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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我们走吧。” 她拍拍胭脂，它却罕见地一步三回头，才缓缓地迈下山坡。 料峭寒风四起，许凝悲从中来。 但她又慢慢平静下来。 虽然还什么都不知道，但许凝觉得已经提前理解了一切。 无论是无奈的自救，还是一时的情欲，又或是争权的阴谋，她都能理解。 “为什么”对她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 理解得越多，就越痛苦。知道得越多，就越撕裂。 但是，她已经有了同痛苦相对称的清澈，与绝望相均衡的坚韧。 此时此刻，她只想回到卢象昇简陋的营帐里，好好睡上一觉。 月下，山水同色，俱是潋滟。 卢象昇，是风骨峭峻的群山；她，是浩渺迤逦的冰河。 水绕着山，山环着水。 山，就是她的归宿。 因为在山下，她逐水草而居、总是干涸的灵魂，得到了安息。 程宿则是戈壁上呼啸干燥、阴晴不定的风沙。 她已经很久没再去琢磨狂风的心思和意向。 她几乎是在这刹那之间坚定了自己的心。 在山上跑着跑着，她不顾肩上的箭伤火烧一般的钻心疼痛，竟然越来越轻快，心情也越来越明朗，仿佛丢掉了许多沉重的束缚。 月华流照，她望着山下波光潋滟的河水，满腔豪气无处释放，开始大声喊：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四下无人，万物静谧，只有微微凛冽的风。 抒出了心中郁结，她无比畅快。 扭回头，却看到一个人，身量高且瘦，发丝在风里轻轻飘动着。 是卢象昇。 他眼尾通红，困惑又迷茫地看着她。 山坡上，两人骑在马上对视，隔着一轮皎洁的明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许凝有些震撼地问他：“你怎么……看起来哭了好久？” “我以为……你要走了。” 他转过头，不想让她看。 “不是吧，真哭了？” 许凝扒着他的脸非要看。 胭脂缓缓地靠向盗骊，歪头轻轻蹭它的脖颈。 他阖了阖眼，忍住酸涩感，略微沙哑的嗓音带着轻颤:“我只是，迷了眼睛。” 许凝咬唇轻笑，恶作剧一样地要掰开他的眼皮看看到底有没有沙子。 “别闹。”他无奈地轻轻擒住她的手腕。 她顺势搂住他的脖子，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一颤。 他惊讶地对视上她笑意清浅的眸子。 “知府大人，我不走，求你再赏我几年饱饭好不好？” 卢象昇眼神沉峻温柔。 他捉住她的腰，将她一把抱过来，许凝发出一声惊呼。 他伏在她的脖颈上，两人紧紧相贴，灼热的气息烫得她喉咙发痒。 “饭管饱，不过不能再偷偷跑出来，”他抬头盯着她，咬牙浅笑，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威严： “不然戒尺也管饱。” 左安门军营中。 程宿稳稳地牵住了新娘的手，正要往为他们这对新人准备的营帐里走，却瞥见了山坡上的一匹红马。 是的，是她。 不会看错。 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丝竹和锣鼓声仿佛都渐渐远去了。 红色烛光下，他喉结涌动，颤抖着揭下新娘子的盖头。 新娘那莹润白皙的脸颊上，浮现着一抹难以掩盖的笑意，隐约带着一丝羞涩，泛出桃花般的粉嫩之色，更显得她美艳绝伦，笑靥如花。 她叫珠兰，满语的意思是：水流湍急，不结冰的地方。 他喃喃，不结冰的地方。 被翻红浪。 珠兰云鬓散乱，双颊酡红，有些嗔怪地推他：“今天怎么这么狠？以前你都不这样的。” 程宿无言，缓缓穿上里衣。 “你去哪儿？”珠兰扯住他的衣袖。 他声音温柔，但带着几分不快。 “我去喂马。” 走到星空下，他陡然被寒气摄住，万般心事涌上心头，生出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 我先骂我自己：短短短！
第60章 质问 营帐内灯火摇曳。 榻上纱帐内，卢象昇深深吻了她的脖颈，到后来是轻轻的啮咬。 被他吻得呼吸急促了些，脑袋逐渐发昏，她无力地伸手去推他，却被男人反手握住了手深深压入了锦被之中，以十指紧握的姿势。 这一吻如此漫长而潮湿，她的眸中渐渐氤氲出迷离的水色。 他呼吸沉重起来，滚烫的胸膛灼得她微微颤抖。 然而，纵然情到极深处，也只有这一吻而已。 他伏在她耳边，声音低沉：“你……真愿意嫁给我吗……？” 许凝的长发纷乱地洒落在他的臂弯。 她仰头盯着他乌黑的瞳孔和长长的睫毛，轻笑着摸他滚动的喉结， “那不然呢？” 他眸光深深，带着几分懊丧，终于缓缓地说：“我比你大十二岁……还有过妻子。你……不嫌吗？” 她咬唇，眉眼弯弯。 反问他：“那你觉得，我不回来，是上赶着要给人家做小妾？” 他胸中却泛出一丝苦涩，声音暗哑：“你不会真是为了不当小妾……才回来的吧……” 许凝气得锤了他的胸口，“呆子！当妻，我都不去！” 