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玦垂下眼睫,握住手边的青花莲子盏:“自然是因为你先前所行之事。” 卫衢嘴上是这样说,心中却早已明白了过来,他前几个月刚在南疆捣毁了黄巾教的一个据点,便遭到了疯狂反扑,如今进了京,怕又是跟这伙人有关。 他苦着脸道:“这还不是为了配合殿下。”说着,边从袖中掏出帕子,准备将身上的水渍擦擦。 只是刚拿出来,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手帕的材质太过柔滑,不太像他这个大老爷们往常惯用的。 卫衢下意识地低下头,看清帕子上的梨花后,才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拿错了。” 他这般自言自语的嘀咕自然是落入了谢玦耳中,谢玦随意一瞥,本是从卫衢身上轻轻滑过,却在扫过那方帕子的时候,猛地停了下来。 卫衢刚想将手帕收回去,就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令人无法忽视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 他茫然抬头,恰见殿下正蹙着眉,脸色很不好看地盯着他瞧。 而方才谈及他险些遇刺的事情时,殿下的神色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卫衢不禁浑身一抖,还没等他开口去问到底怎么了,便听谢玦忽道:“拿过来。” “啊?”卫衢愣道。 在察觉到谢玦不善的目光,是落在他手中的手帕上时,卫衢一个激灵,立马将手帕递了出去。 但心中的疑惑却更加浓厚:“殿下,可是这手帕有什么异样,难道和今日的那些刺客有关?” 谢玦将手帕握在了手中,神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他不动声色地问卫衢:“这手帕从何而来?” 卫衢以为这当真与刺客有关,忙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还不忘加一句:“那小娘子看上去身娇体弱,也不像是和刺客有关的人啊,殿下,您是不是弄错了?” 说完这话,他就看见谢玦将帕子握得更紧了些,眼中仿佛有霜刀飕飕刮过,声音微冷:“你倒是很了解她?” 卫衢虽然心思算不上细腻,但此刻也感觉到了谢玦的心情很不好,而且是因为他的话更加不好了。 他想不通问题的根结,却知晓一件事的道理——小姐家的帕子,就算是在殿下手中,也不太好,他还要拿回去还给人家呢。 于是他顶着谢玦难辨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殿下看过了,若是没什么问题,可否能将这帕子还给臣下?” 空气中是漫长的沉默,没有哪次,他们之间的交谈,有这么长的停驻。 谢玦一直没有说话,卫衢却能感受到他沉沉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头上,如有实质。 卫衢被这过分长的死寂折磨得开始胡思乱想,脑子忽然灵光一闪,嘴快道:“莫非这帕子的主人,是殿下的心上人?” 要不然殿下怎会如此奇怪。
第22章 此话一出,偌大殿内的空气都冻结了一刻。 卫衢疑惑地抬起头,却见谢玦紧紧抿着唇,眸中似有风暴聚集。 他侧首看看周扬,也发现他将自己缩在了角落里,死死低着头。 卫衢:?就很奇怪,他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吗,这不是合理推测?要不然他向来冷心冷清的殿下会突然对一个姑娘的帕子如此重视? 总不能是殿下喜欢这款式吧。 “卫衢。”谢玦开口唤他,声音很紧,像是在保持着某种克制。 “殿下您说。”卫衢恭敬低头,洗耳恭听。 “这是孤妹妹的帕子。” 这句话很短,但却在卫衢的脑海中生出了长长的尾音,足足绕了几个圈,他的脑子才转过来,读懂了其中的意思。 “啊?”他愣在了原地。 卫衢的目光在帕子和谢玦的脸上来回游移了一遍,恍然大悟道:“原是如此,这样就说得通了,我是说殿下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呢。” “我宁可相信我爹不是我亲爹,都不相信殿下会有一日喜欢上哪个姑娘。” “差点还以为殿下背弃了我们之间专心大业,不问男女之事的孤寡契约。” 谢玦只觉眉心突突跳得疼,他以手指捏上,尽量放平声音,平心静气:“孤何时与你有过什么契约了?” 卫衢嘿嘿一笑:“没有更好。既然那位是殿下的妹妹,我便放心了。” 谢玦忽然抬起了头,重新看向他,目光中泛起一丝凉色:“你这是何意?” 卫衢被他的视线盯得打了个颤,莫名其妙道:“自然是放心将帕子放在殿下这里,不用我专程还给人家姑娘了。” 他越想越不解,又问谢玦道:“殿下以为臣是何意?” 他这般问道,谢玦却只是莫名看他一眼,随即重新低眸下去,拿起朱笔:“没什么。” 谢玦的语气淡淡,好似方才情绪莫测,捉摸不透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不留情面道:“事情都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卫衢:? 卫衢最后试探性地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殿下,您今天的心情很不好吗?”