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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她耳边低语，暗哑的声音里是黏腻的情欲：“你的心跳……很不规律”。 她咬唇，扭过头去。 但他烦躁地起身，有些自嘲。 “小娘子其实也看不起我们这些缇骑爪牙吧。” “不然怎么会觉得美人计这办法有用呢？” 他捏住她的下巴玩味地欣赏，冷笑道： “我比狗文官们懂仁义礼智信。” “什么样的女人小爷没玩过？” “欺侮报国而死的忠臣遗孀，小爷我还做不到。” “不就是丧礼？请几个老道士，再买口棺材。” 许凝哽咽着问：“你不怕杨嗣昌……” 骆养性哈哈大笑，目光阴鸷。 “他是个狗娘养的兵部尚书。” “老子一定逼这个杂种来看卢总督的丧仪。” ---- 烂人也有真心。
第205章 函数 夜色如潮水涌进她碎了的心里。 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她了…… 黄宗羲递了拜帖，要带着方以智来拜访她。 方以智（1611年-1671年），字密之，汉人，南直隶安庆府桐城县（今安徽桐城）人，明代著名思想家、哲学家、科学家。 文人方学渐之曾孙，明末四公子（复社四公子、金陵四公子）之一。 骆养性神色复杂地看着门外的两人。 二人年纪相仿，都是二十六七岁，都穿着青色襕衫。 黄宗羲锋芒毕露，方以智稳重内敛。 见府中竟有锦衣卫，黄宗羲的眉头几乎拧出墨来。 他的父亲黄尊素，就是被锦衣卫在诏狱拷打至死。 方以智恭敬拱手作揖，黄宗羲跨过门槛，只是嫌恶地拂了衣袖。 骆养性恨恨地盯着他倨傲的神色。 小兔崽子，别让老子逮了你。 许凝在书房等待他们。 听到脚步声，她扶着桌沿缓缓站起来，窗外的雪色映在她沉静的脸色上。 黄宗羲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穿着洁白的孝服，一柄乌木簪随意地插在如云的亮丽黑发之中。 支起单薄的肩艰难地呼吸，看得出已经是勉强支撑。 女人气质如冰雪一般凛冽，她周身的空气都凝结着，逸怀浩气，散发着悲哀孤绝的森森寒意。 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 卢象昇的事，京城中人人皆知，人人不敢提起。 女人面色苍白清艳，仿佛氤氲出似浮水的白雾。 她声音空灵地道：“太冲，我等你很久了。” 他还是有些恍惚：“世贞？” 女人双目失神地看他，轻轻叹气。 “太冲，我看不见了。” “你们自己沏茶吧。” 方以智满腹狐疑地盯着眼前的女人。 这就是黄宗羲说的象数大家许衍吗？ 为什么是女人？ 多年前，复社未建立之时……好像在京城中见过一面。 彼时的她还是男子打扮。 淡淡的茉莉茶香在寒冷的空气中泛起涟漪。 “我从来就不是许衍……我的名字，是许凝。” “骗了你很多年，实属无奈。” 黄宗羲想起她杀死王伯温的时候，有些震撼。 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我二人今天来……是想看望卢大人的家眷。” 许凝凄然一笑。 “我是他的妻子。” 黄宗羲和方以智沉默地对视。 “夫人节哀。” 许凝声音坦荡：“我已经……时日无多。” “今日你们来，我想把我和他的藏书尽数送给你们。” “他清廉谨慎，所余唯有这些书籍。” 古代藏书不易，知识流通并不方便，因此富人士绅极爱好修建私人藏书楼。 藏书楼不仅能极好地标榜自己文人雅士的身份，更是暗示自己能搜罗各种各样散落遗失的古籍抄本，显示一方士绅的财力雄厚，手眼通天。 但卢象昇和她的藏书，一共只有六百多本，尽在这方小小的斗室之中了。 这几乎是他们二人的所有财产。 “都分类好了。” “听闻密之爱好数理科学，那些西洋文的机械原理、燃烧基础和译本，都交由密之带走吧。” 方以智确实沉迷数理。 自从五年前看了利玛窦的《几何原本》，他就深深陷入了这门学科的复杂精妙之中。 方以智20岁后遍访学友，学友中有传教士毕方济与汤若望，并阅西洋之书（此时已经有了莎士比亚）。“凡天人，礼乐，律数，声音，文字，书画，医药，下逮琴剑技勇，无不析其旨趣”。一生著述400余万言，多有散佚。 他酷爱自然科学，曾谓“不肖以智，有穷理极物之僻”，后来在哲学和科学两方面都取得了极高的成就。 方以智把整个科学技术按其对象，区分为“质测”（自然科学）、“宰理”（社会科学）和“道几”（哲学）三大类。 对比中西学，他还认为西学强在“质测”，而弱在“道几”。 听说她在武库司研究过几年火器，方以智问她：“研制火器时候，夫人认为哪个学问最是实学？” 许凝心下一沉。 是燃烧学，流体力学，空气动力学，机械原理，冶炼基础……吗？ 这些学科的基本，都是物理。 而物理的根脉，是函数。 没有函数这个工具，这些学科根本不可能发展起来。 这就是基础科学的作用。 