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他又提着药和刀刃来到许凝的房间。 没办法,今天又到了换药的日子。 卢象昇万般无奈地锁好门。 “别出声,我父亲在北边的上厢房。” 许凝看着那柄寒光四射的刀刃欲哭无泪:“要不今天还是算了吧。” “这怎么能行?伤口外边长好了,里边是腐肉容易溃烂。”他深吸一口气,细细地在火焰上炙烤刀刃。 他将声音死死压低:“抱歉。” 刀刃钻进伤口,许凝将指甲抠出了血都还是痛,再也忍不住了。 刚要喊出声,卢象昇拿起被角塞进她嘴里,压在她身上。他一只手禁锢住她的两只手,飞快地用绷带打了个死结,将她双手系在床头。许凝瞪大了眼睛。 他也是满头大汗,伏在她身上无奈低声道:“别出声,也别动,忍一忍,马上就好。” 许凝动弹不得,心里哀叹,这套动作行云流水,怪不得他也是个杀人天才。 窗外,象观看得目瞪口呆。 他哭着回到厢房:“爹爹,哥哥在打凝姐姐,还说让她忍一忍别出声。” 卢父沉下脸来。 这也不怪他,卢象昇没告诉他茅房在哪儿,半夜起夜的孩子只能在偌大的府里转来转去。 第二天虽然没雪,但阴冷的北风仍是呼啸着穿廊而过。 一间僻静的耳房内,卢父气急败坏地看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卢象昇。 “究竟怎么回事!” “爹……我给她换药而已……” “她是女子……你怎可……” 卢父气得头晕目眩,跌在椅子上。 卢象昇吓得赶紧去拍卢父的背。 他生于中国最传统的士大夫世家,深受儒家理学思想的浸染,重忠孝保名节的观念可谓根深蒂固,因此自幼注重修身养性,以忠孝节义规范自己的言行。 “她清白已经折在了你这,不提亲成何体统?” 卢父质问他。 卢象昇沉默半晌:“她有心上人……两年前死在辽东。” 卢父却气极反笑。 “你喜欢她。” “孩儿……孩儿没有……” 卢父看着他涨红了的脸,无奈道:“你呀,从小就不会说谎。” 卢父徐徐道:“我以为你的理由会是,你还放不下汪氏。没想到你说她有心上人,这还不明显吗?” 窗外的风呼啸着,几只猫儿躲在廊下。 “你不去提亲,我去。”卢父站起来。 “别别父亲……我怕……她不喜欢我。” “为了你连命也不要了,你还想喜欢不喜欢的事?” 他无法回答父亲的反问。 他太害怕拒绝和失去。 他已经,失去过很多了。 “凝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好,有韧劲儿。” 卢父拍拍他的肩膀, “对你,也掏心掏肺地好。” 卢象昇苦笑:“她对谁都一样好。我觉得我……不特殊。” “你还想怎么特殊?她这次为你死了才算特殊?” 卢父忍不住想踹他,但终于只是敲了他的脑袋。 “男人要有个男人的样子。” “你自己看着办吧。” 卢父走出门外,几只猫儿立刻绕着他跳跃着。 他亲昵地抱起一只:“真聪明,比我的傻大儿聪明。” 卢父又瞥一眼还在原地发愣的卢象昇,拂袖而去。 许凝的卧室内,卢象观坐在书桌旁,看着眼前几乎半人多高的画图草纸,目瞪口呆。 “姐姐,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冶炼炉……的图纸。” “冶炼炉是干嘛用的?” “炼钢,做大炮用。” “大炮?” “对,就是轰死鞑子用的,biubiubiu~” 卢象昇掀开毡帘进来,看到弟弟正出神地听许凝吹这大炮如何神勇。 他清了清嗓子,“咳咳。” 许凝笑着揉象观的头,她总觉得小孩都有一股小狗味儿。 “你哥不让我讲了,你去替姐姐揍他!” 象观毫不迟疑,挥拳就给了卢象昇猝不及防来了一下。 他疼得捂着肚子缓缓半跪下来,正要揍这小兔崽子, 象观却嚷嚷说:“昨天我看到哥哥在床上打姐姐了,我要给姐姐报仇!” 两人相视,面如土色。 ---- 1.爹:我玩你跟玩狗似的 2.如果说仿照“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评鉴标准,我努力想写“克制但不窝囊”的情感
第58章 勤王 难得阳光和煦,许凝在床上和象观一起玩翻花绳。 卢象昇倚在门框上怔怔地看着他们。 比起来刚受伤的时候,她现在脸色好多了,金色的阳光洒满了她披散着的一头长发。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周身的冰雪仿佛都融化了几分。 卢父经过,看着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又气不打一处来,低声问:“你想得怎么样了?” 卢象昇立刻放下门帘,转身走出门外。 “还……没想好。” “你呀!你不去提,为父去。” 卢象昇慌了神:“等她伤好了再说。” “为父劝你一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孩儿知道。” 一行人在知府府邸呆了半个月才走,许凝的伤也好了大半。 但是京城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皇太极亲率大军绕开袁崇焕精心布置的宁锦防线,取道辽西,经过蒙古的哈喇慎部,迅速突破喜峰口以西的长城关口,相继攻陷遵化、迁安等地,直逼北京城。