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东西兵阑入上谷,奄至近畿,仓皇奉诏入卫,介马驰三千里,敌旋解去。 再佩赐剑,督诸路勤王之师远出塞外,登木叶山,周视边地,振旅西回,及滦、阳,宣云之命又下矣。 时势孔艰,天语亟趣受事。因驰观边隘,冒朔风朔雪,束马度飞狐之塞,屈指前后,在兵间八年矣。 每追奔逐北,波血马前,深入穷搜,分餐剑首,军吏林立,煎迫所求。叠叠笺书,纷纷奏檄,唇焦腕脱,无间晨宵。 褊衷欹肠之辈,复环伺而思剸刃。嗟乎,余之经历忧患至矣!独蒙圣明,生全以有今日,岂非幸哉? 然深悔服官太早,未及多读古人书,所在蹈危履险,触忌招尤。先哲所云“济变戡乱”之道,未之闻也。 国恩深重,报称无期。 今年三十有七,马齿渐长,心血已罄,夙兴夜寐,效一割于铅刀。 倘穷边稍有起色,敌骑不敢南窥,当控朝端,亟辟贤路,角巾竹杖,归钓溪湄。 尽发藏书,浏览今昔,究养生之秘典,窥述作之藩篱,致甘旨以奉二亲,讨义理以训子姓。昔日溪中鱼鸟应有狎余者,山灵岂终相笑乎? 或问卢子:“今桃溪之上,君家庐舍数楹而已,未有改也。纸上园林,得毋为乌有先生之论耶?” 余曰:“不然。兰亭梓泽,转瞬丘墟,何物不等空花,岂必长堪把玩?向者邯郸卢生一枕睡熟,毕四十年贵贱苦乐,此吾家故事。吾园又何必不作如是观?” 客首肯,揖余而去。 PS1:太太ID中的“桃溪”二字,就出于划线处。 PS2:我写文的时候为了贴合历史尽力保持冷静和客观,写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水。 跟大家聊聊我的创作历程。 我最开始选了晚明穿越题材,准备了一百多万字的资料。 然后才开始找主角。 三个主角里,我最先敲定了程宿,是因为怀着一种好奇和恶意:如果一个人死活改变不了命运,他会怎么办? 这是一种“反男频穿越文”的初想法。 他名字里的“宿”,是宿命的意思。 我甚至得意地想:多有创造性的男主角,写起来一定很有张力。 然后是跟崇祯同龄的女主角,想要更贴近崇祯的成长历程。 最后敲定的才是卢哥。 因为是bg,当时有好多个男二的选择:跟女主同龄的有黄宗羲,李仙侣(也就是李渔),吴梅村和方以智。 甚至考虑过比她大四岁的杨廷麟。 还有复社四君子,个个都有钱有颜值还有才华。 但我看了他们每个人的性格和人生之后,总觉得缺点什么,直到在又看完几十万字的资料以后,无意间查到了这篇湄隐园记。 我是最后才认识卢象昇的。 仿佛有什么东西牵引着,我冥冥之中开始写比女主大了十二岁的他。 他很不出名,被淹没在史籍之中。 多数历史学家对他的评价只有两个字,忠臣。 然后就没了。 因为明廷有意地抹去了他很多功绩,直到十几年后的南明才愿意公开承认他不是临阵逃脱的叛臣。 对他个人而言,正义来得很晚很晚。 晚到......很多人都忘记了他。 政治就是这样的,历史本身也是政治。 历史学家们,更喜欢研究张居正、崇祯、袁崇焕、吴三桂、洪承畴、复社、东林党。 这些故事更复杂,他们的性格更多变,对历史更有决定性。 电影、电视、网络、通俗小说里,主角不外乎这些人。 唯物主义地说,他们才是晚明那个时代的主角。 卢象昇并不是一个典型的研究对象,他在历史上沉默得几乎没有声音。 哪怕在不同的史籍里,他的人生也都是短短的几行。 终其一生,他都在不断地,竭尽全力地工作、打仗、打仗。 他的信念和人生,好像简单得没有任何研究的必要。 一个典型的“封建时代的卫国士大夫。” 没有什么讨论的必要。 他没有像复社那些人一样留下来很多作品,人生也并不波澜壮阔。 虽然位高权重,但始终没有钱,兵权被他人掠夺,一直被崇祯斥责,甚至身后没有名声。 甚至在世俗标准里,可以说是失败悲凉的一生。 但大家看得出来,他文笔其实很好。 如果三十岁时没有主动去勤王,我想,他应该会一直做一个爱民如子的知府吧。 不会踏上那条流血的从军仕途。 他的作用本来是工具人...... 但随着我慢慢查找资料,深入到他的人生。 我开始有点不能自拔。 虚弱的我创造的人物也同样虚弱,在真实鲜活的灵魂面前如此卑劣不堪。 我从历史的书海里把他的尸骸打捞起来,洗清他身上的铁锈和污泥,再钻进书海里拼凑出他一生的故事。 这有点像赛博考古。 真不敢相信,我陪着一个四百年前的男人走完了他的一生。 写到这里已经哭得几乎无法再落笔。 他从来都不是我最开始设想之中的男二工具人。 真实的生命......从来都不是工具人。 2024.09.04更新:某一段贴吧里对《湄隐园记》的评价。 清柔按: 在读卢忠肃公(象升)文集,看到他写的这一篇散文,简直是惊艳。这曼妙的文笔,这空灵剔透的感觉,这一种风光霁月入胸怀的境界,非常罕见。 他分明是文豪坯子嘛,如果他不是一直在打仗的话…… 这篇文章文采细腻,用典又多又深,再加上古今的演变,很不好翻…… 举个例子,“出城舟行雪蓑、烟寺间”。 