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脸嫌恶地绕过一楼那些推杯换盏、纸醉金迷,来到轻歌曼舞的二楼。 娇鸾房间内似有低声争吵的声音,许凝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纱帘推门走了进去。 娇鸾躺在锦被里,她云鬓散乱,泫然欲泣,双手无力地推着一个男人——那个身穿绯袍、但下半身赤裸的官员正伏在娇鸾身上急切地涌动着。 许凝气血上涌,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她大喝一声:“朝廷命官,成何体统!” 在大名府的近一年中,许凝把大明律例翻来覆去读了几百遍,如今比四书背得还要熟练。 按照大明律例,无论品级,官员禁止嫖妓,违者轻则褫夺官职,重则绞监侯。在洪武永乐年间基本没有官员敢嫖娼,但随着万历年间吏治腐败,朝纪形同虚设,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更何况那兴起的各种公众娱乐业能提供源源不断的丰厚赋税。 那官员悻悻地爬起来,厉声问:“你是谁家没眼色的东西!” 许凝疾速抽出桌上的短刀,电光火石之间直抵他的面门:“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私自出入妓馆还意图强奸,按我大明律例,依法当斩!” 那男人的气焰顿时消失,嘴上却仍是不饶人地呢喃:“做了婊子还不让人上,还有没有王法了……” “给老子滚出去!”许凝使了十成力气狠狠将他踹下了床,又拎起他的领子,闪着寒光的短剑在他的脸上比划着,“再敢来,我就把你抓到大理寺,我听说他们现在可是忙着要清算品行不端的贪官污吏!” 京城几个月来确实风声鹤唳,几乎没有官员再敢外宿,这厮还敢来已经实属胆大包天。 男人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厢房。帘外却传来爽朗的笑声:“公子好生侠肝义胆!” 一位白衣书生款款走进卧房,向许凝作揖行礼,“在下张溥,有幸见过公子。” 许凝仍然心跳如雷,一边安抚着床上哭泣的娇鸾,一边强压又升腾起来的怒火,朝着张溥斥道:“等我安抚完她,你再与我认兄弟也不迟!” 那书生也并不懊恼,只知趣地走了出去。 屋内。 许凝捧起娇鸾柔嫩却绯红的脸,一看就是被那狗官打了。 “妹妹……受苦了。” 娇鸾也握紧了许凝的手,低头哀哀地哭:“一年未见,不知竟是这般光景,妹妹实在羞惭无地自容……” 许凝恨恨地啐了一口。 “是那狗官罔顾朝纲,关妹妹何事?” 二人低声温存半天,好不容易才将娇鸾哄睡。 许凝叹了口气,踏出门外才发现那白衣书生仍在门口等她。 她没好气地也拱手作揖:“小生许衍,宜兴秀才。” 那书生却雀跃起来:“我乃太仓举人,与贤弟老家不远!” 太仓举人,许凝只认得大名府那个老油条吴嘉佑。 想到此处,她脸色更黑了。 正要下楼,那书生却用扇子拦住她,感叹道:“贤弟方才真乃勇士也!正有前几日黄宗羲当庭锥刺阉党豪迈之风!” “你说谁?” “黄宗羲啊,前御史黄尊素之子!” 原来,三月崇祯开始着手诏定逆案,也包括黄尊素冤死诏狱之事。 黄尊素被赠以太中大夫、太仆寺卿(三品)官衔,赐葬银300两予以祭葬。但阉党余孽尚存,还有可能死灰复燃。 黄宗羲于是上书崇祯皇帝,请求诛杀许显纯、崔应元、曹钦程、李实等阉党余孽。崇祯下旨,命令刑部“作速究问”。 五月八日,刑部会审许显纯、崔应元等,黄宗羲出庭作证。在威严的刑部公堂上,看到杀害父亲的元凶出现,血气方刚的黄宗羲无法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奋起公堂,出长锥猛刺许显纯,锥锋至处血污遍地,吓得让这个当年不可一世的大奸臣跪地连连求饶。 一旁候审的崔应元也难逃严惩,黄宗羲当众痛打了他,扯落了他的胡须,使其极为狼狈。公堂惩奸的行动还在继续,黄宗羲与死难忠臣周宗建之子周延祚、夏之令之子夏子承一起动手将当年直接害死忠良的狱卒颜紫、叶文仲等乱棍打死在公堂之上。 审判结束后,黄宗羲偕同死难诸家的遗孤们一道在诏狱中门设坛祭奠,大仇得报、大冤得雪的此刻,仇恨的怒火被深深的悲痛取代,一时间哭声如雷,声震内廷。 连崇祯皇帝也闻声叹息道:“忠臣孤子,甚恻朕怀!” 黄宗羲锥刺阉党、为父报仇的英勇事迹,已经轰动了整个京城,传遍了朝野上下,黄氏一门的忠勇孝义给所有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黄宗羲也因此誉满天下,四方名士皆愿前来结交这位“姚江黄孝子”。 其中也包括这位白衣相公张溥。 “公子认识黄宗羲?” “……不仅认识”,许凝苦笑,“我与他,有过命的交情。” “那岂不正好!黄贤弟现在就在我住的客栈里,何不见上一面、痛饮几杯?” ---- 1.许凝:我c,原来你小子比我还狠 2.大名府香油真的不错!
