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去个人,去家中客宅里头,把那位客人请来。” 想了想,又嘱咐一句:“若是他歇了或者不适,就算了。” 而御林军风风火火,已是开始挑水救灾。 昔咏身先士卒,一头乌发都被烧得卷曲,生生烧出几分异域风采。 耶律尧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长眉一挑,越过惊魂不定、但安然无恙的百姓,缓步上了明月楼。 戏台早已散场,二楼清净,唯有太子与她,还有数名赶来此处的心腹朝臣。 似乎在辩论什么。 宣榕脸上是得体的微笑,笑可入画:“他怎么敢的?我说了,只要不放那把火,一切好说。” 几个老臣急得挠头,有谁不知说了什么。 宣榕轻轻道:“他要有能把禁军粮草、营地烧了,我还敬他有本事。拿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开刀,算什么?您管这叫手腕?这叫不择手段。” 方才闹剧惊魂,没造成死亡,有几十来人受惊受伤,也被妥善安置。 并未给节日氛围染上阴翳,而望都富贵锦绣,年节里燃放烟火的,当然不止一处。 窗外,漫天烟火如霞,宣榕临窗而坐。她仿佛由明台入了红尘。 火光绚丽,人声重新鼎沸,不少闻讯而来的百姓安抚受惊的家属,整个长街反而比昨日此时更为喧闹。 喧嚣里,几位老臣又苦口婆心说了什么。 宣榕一只手轻握茶杯,另一只膝上的手被广袖笼罩。无人看到的地方,五指攥紧。 心若熔炉,烧得她五脏俱焚。数不清的朝堂势力、各国纷争,在她脑内走马灯一样过了几轮。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很多道理,她并非不懂,但不愿接受。 是的,西凉蛰伏七年,还愿派出如此精锐,只能说明,卫修有谈判价值。 暂时不能动他。他极有可能完好无损归国。 而西凉用来谈判割让的金银财富也好,贸易退让也罢,或者良田油田,也都是民膏民脂。 荒谬吗?很荒谬。正常吗?很正常。 千百年都如此了。 她放下茶杯,捏了一颗棋子,无意识的摩挲着。 忽而,嗅到一阵浅淡的雪松味。 有人走来,立到她身后。微微弯腰,伸出手,很有分寸地罩住她指尖,带着那枚犹疑不定的白子在残局中某处落定。 然后,耶律尧抬眸,与一众惊疑不定的朝臣对视,似笑非笑的,算是和众人打了声招呼。 又俯在宣榕耳边,压低声线,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轻笑道:“听说那位被死士护住,没死?你若想杀他,我可以帮你。反正北疆和西凉新仇旧恨,也不差这一轮了。”
第38章 别扭 宣榕还没来得及反应, 谢旻先炸了,目光在耶律尧右手上滴溜转了一圈,看上去很想把它剁下来:“你在干什么?!” 耶律尧不慌不忙站直了身, 诚恳道:“太子殿下,我在出谋划策。怎么, 这触了大齐哪一条法令?” 谢旻:“……给孤, 好好说话。” 而几位朝臣见他态度从容, 丝毫不怵谢旻的怒意。 皆是对视惊诧, 揣摩起他的身份来。又见宣榕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便慌忙告了退。 只是眼角余光仍旧将青年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除了长相俊且邪,身量高, 像是很能打以外,倒也没揣摩出什么明堂。 等他们走后, 宣榕也回过神来, 摇头道:“多谢, 不用。坐。深夜找你来,是有事要问你。” 耶律尧像是有点失望似的, 在旁落座,手肘抵着太师椅扶手, 指骨抵着侧脸, 问道:“行吧, 什么事?” 宣榕想了想,道:“今晚卫修从北宫出逃, 兵分五路, 每一路都有下属扮作他, 以此迷惑追上来的御林军。顺利逃到这一条街。” 她指了指下方“火后余生”,哭嚷着抱作一团的人们: “西凉在杂耍摊中藏了一架做旧的飞鸾, 本来,卫修和几位死士都升到了半空,正要远走城外。有一位死士,忽然用刀刺了他数下。” 耶律尧来了兴致:“那位储君殿下,当时什么表情?” 卫修表情可谓精彩纷呈。 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受到他的僵愕、崩溃和不敢置信。 “很吃惊。”宣榕沉吟道,“我思来想去,要是那位死士想杀卫修,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而整个京城,能操纵他人的,似乎也只有你一位——所以,是你做的吗?” 耶律尧点了点头:“是我。” 宣榕又问:“那你知道卫修今日计划吗?” 耶律尧像是忽然懂了她为何请他过来,神情不变:“郡主,那你可冤枉我了。前日五人夜袭我,我没杀没伤,只让他们回去的时候,在合适的机会,给他们主子来上几刀。还特意叮嘱避开要害。之后计划,一概不知。” 宣榕没料到真相居然如此,哑然失笑:“原来如此。” 耶律尧问道:“现在看来,这五个人刚好有一位登了飞鸢?” 