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符勉强接受,指名道姓:“不用多,我要那株嵌丝御衣黄。” 宣榕含笑应是。 温符又抬指隔空点了点耶律尧,没甚表情道:“日后每天来一次,给你施针压一压,让毒发的间隔长一些。另外不能再用蛊虫控兽惑人了,你应该心里有数,至少一年没用了,怎么近来频繁使用,不惜命者神仙也难救。” 耶律尧只管答好,对温符的一切要求,来者不拒。 宣榕听他俩打哑谜似的说了半晌,等到踏出“桃花里”这家花店,才发现华灯初上,纷繁热闹的大街上只有这处漆黑黯淡。 怪不得黄昏就放伙计回去,原来不做晚上生意。 她实在没压住好奇,亦有些关心,问道:“蛊虫控兽到底是个什么原理?” “声音。一种人发不出的声音。”耶律尧倒也不隐瞒,“不同兽类用以交流的音震都不一样,譬如猛虎,能啸动山林,粗犷低沉;蛇类则喜欢嘶嘶吐信,声响微弱;而蝙蝠这种夜行动物,它们交流的方式,人无法窥探听清。 “但琉璃净火蛊能发出一种,很轻很低的声音,对所有的兽类都有震慑操纵的作用。应该是万兽都能听到的一种声响。而且,据说刚被操控的刹那,人能看见自己的欲望。 “所以江湖上都把它叫‘净火’蛊,想暗示它犹如佛教业火,把一切凡俗欲念都倒腾干净,只剩下令人驱使的皮囊。当然,也有可能它本质就有炎的属性。” 宣榕好奇问道:“如果想要驱兽,放在匣子里以毒哺之,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引入体内?” 耶律尧顿了顿,隐去实话,答得有几分恣意:“功效怎能一样?这样虽然冒险,但或多或少能听懂被控兽类的意图,也不怕被人夺了去。” 宣榕无奈:“那你是没料到如今要吃多少苦头。” 今日元宵,她清晨去了护国寺礼佛,用的斋饭清汤寡水,挨到这个点已是饥肠辘辘。府院车夫在一旁侍候,刚牵了马,被宣榕打发先回家了。 反正这里到家没几步路。而元宵宫中又有晚宴,父母携手赴宴,她好不容易才告了假潇洒,家里没人,一时半会倒也不想立刻回去。 于是,她漫步在人影如织的街道,随意买了街边的荷叶包饭,扭过头来问耶律尧:“要一份?” 耶律尧点了点头。两人都生自王庭,但一个生来不受待见,一个四方云游数年,对边走边吃这种礼仪全无的行为,接受良好。 一路行到舞龙的社戏摊,整块香酥可口的荷包饭也就用完了。宣榕将荷叶叠好,刚想扔进茶水位边的废物篓里,就听到一声豪迈爽朗的喊叫: “阿尧!还真是你啊?你怎么在此!” 抬眸望去,一位人高马大的男子在不远处振臂而呼,他年纪不大,但总是留着虬髯胡须,衬得活像三四十岁。一袭浅青色胡服,兽革棕靴,腰上挂着一柄不足七寸的皮鞘匕首。 正是哈里克。旁边还跟着位身穿七彩羊绒针织裙的女子。 哈里克也注意到了宣榕,走过来时,结结巴巴半天:“昭……昭……” 他愣是没敢大庭广众之下叫出宣榕封号,又见她手中荷叶,认出是什么,对着耶律尧压低声,大惊失色道:“你你你就让人家吃这些?!” 耶律尧笑着否认:“入乡随俗,她给什么我吃什么。” 哦原来是人家请他的。哈里克噤了声,倒是跟在他身旁踱步而来的女子,微微弯腰,一脸稀罕地惊诧道:“昭平郡主?第一次见到活的!咦,眼珠子是我藏品里没有的颜色,好看,死后送我?” 宣榕:“……” 这什么稀奇的问候方式。 这女子艳丽生姿,小麦肤色,繁复的头饰让她灵动飒爽。但唇边和眼尾有细纹,看上去三十有余。宣榕一时拿捏不准她和哈里克关系,试探地看了耶律尧一眼:“这位是?” “格莎古丽。”耶律尧只报了名字,没有进一步介绍的意思,上前半步挡在宣榕面前,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目光带着冰冷的警告。 这让格莎古丽不得不停住脚,收起了蠢蠢欲动的爪子。没能掐到脸颊,她遗憾道:“唉真小气。”又拍 拍胸脯,不敢过手瘾,选择嘴上占便宜:“郡主,我是哈里克的妻子,也是本墨格达部落近二十年的女主人。当然,王上刚回北疆那年,我前夫一时喝高了,非得认他做义子,所以严格来说,我也算他……” “义母”二字未出,哈里克满头大汗切进来打圆场:“乱辈分了乱辈分了。” 宣榕目瞪口呆,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让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格莎古丽很明显嫁过几任丈夫。只是不知她口中的前夫,是不是哈里克的父亲了。 而耶律尧面上不辨喜怒,若非人多眼杂,他此刻已然是拔刀相向——格莎古丽在草原蓄养一堆刺客,是个唯恐天下不乱、有钱就接活的狠角色。本人武艺也高,在他见过的棘手人物里,能排上前五。 本墨格达是流水的首领,铁打的格莎古丽。 他不想让宣榕和她对上,耐心告罄:“我要送她回去,你们自便。” 没想到格莎古丽捧着脸道:“哎呀好凶!枉费我还让两个干女儿伺候你,你个翻脸不认人的混账负心汉……” 这次,耶律尧终于眯了眯眼。