这个“雪蓑”和“烟寺”,分别是江苏宜兴两座佛教寺院的名字。 然而我无法知道在卢象升时代就是如此呢,还是有了卢象升这篇文章以后,才演变成这样的。 同时“雪蓑”也是著名的宜兴风景,意思是河边柳树覆盖着积雪,就像白色的蓑衣。 然而我仍然无法知道这个风景的名号是在卢象升时代就是如此呢,还是后来才这样。 同时“蓑”是蓑衣的意思,也可以引申为隐士的简朴住宅,“烟蓑雨笠”。 最后我把这句按照字面意思翻译成了“隐士的房屋和缥缈的寺院”,这样是大致没有问题的。 翻译完了拿给身边的朋友们看了看,大家都很感叹它的优美。 有个正在设计别墅的就说要按照文章中的创意去做一两处。 本文前后文风大异,前半部分让人欣然神往,后半部分让人黯然神伤,读到结尾又是一阵发人深省的清凉。
第203章 卿相 她又看不见了。 回到京城之后,程宿匆匆赶回了八达岭。 他已经擅离职守很久。 告别之前,程宿死死盯着她眼前的白色绸带,声音暗哑阴郁。 “等着我。” 他欲言又止。 但她清缓地说:“放心。我答应过他,不会为他自戕。” 但程宿还是留下了两个侍卫,还叫来骆养性看顾她。 庭院之中的积雪已经有一尺多深。 骆养性和她分别坐在石榴树下的石桌两侧。 骆养性一边百无聊赖地用衣袖擦着自己那把珍藏多年的宝刀,一边瞥着她平静的脸色深深叹气。 “小娘子,你这是何必呢?” “你那七封奏章可谓是惊世骇俗。” “如今既已目盲,你连我的刀也当不成了。” 积雪压断了枝条,细雪落上他华美的蟒服,他嫌恶地拂去了。 许凝身着一身白色丧服,黑色如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脸色变幻着,仿佛万里晴空下流动的冰河。 对这个愚蠢的棋子,骆养性无端地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心疼。 “都督……”,她轻启红唇,声音凄婉。 “书房第三排书架有一本《郁离子》,请您为我取来吧。” 骆养性谨慎地收刀别在腰后,去书房取了出来。 她声音柔和而清冽。 “书的中间……是我藏的戏本子唱词,都督可否为我念念?” 十七岁卢象昇逼她学习的时候,她萌生出极其强烈的反抗意识,其实偷着看了很多情色小说和戏本子。 骆养性皱眉缓缓地念。 “罢,罢,罢! 无形枷锁从始终,宠爱得失了于胸。 我自有主意,自尊自重,我才华盖世,天资英纵。 我是鸿鹄振翅云霄冲,不是金丝燕雀困樊笼。 我何须家门丈夫奉,有万石官禄自养供。 我何须深宫争皇宠,换一个芳心束缚不从容? 不平不忿不忿不平,不平不忿胸中涌! 不忿男尊女卑守三从,不甘不愿不愿不甘, 不甘不愿心中恸,不愿男高女低屈顺恭! 文治武功国不用,自养自供怎不容? 你问我,还是在问你自己? 问天问地,我要问个究竟! 尊卑有别乾坤始,高低有定古今同。 万千女儿万千梦,竟难容我梦不同。 延颈企踵东风送,道傍之筑待成功。 阴差阳错一场梦,生而为女梦是空……” 一场空。 是一场空吗? 也许是吧。 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 程宿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到底意味着什么,其实他也不明白。 在回京城的路上,他问她:“你还记得邵夫子的老师吗?” 眼前缠着丝绦的她沉默半晌,答道:“云浦先生。” 脑海中浮现出二程书院里的那幅老者在白云之中骑着碧驴的画像。 程宿缓缓勒马:“我轮回了四十八次,这是第四十九次。” “他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她的手指攥紧了缰绳。 孟华礼出生于日军开始侵华的1931年。 出生于富户的他热爱历史,尤其痴迷于象数易学,在乱世之中云游四海,在玄学方面称得上纵横四海,精通堪舆风水和八字。 他参加过国民党,后来脱党参加了八路军。 五十年代他积极投身大跃进,六十年代他响应下乡,八十年代,中年的他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所有人的眼里,他是不折不扣的右派。 但他又自认为是左派。 九十年代,没有谋生渠道的他靠着替人算命看风水反而挣得盆满钵满。 但一向健康的他在九十三岁这年,出门被一辆电动车撞了。 2024年,九十三岁的他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回顾着自己黑色幽默的一生。 研究了半辈子历史的他,始终认为明末清初是中国走向百年屈辱的真正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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