宣榕蓦然有几分愧疚:“对。客宅那边侍卫少……是我疏忽,抱歉。” 耶律尧却道:“这有什么要抱歉的?我留着阿望追虹闹腾,就是故意引人来,顺手敲打一下不安分的废物们。” 他说得坦坦荡荡,宣榕哭笑不得,一时又承了他的情,倒是不知如何接话了。 好在一旁,谢旻似是发觉对话走向诡异,忍无可忍道:“打住,你能不能不要看谁都是废物?!” 耶律尧用一种很直白的眼神,意有所指看着谢旻:“不能。” 谢旻:“…………” 待雀楼所有百姓都平安获救,容松和昔咏皆来复命。 谢旻这才匆匆领着昔咏入宫禀告。 临走前,将容松扯过去,小声嘱咐了几句什么。 耶律尧似是若有所闻,双眸微眯,不甚愉快,等谢旻走后,冷不丁道:“我方才并没有说笑,小菩萨,考虑一下?” 宣榕知道他说的是“杀死卫修”。 但真的祸水“北”引,让耶律尧承受西凉的报复,她受之有愧。宣榕摇头拒绝:“没事,舅舅不一定放他回国。再者——西凉近几年并非铁板一块。卫修荒废七年,真回了国,是福是祸不好说。” 这话其实在安慰她自己。刑不上大夫,很多时候并非空谈。 耶律尧静默片刻,忽而道:“你明明不开心,为什么不发火?” “……嗯?”宣榕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下意识道,“我没有不开心呀……” 对侧,耶律尧背后,几枝红梅从窗外斜入,在屏风上落下窈窕的影子。 望都整个冬天都不会停的雪粒子,轻拂进来,在半空就被烘烤正热的室温融化。 他那双眸子漆黑深沉,定定看着她,仿佛能洞彻一切。宣榕莫名感到了几分难得的不自在:“好吧,我有。耶律,这世上很多事,若以开心与否去决策如何行事,那未免太任性了。” “我……”耶律尧轻轻启唇,但顿了顿,终究没说什么。 等宣榕告辞离去,他仍在空无一人的明月楼独坐片刻,浓睫垂落,微不可闻地念了句烂熟于心的祷词。 坊间传闻,昭平郡主有佛缘。广为流传的故事有二。 其一是她诞生的五月廿二,望都莲花错了时令般怒放,灼灼素净。 其二,是释空住持布道时传出的,说郡主年幼祈告,祈福完毕后,又跪了下去,双手合十,小声为神佛祈愿,祝他们也身体健康、福寿长乐。 世人求神拜佛,却真的很少注意到—— 香火和希冀里的神佛是否欢乐。 但他在无人知晓处希望,她永世喜乐。 * 今年西凉使臣派的尤其多,本以为是个和睦友好的兆头,没想到是布局已久的计谋。 齐帝陛下倒没有震怒——他老人家深谙修身养性,火都让长公主发完了——然后客客气气地将卫修扣回北宫,还把整个太医院给搬来治伤,又温风细雨地接待西凉使臣,任由对方火烧火燎,他八风不动。 主打一个“你急任你急,我心纳须弥”。 最后西凉无奈,连夜新派左贤王入齐,赶赴望都。估计是要进行谈判了。 而这其中弯弯绕绕,谁又咬谁一口肉,宣榕并非全然不想关注,而是心有余力不足。 年幼时就不说了,逢春冬必病。 而这几年,每年回京也多是冬季,不知是气候寒凉还是习惯使然,总会小咳几日。 若不压住,会发展成风寒。这个时候,太医院便会砸来一堆黑乎乎的药,又苦又涩。 她面不改色喝完,多半是没了胃口用膳,干脆给自己放了小假,喊上容松一起,带了补品去看望余鹏。 余鹏年逾八十,但身体硬朗,在昭狱躺了几天,看上去比宣榕还面色红润。 天机部研司一仪位置隐蔽,广阔的平地上,立着那只变形扭曲的乘风鸾。鸾鸟骨架仍在,但很多细节损毁,一众穿着干练的技巧师围着鸾鸟,忙得热火朝天。 余鹏站在旁边,中气十足指挥道:“别毛手毛脚的,图复刻好前,都别真的碰到了。量尺寸的时候,也给我当心点!” 宣榕亦是好奇打量,温声道:“余大人。监律司他们没惊到您吧?” 见到她,老头子笑呵呵行了个礼,第一句话是:“郡主好啊,没得事,老臣身子骨硬朗着呢。” 第二句话是:“那日和你在一块的年轻人呢?” 察觉他说的应是与耶律尧同去制司那日,宣榕为了确认,问道:“那位戴了玄铁护腕的?” “对头对头,个头蛮高,长得挺俊那位。是新护卫吗?” 宣榕摇头:“不是,家里头客人。怎么了?” 余鹏有些失望:“啊还想如果是您的人,借来用几日呢。” “嗯……?”宣榕惊讶道,“您想要干什么?” 余鹏将袖子撸起,走到鸾鸟边,指着一些缝隙和连接部位:“臣毕竟干这行这么多年了嘛,对哪些人有天赋还是一眼能瞧出来的。那位手指长,手稳,臂膀有力,绝对能帮我把这核枢拆开,也绝对能……” 一句夸赞还没说完,宣榕慢吞吞道:“……余大人,您当年,也说过我有干这行的天赋。还说我是百年一遇的机巧天才,若我能入天机部,十年内能把西凉踩在脚底下。结果呢?”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余鹏似是想起她小时候,不止一次将无害的小器具重组,组成为能炸开的杀器后,只得讪讪抹了把不存在的汗:“没事,臣、臣就说说,随口一说哈哈,郡主不要放在心上。要是不行就算了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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