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揶揄, 不似责问或不快的语气,宣榕便也无奈温声道:“你好好休息不成吗?就当来玩了。到处玩几天,鬼谷师伯们也应该快到了。” “不需要再表点诚意么?” 宣榕哭笑不得:“你再怎么卖力, 舅舅也不会给你一官半职的。好啦,后续有何你好奇的, 你直接问我就行, 无关机密, 我知无不言。可行?” 耶律尧目光定定注视着宣榕眉心隐去的朱砂,忽而轻声问道:“如果我当年选择的不是回北疆, 而是留在齐国。会不会……” 宣榕好奇地看他。耶律尧对上她纯澈的视线,顿了顿, 喉结滚动, 像是咽了本要说的话, 转而玩世不恭般顺着那句“一官半职”说道:“已经官居一品了?” 宣榕:“…………” 倒也不至于,儒家文化重尊老。 再怎么崭露头角, 也不会真让年轻人凌驾老臣之上。 但凭借耶律这般城府手腕, 得帝王另眼相看是肯定的。 不过, 他这句话明显笑侃,宣榕学他说笑:“你若现在想来, 一品不敢说,二品还是有的。随时虚位相待。” 两人皆笑。 马车行得又稳又快,在日落前就抵达西城客宅。 耶律尧先行下了马车,为宣榕掀开帘,倒也没再坚持一同前往,懒洋洋道:“行吧。有需要用我的,就说。” 宣榕颔首,步履轻盈地踩阶下车,轻轻摸了摸阿望凑过来的脑袋:“好。今日谢过了。” 说着,她上了另一辆挂了公主府琉璃灯的马车。 浅白裙角在黄昏光影下,划过优雅的弧度。 恍若惊鸿。 见阿望眼巴巴望着马车远去,耶律尧拍了拍它头:“回神。” 阿望嗷呜了声,耶律尧道:“嗯?后空翻?不练了。” 阿望:“呜呜呜?” 耶律尧笑了声:“为什么?还不是看你练得稀碎。” 阿望:“……” 雪狼深觉受到了侮辱,懒得搭理主人了。转身甩尾,去叼食盆。 大齐待客之道热情周到,公主府的客宅尤甚。或许是知道耶律尧来处,准备的吃食也以北疆风味为主,辅佐部分齐国特色菜肴。 甚至两蛇一鹰一狼,都有妥善准备一日三餐——短短五天,阿望已经长胖了十斤。 而且,耶律尧并未隐瞒阿望的存在。偌大的院里,天性好动的雪狼不是奔就是嚎,时不时挠鹰兄一爪子,又把摘的腊梅往薅秃的追虹面前一拨,让它送花。 追虹气得扑腾而起,给它狠狠连环踹。 于是,这几天来,它们没少干架。 动静很大,引来鸿胪寺招待的其余外宾们,窥探的目光。 若是有心人,能把他和那位桀骜不羁的漠北新王对上。 耶律尧似是浑然不觉,日落后,沐浴完,赤|裸着上身,靠在榻上擦拭湿发。 不是平素穿着一丝不苟的模样,更慵懒,也更无害。青年宽肩窄腰,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背,衬得他五官愈发深邃挺俊,而雪狼趴在榻边,忽而—— 很轻地、充满杀机地叫了一嗓子。 紧接着,它腾跃而起,将破窗而入的一人撞飞,龇牙咧嘴,凶狠示威。 可夜闯进来的,不止一人。五个人都是夜行衣、黑罩面,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三人被阿望暂且拦住,另两人趁此间隙,长刀一劈,直指榻上的耶律尧。 被耶律尧轻松并指夹住了刀。 “咔嚓”一声,他轻描淡写地折断钢刃,拽住一人胳膊,又是“嘎吱”两声,卸了,另一位也如法炮制,轻飘飘道:“我只是身体有恙,又不是死了。贵国哪来的自信能杀我的。” 说着,他站起身,将绵软瘫倒的刺客往榻上一扔。 随意披了件外袍,拎起墙上挂的弯刀,对另三个警惕后退的刺客道:“作为手下败将,知道我在这,不应该夹着尾巴躲远点吗,嗯?” 耶律尧挑起一个笑。这笑再假不过,又杀气腾腾,在四面油灯扑簌下,威压甚重,宛若邪神。他问道:“还是说,我在昭平郡主那里太好说话,给了你们……什么错觉?” 刺客们已生退意。早年西凉无往不胜,但在北疆换帅之后,再未赢过。 是个西凉人都对耶律尧恨得牙痒痒。 本以为北疆使团未到,这位单枪匹马在京,能给他们可乘之机—— 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 剩下的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正欲开溜,却听到一阵急促而诡异的震动嗡鸣。 其中一人登时七窍流血,后退数步撞上青花瓷瓶,瓷瓶摇摇欲坠,摔倒前一瞬,被阿望飞速移来接住。另两人茫然顿住了脚。 耶律尧似是有些烦躁难耐,抬指按住眉骨,缓了片刻,方道:“西凉人?” 刺客不假思索:“是。” “谁让你们来的?” 刺客迷迷瞪瞪道:“主君。” 耶律尧没甚尊重地报出西凉帝王的名字:“卫钧天?” 没想到,刺客摇头:“并非陛下,我们的主君是……储君。” 严格意义来说,西凉储君有两位。 