也未见他如何动作,指尖一旋,刀鞘暗格里的刀片就被他并指夹住,紧贴上格莎古丽的侧颈动脉,声线压低,透过内力震入格莎古丽耳中:“你找死。” 哈里克连忙把格莎古丽拉开,见她还在笑嘻嘻的,一个头两个大。又见宣榕茫然地注视他们,耶律尧面沉如水,觉得这圆场没法打了。 心一横,拽着格莎古丽逃之夭夭:“我们先走了!元宵喜乐!” 好不容易走出好远,哈里克无奈道:“你在干什么?阿尧要是真生气了,咱们要连夜回北疆。” 格莎古丽拍拍裙上奔波时沾染的灰尘,笑得花枝乱颤:“帮他啊,没听说过不破不立嘛。不说开,他搁人身后站着当仆从啊?郡主缺随侍吗?别的不说,方才人群里至少三个暗卫跟着。” 哈里克却道:“你别瞎闹。他不敢的。” 格莎古丽愣了愣,反应过来不敢指什么,难以置信:“这五年,什么大逆不道的出格事他没干过?你说他不敢?要我说,上策,把人直接偷了去北疆,生米煮成熟饭;中策,请旨和亲,说不定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大齐能同意;下策……他就这么怂着耗着吧,嗯哼,最好亲眼瞧见郡主被别人娶走咯。” 耶律尧城府深,哈里克对他身体状况同样一知半解。但隐约有感受到他在放权——这不是好兆头。 哈里克也不太敢说出猜测,含糊道:“反正还不到时候。” 而另一边,两厢沉默。 片刻后,耶律尧收起薄刃,声音有些干涩:“她口无遮拦,一向说话冒犯,你别放在心上。还有,我和她那俩干女儿没什么……” 宣榕很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心道: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又见耶律尧挪开目光,盯着她脚底那块地,再次道:“……真的没有什么,她当时送了两个人来,要杀我的。”
第59章 执念 其实这一句话, 五年以来刀光剑影、枕戈待旦已经可见一斑。北疆部落向来凶悍难驯,不比中原跪服于皇权,他们各部相轻, 前十几年一盘散沙。 在其间游走,本身就是危险的事情。 宣榕还以为他在阐述北疆的凶险, 煞有介事点点头:“那如今她待你倒算平和, 就连出使千里的差事也应了。” 心里又有些纳闷, 不懂为何有种暗中松了口气的感觉。 没想到, 耶律尧冷笑一声:“她自个儿跟来的,不在使臣团上。” 忽然,他驻足微滞, 神情莫测,很警惕地抬眸朝街角尽头望去。但方才觉得有异的地方, 不过寻常一家五口, 偕老伴幼而过。并无杀机。 耶律尧缓缓皱起了眉。 宣榕不由跟着他目光远望, 问道:“怎么了?” 耶律尧神情严肃,正色道:“望都人多眼杂, 你最近出门一定要带暗卫。当然,最好别出门。” 从河东回程, 他就隐约察觉有人窥视。但当时正逢岁末年关, 千万人涌入京师, 和他们同路的数不胜数。鱼龙混杂里无法揪出异样,这点疑虑也就暂时压下来了。 可最近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他向来生活在危机四伏里, 对若隐若无的杀意很是敏感。 宣榕失笑:“好。在京我一般很少外出。”又问:“哈里克他们什么时候回去?你恐怕得在望都多住一段时日了。” 一提到那俩, 耶律尧神色愈发沉冷, 嘲弄地道:“今晚。” …… 哈里克已经开始收拾行囊了。 看着他将包袱片摊开,胡乱塞些衣物, 和方才买的干粮,一路要逃荒的样子,格莎古丽在一旁看得好笑:“至于吗?我不过就多了句嘴。” “……赶紧走吧,趁今晚他还没回来。”哈里克满头官司,欲哭无泪,“以后这些小道消息、流言传闻,我要么给你讲全部,要么提都不跟你提,否则你这一知半解,绝对会撞人逆鳞上。” 格莎古丽轻提小臂,搭在哈里克肩上,有一搭没一搭呵气道:“怎么,不就是少年时受到过照拂么,有所牵挂有所爱慕,很正常啊。你和我说他在万佛洞,以为看见幻觉失魂落魄,还挡住耶律金尸体,不让小姑娘看到,我都觉得是夸大……” 哈里克把她胳膊拂下,牵住她手,转过头来,犹豫片刻,还是道:“这种程度其实也无妨。但我撞见过阿尧毒发。” 那是他回北疆后的第二年。率了七万兵力,对敌二十五万。 耶律金作祟,给的是屡次三番输给西凉的一支杂牌军,早就对西凉人有心理阴影。老王也放纵兄弟们互相挖坑,只装作不知。 相对于其他横扫式碾压来说,那场战役赢得艰难。 需要事前动员,战中监视、布局、调度。所以,只是险胜。 耶律尧回来后,一言不发地褪下血迹斑斑的盔甲,推拒所有庆功宴和交际,让亲兵把人挡在营帐外。 他经常会这样,发病时谁也不能近身。近身过的,统统都死得悄无声息。 “我那时实在是担心他。谁知道他身上受没受伤,黑色衣服连血迹都瞧不太出来……”哈里克越说声音越低,“就闯进了帐篷里。他确实发热了,烧得滚烫,那么高一个人蜷榻侧卧,把藏月贴在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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