怎么说话都怪怪的,句句都像是别有深意,说得不敬些,就是阴阳怪气。 谢玦微微一顿,抬眸看他,露出了一个很是温和的笑容:“有吗?” 卫衢:……更怪了。 …… 卫衢离去后,周扬也跟着退了出去,室内独留谢玦一人。 他再次顿住了笔,将目光投向了小臂边的帕子,盯着上面的绣纹看了一下,忽蹙起了眉。 “周扬。”他唤道。 周扬前脚方出去,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就又被谢玦叫了进来,但他丝毫不敢在面上露出异样,毕竟,正如卫世子所说,殿下近来的性子称得上是阴晴不定,他越发得小心伺候。 周扬恭顺弯腰:“殿下有何吩咐?” 谢玦用手慢慢地拈起那方帕子,以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布面上的纹理,将视线垂到他的身上:“你将这帕子拿去浣衣房,叫人仔细清洗一遍。” 周扬闻言,正欲双手接过帕子,谢玦却半晌没有动作。 他看向谢玦,见他家殿下的眉皱得更深了:“你就直接用手拿?” 周扬赶紧道:“是奴才失误,奴才这就去取个漆木托盘来。” 他方才根本没想这么多,毕竟就算是圣旨,宣读的时候也是用手拿的,更别提一个准备拿去清洗的帕子。 但主子是永远不会有问题的,真有错处,也绝对是他们做下人的不懂得体察主子的心思。 周扬能年纪轻轻就稳坐东宫总管太监的位置,自然有自己独到的本事,那就是不嘴硬,也不解释,他知道,谢玦最讨厌废话多的人。 长乐公主倒是个例外,每次她来寻殿下,无论絮絮叨叨地说多久,殿下也从未失去过耐心。 不过,他们这种下人,哪能和殿下最疼爱的妹妹比呢,周扬摇了摇头,准备去拿托盘。 但,脚都没有迈出去,就又被谢玦叫住了:“等等。” 他忙回身过去候着,便听谢玦在上首道:“拿去浣衣房清洗的时候,你在旁边全程看着,在此期间你专心只顾这一件事,不用来伺候孤。” “还有。”谢玦神色微顿,抬起那双如冰玉般的眸子,眼瞳深深:“叫他们清洗及晾晒的时候,务必要戴上手套。” 就算是见过大风大浪,沉稳如周扬,此时心中也不由得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但谢玦面色如常,还颇有几分冷淡冰清,他又很快想着,是他还不够稳重,殿下成大事者,凡行事必有他的道理。 他如今目光浅薄,尚不能领悟。 周扬深深垂首:“是,奴才谨记。” …… 手帕经过最细心温和的清洗和晾晒,再次回到谢玦手中时,已是一日之后。 看着洁白如新的手帕,柔顺地躺在他的手心,谢玦因方才折子上的内容而略显冷肃的眉目也松缓了一些。 鬼使神差般地,他将帕子拿得近了些,离鼻端仅有一寸距离,却没有如预想中的那般闻到那股清甜的梨香。 刚刚柔和下的眉眼,瞬间又沾上了几分冷意。 谢玦叫来周扬,但却没有马上发话,而是神色不明地看着前方虚空,让他站在原地许久,久到周扬以为谢玦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忽道:“东宫可有梨花香薰?” 周扬一下子提振起精神,不敢怠慢:“回殿下,自然是有的,乃是蜀南上供的上品梨香,存在东宫的香阁里,您还从没让人点过,奴才这就去拿来?” 谢玦面无表情地思索了一阵,蜀南的梨香,昭阳殿中好像不是这种,立即意兴阑珊:“不用了。” 其实,就算是一种,也无甚意思,他缺的真是熏香么?只有他内心最深黑见不得光的角落,才能回答他自己,他到底缺的是什么。 想到此处,谢玦越发淡了眉目,身上的气息也沉郁了些,他转过身去:“你下去吧。” 周扬:“……是。” …… 万籁俱静,夜色笼罩整片大地,谢玦沐浴过后,换上寝衣,熄灭落地宫灯,唯留下一小盏床头灯。 在静静照耀的昏黄灯火中,他缓缓走到了床侧,目光落在枕边时,却突然一顿。 雪白的帕子上绣着一枝梨花,静静躺在他的枕侧,边角还被枕头压着。 谢玦已忘了是何时将帕子放到此处的,他微微躬身,正欲将其拿起,放在别处,却在手指碰到帕面的时候,止住了。 片刻的凝滞后,他若无其事地起身,却没有再动那方帕子。 而是一切如常地掀开衾被,上了床榻,榻面微微下陷的时候,他的目光轻轻地从枕侧扫过,随后熄灭所有灯光,四周陷入黑暗。 一切寂静了下来。 但……总有些扰人心智的东西,会在夜里出现,寻不到缘由,又驱散不去。 谢玦宁静深黑的梦乡中,突兀地闯入了一抹梨香,缭绕在他的鼻端,丝丝缕缕,绵延不绝。 浓稠得几乎有些甜腻,睡梦中的他阖着双眼,却依旧紧紧蹙起了眉,似乎遇见了什么难解的事情。 半晌后,他突然紧抿住了双唇,用力到唇瓣几乎泛白,呼吸亦骤然深重了些,原本安静的床帐内,几乎充满了他的呼气声。 长长的帐幔,无风自动。 不知过了多久,谢玦的眉头才缓缓松散下来,一切重新归于寂静。 …… 次日晨起时,谢玦初初睁开眼睛,就感觉周身一片粘腻。 从前,他也有过类似的梦境,但醒来时,身子至少是清爽的,而不像今日这般——似在夜里空出了一身汗。 这种感觉令他十分不适,不仅是身体上的——对于素来爱洁的他。 更是心理上的,他如今觉着,自己或许是真的脏了。 谢玦十分清楚地认知道,夜里的那股甜腻梨香,他其实并不反感,反而——他拿起枕边的那方手帕,它依旧如入睡前那般规规矩矩地躺在那里,他将帕子放在掌心轻轻摩挲,揉捏,面色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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