崇祯皇帝猝不及防,即刻传诏天下,令各地兵马火速入京勤王。一个月之后,后金大军竟然逼近京城外围,大明边防摇摇欲坠。 卢象昇冲到了兵备道丁魁楚府中,请求他出兵立刻勤王,但丁魁楚拒绝了。 毕竟,离北京更近的军队有很多,而且丁魁楚才最深谙官场之道:做多错多,不做则无错。 “此人真不简单,”许凝摇头叹气,“当时你送他徽墨,他就送你端砚,既不拂了他人面子,也并不想受任何人的辖制。”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不借兵,我就招募乡勇,自己拉一支军队出来,”他目光狠厉,“国有危难,大丈夫安能熟视无睹?” 许凝连夜写了五百多张征集书,先交给各县,再交由府吏们往大街小巷和乡镇去分发。 因为“大刀卢老爷”的赫赫威名,民众一呼百应,短短三天,就有三万乡勇踊跃报了名要去畿南入京勤王。 卢象昇挑了其中八千多人,开始踏上这五百里的路途。 许凝咬咬牙拿出了林从周寄给她的一锭金子,毫不迟疑地捐到了兵费中。 她没有熟读过明史,只知道这次大明已经危在旦夕。 大明不能亡。 至少这次不能亡。 将近一万人的五百里跋涉谈何容易? 钱粮,路线、编制、行军速度、危险地形,每一项都是巨大的挑战。 倒也是巧,大名府府中刚好有一笔大进账——蔡士诚被抄没的家产,解决了燃眉之急,剩下的边走边解决,十五天急行便到了京城东常营处。 但还是来晚了,一切已经偃旗息鼓。 先一步到达的袁崇焕所部明军已经与清军进行了一场激战,与此同时,各地勤王兵也陆续赶来。经过几天的激战之后,皇太极认为即刻灭明很不现实,便大肆饱掠一番,随即引兵东撤。 皇太极走了,但卢象昇还是决定带着这支由大刀拉来的草莽部队再在常营驻扎上一个月——谁知道诡计多端的皇太极会不会再杀个回马枪? 这次招募来的有一个年轻人卢象昇颇为赏识,名叫顾显。其人聪明又极其擅长记忆,颇通地图兵法,只是家贫未曾念书,因此卢象昇就让他常伴左右,做这支临时军队的副官。 十几日来,许凝对他也已经很是熟悉。 奈何她箭伤还没痊愈,卢象昇不许她出帐查看军情,许凝只能日日在帐中做后勤保障工作。 临时营帐外,夜色渐浓。 许凝披着毯子在无言地烤火。 “我得去广渠门一趟,顺便看望周尚书,”卢象昇提上大刀跨马,重重叹气:“此次虽是虚惊一场,但我看袁崇焕难逃一劫。” 许凝摸着盗骊柔软的鬃毛,百感交集:“以京城为最后防线殊死一搏,他怎么敢?” “早就听闻袁蛮子为人狂悖,不想竟能到此种地步!” 他骑着盗骊消失在蓝色夜幕之中,许凝开始回到帐内继续算账。 过了不一时,顾显大步流星走到许凝身侧兴奋地说:“我刚刚去东门营溜了一圈。衍公子听说了吗?袁崇焕有个部将今晚要在左安门举办婚宴。” “婚宴而已,那么激动?想让我给你拨份子钱?”许凝在烛火中笑。 “不不不,这婚宴可太有意思了,他娶的是莽古尔泰的小女儿!” 顾显露出说不出道不明的暧昧神色。 “莽古尔泰可是皇太极的哥哥,本就与皇太极不和,皇太极吃了败仗,他哥哥却大办宴席,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汉人,啧啧啧……” “他这是明着要和皇太极打擂台?” “谁说不是呢,我看皇太极迟早恼羞成怒。” “风口浪尖办婚宴,这小子也太狂了点。”许凝皱眉,继续低头写字。 “年纪轻轻做到了指挥佥事,也不简单,还是因为在后金大营里呆了两年,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顾显一脸神往,“听说当年被俘的时候,那莽古尔泰的女儿对他都十分着迷,因此才留了条命。” 许凝有些颤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他……叫什么名字?” “记得姓程吧,反正字是平远,我一听就没忘记过……诶诶诶?公子你要去哪儿?” 夜色冰凉且浓重。 许凝骑着胭脂飞奔,心里更多的不是惊喜,反而是迷茫。 为什么? 为什么? ---- 卢哥,这就是你犹犹豫豫的后果
第59章 婚礼 许凝站在山坡上望着山麓的军营婚礼。 张灯结彩的几十个营帐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军营中间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大片的军士,将穿着红衣的新郎围堵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人群围成了一个大圈子,一个盖着红盖头的女子则从另一个方向被推进圈子里,只见四周人头攒动,锣鼓声、鼓掌声和喝彩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她的血液冰冷下去。 她认得出来,那就是程宿。 与此同时,人群中的玉狮子远远地认出了山坡上的胭脂,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 她呆呆地望着山下,月色下明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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