第51章 客栈 同文客栈内。 一张圆桌旁坐满了十几个来自五湖四海的书生,大家口音俱不相同,言笑之间推杯换盏。 许凝看着上座的黄宗羲,百感交集,黄宗羲也苦笑着望向许凝。 张溥站起来,向黄宗羲举杯:“我等诸人因倾慕黄孝子节义烈举汇聚至此,请诸君举杯!” 接着一饮而尽。 黄宗羲也只能颔首,一饮而尽。 众人一拥而上给他敬酒,看来张溥是这群人里最有号召力的,许凝暗想。 黄宗羲酒量确实可观,被这么多人灌了酒仍然神色清明,脸都未红一分。 酒过三巡,张溥向她介绍: “这位也是我的同乡,太仓吴伟业,字梅村”,一位身着退红色襕衫的清秀少年有些紧张地向许凝拱手。 “这位是方以智,桐城人。”此人年纪也小,举手投足自是一番风流气度。 几人均互相寒暄一番。 “诸位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好汉!”张溥朗声道,“阉党已除,天下何人不快慰!山河将肃,日月再辉!” 他慷慨激昂地陈词,满含热泪:“圣上前日说,东林乃天下圣人学子之渊薮!诸君,你我等这话等了多少年!如今朝堂清明,百废待兴,诸君若同怀感念圣上之心,不如我们在此作赋题名,以禀当今圣上明察之煌煌恩德!” 众人无不感怀,人人心潮澎湃。 当即,那吴伟业便写下一篇洋洋洒洒的颂圣长赋,众人读了无不称赞。 许凝也细细读来,不禁暗暗咋舌。 虽是颂圣之作,但至情至理,饱怀深情,字字恳切——这是再多再华丽的词藻都无法伪装掩饰的真才华。 许凝想到阉党当道之时死去的许知章、李江陵、柳翠姑娘……还有程宿。 还有那天下千千万万煎熬的庶民。 满腔悲愤,如今已经得报。 众人都哭着在赋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许凝也不例外。 醉倒一片以后,许凝叹气走到黄宗羲身边给他敬茶:“两年未见,物是人非。” 黄宗羲仰头对她轻笑:“然也。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微凉的夏风吹进来。 有个乐伎走进厢房,手持莲花落唱道: “自古花无久艳,从来月不常圆。 任君堆金积玉,难买长生不死。 飞禽可有千年鹤,世上希逢百岁人。 生碌碌,死茫茫。 要觉何时觉,想长哪得长。 浮云烟锁雨,无事叹炎凉。 说什么功名富贵,夸什么锦绣文章。 需信到头终是幻,信世事尽梦黄粱。 三皇五帝归何处,历代公卿在哪方。 但看青史上,谁能免无常。” …… …… …… 但看青史上,谁能免无常。 夜色已深。 带着三分醉意,许凝有些蹒跚地走近卢府大门。 她定睛一看,卢判官神色威严,正拿着戒尺跨立在门槛上等她。 许凝立刻吓得魂飞魄散,酒也醒了一半。 “哥!” 她咽了口口水。 “来。” 许凝几乎是一步步挪过去。 “在莳花馆喝的酒?” 他居高临下地质问。 “不是不是……” “说。” 许凝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今天的见闻。 “无端赴他人酒局,该打。” “别别别,大人饶命,我招我招!” 趁着酒意,许凝将如何与黄宗羲相识、又如何杀了王伯温后毁尸灭迹之事和盘托出。 卢象昇没有说话,夜色下神色奇怪。 “哥你怎么了?” 因为发晕,他的脸在许凝眼前忽远忽近。 她伸手要去摸,手腕却被他攥住。 卢象昇扬唇冷笑: “看来小娘子不仅是个豪杰,更是个悍匪。” 第二日醒来,许凝头痛欲裂,却心有余悸。 “不管怎么说,没打板子就行。” 窗外黄鹂鸣叫,玉兰、丁香欣欣向荣。 卢象昇跨步走进来,“林从周差人来请你去他府上。” 许凝一惊,立刻穿上外衣开始梳头发。 他冷冷扔下一句: “今天不许喝酒。” 许凝汗流浃背。 “一定一定。” 林府。 许凝震惊地看着消瘦得不成样子的林从周:“你怎么了?” “愁的呗。”林从周在屋里反复踱步。 “依照大明如今的冶炼技术,还做不到炮膛里高熔点的金属。” “冶炼炉需要大量的人工,主要是控制温度和材料比例,主要是这些工人都需要训练有素。”许凝咬着指甲冥思苦想。 “欧洲如今因为大兴科技研究,热学,冶炼技术,空气动力学都同步发展飞速,各类大学更是掀起了研究热潮,因此才能造出这大炮。”林从周罕见地露出鞭长莫及的无助神色。 “我能做什么?"许凝神色严肃。 林从周掏出厚厚一沓冶炼炉的草图:”你帮我将其誊为1:300的标准比例尺图纸,半年后给我。“ "此事耗费远远不止千金万金,必须请示历局。"他深深叹气,"没有捷径,锻钢的铁、碳和空气比例只能一遍遍调试,说不定还要加入各种稀有金属,铬、钼、铝,又要到全国各地去搜寻........" 许凝看他焦躁,劝道:"你信中说,现实蕴藏未来,可能也涵化着发展成为现实的因素和依据。你我一同努力,慢慢来。" 林从周深深叹气:“鞑子日益兵强马壮,我实在是急得要死。” “快没时间了。” 那改朝换代的末日时钟正在滴滴答答地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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