七年前,昔咏生擒的卫修,是一位。 而当时西凉皇当机立断,说原储君乔装改性,不堪天命,被抓也无妨,又过继宗室,迅速立了第二位继承人。在表面上,仍于齐国互派使节,互为邻好。 不得不说,也是个隐忍的人物。 耶律尧笑道:“第二位储君是个九岁大的孩子,估计也使唤不动你们。怎么,七年过去,还真有仍旧效忠那位的?” 刺客眼底透出挣扎,算是默认。耶律尧眸里是盎然兴味:“他让你们来杀我?” “是。” 耶律尧拇指微扣刀柄,将弯刀推出一寸,雪刃寒光潋滟,杀意犹如实质,裹挟过这突兀闯进来的五人。有某一个瞬间,软瘫在榻的两个刺客觉得自己要人头落地,嘶吼道:“你们疯了吗?!到底在说什么???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走啊!!!!!” 可是耶律尧像是想起了什么,合了刀刃,靠着木墙,北风从窗柩吹入,灯火摇曳映入他那双异瞳,他抬起修长的食指竖在唇前,是个噤声的动作。 于是,那两个刺客,也脑袋嗡鸣,茫然住了嘴。 耶律尧似乎情况也并不容乐观,冷汗顺着额间划过线条分明的下颚,但他毫不在意地笑笑:“诸位,本来要杀了你们的,但忽然想到不能杀人。正好我今儿心情不好,不如玩点更有意思的?” 这五人自然没法反驳。 耶律尧本来也没有要征求他们意见,慢条斯理道:“你们先回去,就说重伤了我。在见到你们储君的时候,合适的时机——” “避开要害,刺他腹部。” “多刺几刀。” 或许是顾及这人或许有用,耶律尧到底没下死令。等五个刺客茫茫然走后,阿望小心翼翼地用背部,将花瓶耸拖立起,又往角落拨了拨,确认不容易碰到后,方才凑到青年身边嚎了声:“嗷呜?” 耶律尧将弯刀随手抛回榻上,倒了杯冷茶呷了,任由银环蛇攀上他肩、咬破脖颈,缓了缓,道:“你说……我该不该告诉她当年实情?” 阿望再怎么通灵性,也只是只狼。 完全不能和有问必答、有话必应的哈里克相比。 耶律尧和它大眼瞪小眼片刻,像是觉得自己指望阿望给出回答实在幼稚,失笑道:“算了,反正没多少时间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北风夜雪,有人踏来路。 有人未曾想过归途。 * 夜派精锐五人暗杀,只能说明今夜不会有其余事务。 果然,一连两日,宣榕都未听到季檀来报。直到第三天,容松才嗑着瓜子,优哉游哉地踱步而来:“郡主郡主,季兄来了,他说,昨日付东老母给他换衣入棺了,雇了武夫车夫,准备今日出京往西。不出意外,这几天就能守株待兔了。” 宣榕正在看卷文,看得出神,闻言下意识“嗯”了声:“知道了。” 容松凑过来,只见满纸地形配上驻军布局,图文并茂,问道:“您看什么呢,这么入迷!兵书?” 宣榕捧起,让容松看得更轻松点,笑道:“阿旻送来的。说是北疆和西凉近两年战事复盘。我瞧着有趣,看了会儿。” 容松奇道:“这么有意思?您今儿早课还没温吧,我看墨都没磨。” 宣榕失笑:“当偷个懒了。” 这对她来说算稀罕事,毕竟郡主从小到大,哪怕病中,也雷打不动学完该学的课业—— 与是否有人布置无关,纯粹是她有自己的节奏安排。 容松大感新奇,不由得又多看了纸页几眼,被满纸蝇头小楷敲得脑壳痛,只能放弃,讪讪道:“得嘞,太绕了,看不懂。” “阿松会的,别人也不懂呀。”宣榕轻笑道,合上卷文,嘱咐道,“京中近来人多,你去和昔大人打声招呼,烦请她这几日注意巡访,百姓安危不可出岔——特别是人多拥挤处。” 容松被夸得喜笑颜开,听命走了,而季檀则留了下来,正色道:“郡主,北宫、鸿胪寺接待坊都派人盯着了。” 宣榕颔首,示意他:“好。庭芝坐,来一局?” 季檀便端正坐在石桌对面,桌上,一方棋盘摆了残局,是前不久宣榕刚输给父亲的一局。 半盏茶后,季檀果断认输:“郡主棋艺又长进了。” 宣榕不以为意。公主府仆从来往,她似是思忖。 无关多热闹的场合,少女垂眸时,都有种遗世独立的清寂,繁华染她身,却又不沾她身。 季檀似是以为她在复盘棋局,一声不吭。 而宣榕却忽而问道:“庭芝,你去姑苏前,还在望都时,可有和北疆人打过交道?” 季檀疑惑:“有过,但不多。郡主何出此问?” 宣榕迟疑道:“那你有得罪过……北疆那三位质子吗?” 一般聪慧之人,本就敏锐。除非对方特意隐瞒,否则,她能很轻易观察出对方情绪态度。 虽说庭芝为人正直,不至于折辱他人。 但她还是隐约察觉到耶律对于季檀的敌意。并非寻常。 不同于对于昔大人和阿松他们,那种无差别的淡淡嘲讽。 而是真的隐有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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