头望陛下一眼。 陛下求放过。 陛下嗔然道,“身体难受早点跟朕说。朕不会……” 强迫你的。 刚才,若他知道她已经这般心力交瘁了,怎会来来回回要她许多次。 润润虚弱嗯了声, “臣妾没事。” 顿一顿,又主动说, “请陛下责罚。” 陛下深深吸气,“罚,确实得罚。” 但她身上错处太多,从何罚起。一时想不到相匹的惩罚,也便暂时不罚了,以后再说。 若轻易罚她,她再因体力晕倒过去,那便不是惩罚她,而是惩罚他。 润润伸着小舌头舔勺子里的汤药,苦滋滋的味道,像一只慢吞吞的小狗。 陛下颔着首,紧紧和她脸蛋相贴,留恋地汲取她身上的气息。 再吓朕,朕一定罚死你。 他把心里话讲出:“润润,以后你难受,不许这么瞒着朕。” 她为何总把他当敌人? 她要相信他,他到任何时候会向着她。看,她说谎回王府住,他也相信她了,她如何不能相信他一回呢? 陛下骨子里,溢出的长叹。孤独之意,也一层漫过一层。 他落寞,平凡,众人畏惧的陛下,也只是个为情所困的普通人。 良久对她说, “如果你答应,那件事朕也原谅你。” ——与张佳年的幽会。 在他眼皮子底下、大逆妄为的幽会。 但是,也仅仅饶过她。 张佳年必须死。 润润喝着药,未能完全理解陛下言外之意。陛下往婢女托盘中拿过一枚糖莲子,放在她口中。 药是苦的,莲子却是甜的。 他不愿意她和他在一起时,皆是苦涩的回忆。 这样甜和苦的滋味交替,使润润的舌头麻木如失,几乎无法辨出味道来。 一碗补药被她含含糊糊喝掉,很快见底。 她也不知自己有什么病,为何会晕倒。只因陛下叫她喝,她便喝了。 昏昏沉沉又闭上眼睛,如果内心的声音此刻问她:一生中最爱的男人是谁? 历尽千帆,答案或许是佳年。 如果再问,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男人是谁。 ……答案可能变成了陛下。 她甚至不知道陛下的全名。 陛下这个称谓,却似刻在三生石的字,让她印象深刻,这辈子、下辈子都牢牢记着。 她和张佳年私会之事定然败露了,奇怪的是,陛下到现在还没对她有所处罚,也未严厉叱责于她。 这太有悖于陛下平时的风格了。 或许,她尚在做梦。 陛下为她仔细掖好被角。 恍惚的耳边,是他低沉的声线,“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回宫。” 回宫。 润润的呼吸忽而一窒。 刚刚有点温度的手背,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她颤然道,“陛下,过了明日不就是您的大婚么,您答应臣妾……” 陛下一字一字道,“是。但朕改主意了。明日,你回宫。” “不,臣妾不要眼睁睁看着您大婚……” “润润。” 他抚着她的脸,轻轻打断道,“别再扯那套说辞了。朕为什么让你回宫,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非让朕说出来吗。” 润润陷入绝望。 他果真一早便知道了。 她问,“陛下,不惩罚臣妾。” “不惩罚。” “那千刀万剐?” “没影儿的事。” 润润略略语塞,陛下今日似乎格外好说话些。是因为她病了么? “那陛下以后还追究吗?” “朕对润润,永不追究。” 他情切切, 冷清的月华洒下来,夹杂几分真实情分。那染霜的眉眼,沉静的面孔, 竟对她毫无半点惩罚,润润难以置信,生怕他说的是反话。 “臣妾谢陛下饶命。” 鼓足了勇气,她敢开口问, “那……那谁,您怎么处置,也宽宏大量饶过吗?” 等陛下答案时,心胆俱裂。 在他面前,她甚至不敢提张佳年的名字。 陛下起身,离开了她, 柔和凉爽的夜风顺着窗牗洒进来,他的背影临于窗边,吹拂他的隐忍,戾气、杀意。 他压抑了自己的脾气,最终轻轻吐给她一个字,“杀的。” 她方才说什么来着,千刀万剐是吧。好主意,用给张佳年。 张佳年在他眼中,已是个死人。 他之前一直没杀张佳年,是因为檀庭公主的缘故。 如今张佳年屡屡和他的润润私·会,一来冒犯他君权,二来对檀庭不忠。 如此负心薄幸的男人,檀庭还要作甚。杀了张佳年,他会为檀庭重新在朝中择一更优的驸马。 至于润润,回宫待他料理完大婚之事后,那碗忘掉记忆的汤药还是得喂她饮下。 她不可以喜欢别人。 他希望她留在身边,心里只有他。他不要她的虚与委蛇,而要真情实感。 他是多么地在意她。 甚至连她背叛他,他也只是淡声把张佳年的处置告诉她,没有多说半句,怕吓到她。 他给润润最好的。 润润却如堕冰窟。 她当然料到陛下会下杀令,那怎么也得是她和张佳年逃跑,失败之后再被杀,如今张佳年还没跑,困在京城之中,陛下要杀,张佳年焉有活路可逃? “陛下,求您饶命,您别杀张佳年,别杀!” 她哀求道,试图从床榻下来求他,陛下却先一步搀住她,将她困在怀中,无限温情,却又无限冰冷。 他对她的态度说不上差,甚至很好,但他越是这样温和,润润越害怕……没有半分挽回的余地。 张佳年的杀令,板上钉钉。 陛下道,“朕心已决,你莫要白费口舌。” 润润暗恨,影响余生的念头在她脑袋飞速旋转,她必须立刻做决定,否则前功尽抛。 “陛下,” 她怔怔道,态度坚决, “臣妾明日拒绝回宫。” 他要成婚,和别的女人洞房, 他灌她难闻的避子汤, 他还要杀死她最爱的佳年,如今他还想让她回宫吗? “陛下答应臣妾,待您洞房花烛过后再回去的,臣妾宁死不愿现在回去受侮辱。” 陛下怫然,口气重几分,“润润,让你回宫便是侮辱你了是吗?下午是谁抱着朕,口口声声说思念朕的?” 他不断重申着她对他的追求,想让她回心转意。 润润扭过头去,甚为执拗, 若回宫过窝窝囊囊的日子,莫如就此死掉。 左右佳年也被陛下下令格杀了, “陛下要杀佳年,我必生死相随。” 她倔强地对他说,每个字皆说得极为清楚。 鬼使神差的,她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事情已然败露,再遮掩也于事无补。 陛下,“住口。你……” 那阴暗的身影,不知多落寞,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润润将他推开,冷冷的。 月光洒下,陛下站在明面,她站在暗面。她和他界限划清,是完完全全的陌路人。 她讨厌他。 “臣妾如果真想死,您把我接回宫也没用。” 她的方法太多了,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 他喜欢她是吧,她用自己性命威胁他。佳年一死,她恨陛下了。 陛下森然道,“为张佳年,你要和朕撕破脸?朕哪一点比不上他?” 润润无语。 她姐姐死了,陛下手里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她。她高枕无忧。 陛下怫然,“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已接近咬牙切齿。 他的心被嫉妒烧成死灰,一颗尖锐的钉子,无情钉在他热忱的心脏上。 骨节差点捏碎, 拂袖而去。 怒意燎原。 润润冷笑。 陛下这是心痛了吗,这是生气了吗。 杀人诛心,她远还有更多的话要说呢。 她就不爱他,就不爱。 他生气吧,他以为他赦免她,她便会感恩戴德吗?他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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