函数是二十一世纪中学数学最基本的概念，是贯穿高中数学课程的一条主线，同时也是现代数学最重要的概念之一。 它是描述客观世界中变量关系和规律的最为基本的数学语言和工具。 哥廷根数学学派的创始人、德国数学家F·克莱因（Felix Klein，1849-1925）称函数是数学的灵魂。 他强调用近代数学观点改造中学数学内容，并提出用“函数观念和几何直观作为数学教学的核心”。 以函数为核心概念的教材结构体系是学生理解数学、应用数学解决问题的典型载体，他在19世纪末领导德国数学教育改革的口号就是“用函数来思考”（functional thinking）。 同样来自德国的语言学家洪堡特认为“语言决定人的世界观”，数学语言作为一种特殊的语言也影响了人的世界观。 数学符号作为数学语言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含义明确、表达简明、使用方便，并且还体现了数学的特征：形式化、抽象化、符号化。 没有数学符号，数学就难以快速发展，科学的发展也会步履维艰。 于是她开始教方以智函数。 方以智完全沉醉到了那个由变幻的线条和坐标组成的世界中去。 他发现，世界上的一切事物规律都可以用“函数”来解构、阐释和表达。 而许凝发现，方以智比林从周还要聪明……甚至是，聪明得多。 最重要的是，他对这个学科有无穷无尽的热情。 只用了一天，方以智就完全理解了高中数学，于是许凝开始讲高数的“连续”和“离散”。 方以智边研墨边问：“这个世界，是离散的，还是连续的？” 她怔住。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 2024.09.02日更改了211章，烦请看到这里的读者鱼鱼们回头看一下。主要是增添了很大篇幅的文献注释，算是个彩蛋，还是伏笔？anyway。
第206章 目莲 卢府内是拥挤的人群，人人都穿着肃穆的白衣，神情肃穆。 只有骆养性仍是身着鱼服，坐在花廊下百无聊赖地嗑瓜子。 他冷笑着看着这帮哭哭啼啼的文臣。 要不是他挨家挨户地把绣春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想必今天来参加丧礼的人不会超过十个人。 虚伪。 他啐了一口。 在诏狱中严刑拷打那些文臣的时候，他内心其实非常爽快。 而杨嗣昌，竟然敢把他的手下俞振龙拷打致死。 大水冲了龙王庙。 “狗娘养的”，他恨恨地骂，转身吩咐下属：“人够多了，去通知兵部尚书。” “他要是称病不来，就给他来一刀。天塌下来，老子替你扛着。” 下属心惊胆颤，“是。” 厅堂之中，几个道士舞步如风，他们闭着眼睛摇着三清铃，口中念念有词。 廊下，则是化着夸张妆容的几个小厮在咿咿呀呀地唱《目莲救母》。 这类法事，是模仿死者的灵魂一次又一次地受到威胁、通过赦免、派遣使者、打地狱，并通过最后的仪式穿奈何桥、横跨忘却河。到阴间的旅程……似乎没有尽头。 他们在表演“攻城”，也就是“地狱之围”，象征着把暴死的灵魂从枉死城中解救出来。 开场仪式、众神的邀请、祭奠仪式和三道奠酒仪式已经结束。 进入地狱之门（鬼门关）后，第二幕便是《目莲救母》。 主祭道士戴着红色的尖头帽，手持三叉戟，准备用它打开地狱之门。 一个小道士抓住这把戟摇了摇，大声地哭着，叫着卢象昇的名字，请他回家洗漱、穿衣、吃饭。 主祭人打开门，开始召唤神灵。 散落漫天的白纸“天兵”源源不断地集结，最后主祭道士做出冲锋陷阵的样子。 代表卢象昇的木偶被小心地取出来，绑在象晋的背上，带进哀悼的纸糊天庭。 雪花落进骆养性的衣领，他打了个寒战，向许凝的方向望去。 她一身素白，双目失神地瘫倒在雪地里。 《目连救母变文》是敦煌变文之一，作者不详，根据竺法护译的《佛说盂兰盆经》敷演而成。 变文叙述佛弟子目连遍历地狱找寻母亲青提夫人，终于依仗佛力救出母亲的经过。 篇中极力铺叙地狱的恐怖景象，其主旨在宣扬因果报应思想。 僧人打扮的演员敲着木鱼：佛教昭如日月，释流沛若江河；谈经白尽天花雨，顽石点头知化……释家大要，在《华严》一经，大抵叫人明此心。心明时则性灵。心和性，释同儒混成…… 小道士唱着：“道教如今为烈，老君自古争夸；茫茫宇宙我行窝，日月长明灯火……老君大要，在《道德》一经，大抵叫人修此心。心修时炼性真，心和性，道同儒混成……” 儒生模样的演员唱：“天下生，物与人；气成形，理亦存。继之者善成之性，感动之时善恶分……圣人遗下《四书》《五经》，大抵叫人明此心。心存时在性明，儒释道须知通混成。” 象观沉默地扶起许凝。 她听见钉子钉上棺柩的声音，双臂无力地伸上前去。 不要…… 不要…… 血渐渐浸满了她眼前的白色绸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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