她咬上他结实的小臂，他倒吸一口冷气，却对上她泪光盈盈的眸子。 她低声在他怀里说：“我看到他成亲……感觉到庆幸、释然，愧疚感烟消云散。” 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我一直在漂泊。每次走的时候我都觉得，就算走了我也一定会常回来的。” “但我没回去过。宜兴没回去过，麻城、洛阳都没回去过。” “我忽然明白过来，根本无需对未来做无谓的设想与缅怀，因为我决定朝前走的那一刻，过去就都与我无关。” 她摸着他长出坚硬胡茬的下巴，“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天光渐渐大亮。 顾显冲进营帐，“大人，您弟弟和父亲来营中找您来了！” 卢象昇惊醒，光速一把扯起被子，将许凝牢牢遮住。 “他们不是回宜兴了吗？”几乎一夜无眠，他头痛不已。 原来那父子三人行到了半路，便知道了卢象昇自募乡勇勤王的事情，便掉头直赶畿南，又寻找了两三天才找到卢象昇营中。 安置好了父亲和弟弟，听闻首辅温体仁要找他，卢象昇深呼吸一口气，再次策马赶往京城城内。 许凝则整理好了图纸，又屏退了几个守卫，在营中等着林从周——这次勤王，各地守军几乎在京郊聚齐，林从周所在的宁远兵卫所也不例外，因此他两天前就递了信说今天过来拿图纸。 顾显跨步进来通报：“衍公子，有人来找您。” 许凝害怕两人的谈话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记下来，细细叮嘱他不要再放别人进入此帐中，顾显心领神会。 许凝继续低头数着图纸的数量，有人跨步进来，腰间有清脆的刀剑相撞声音。 “林主事，我等你两天了，你看这图纸……” 她抬头看来人，却几乎呆滞，如坠冰窟。 不是林从周，是程宿。 两年多未见，他似乎更高更魁梧了，暗金色的瞳孔深不可测。 许凝强行让自己显得平静。 他声音淡漠：“你昨天去看我成亲了。” 许凝语气平静：“是。” “成亲是因为，两年前她救了我。” “不用向我解释，”许凝笑容明亮，“你活着就够了。恭喜程指挥右迁大婚，双喜临门！” “就这样吗？”程宿语气里似乎有怒气。 “程将军要哪样？”许凝不明所以地反问。 “不问问我为什么回来了不找你，为什么成亲也不通知你？” “程将军做事，自有您的道理。” 他却突然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怒目看她。 离得太近，他瞥见她脖颈上残留的吻痕。 “你干什么？”许凝奋力要挣开他。 他脸色发青，眼珠中渐渐浮现出猩红的血丝，青筋爆起。 “是谁？”他脸色阴沉可怖，“卢象昇？” 许凝也怒目瞪着他：“我没想过再见的第一面会是这样。” “我明白了，”他怒极反笑，“怪不得。” 程宿用力，把她按倒在地上，伏在她脸上咬牙切齿地问：“他干过你多少次了？” 许凝头撞到了地上，昏昏沉沉地推他，脸色涨红：“……滚。” 程宿还是走了，走前只留下一句阴沉恐怖的“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狼狈地扶着桌子站起身，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下午，林从周姗姗来迟。 他如今愈发憔悴，整个人形销骨立，但仍是目光炯炯。 “炼钢的事有了眉目，我做了很多演示，说通了徐光启，让他把历局主要资金用来仿制红夷大炮。” 但他还是焦虑地来回踱步：“但我可能自身难保……我在宁远与袁崇焕过从甚密，此次兵临城下，崇祯已经大为光火。” 许凝担忧地看着他。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就是官场。”林从周长叹，“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我……我能做什么？” “以后没有图纸了，”林从周盯着她，满怀希冀，“今年是乡试年，好好准备科举，务必考上。” 他苦笑：“或许等几年后，若我身陷牢狱之灾，你还能在朝堂上为我说几句好话。” 许凝攥紧了手指，“我听先生的。” 林从周匆匆离开了，许凝在帐中呆坐直到傍晚。 夜色笼罩下来。 微微烛火摇曳，卢象昇的长腿跨进帐中。 许凝冲过来，哀切地盯着他疲惫的脸，颤声说：“我们回大名府吧，越快越好。” 他讶异地抱住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她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我有不好的预感，害怕你我会出事。” 他正色道：“今日去首辅府中，他说回大名府以后，会擢我为大名府兵备道。” 这并不奇怪。 如今在京郊驻扎的几十支勤王军队，各个都是有编制的府兵，只有他，是自己招募散兵游勇，主动跑来的。 这支临时招募来的军队，后来发展成为大明战斗力最强的四支军队之一——天雄军。 史书记载，高迎祥和李自成讲，他们最怕的明军，就是天雄军。
第61章 命运 两天后。 程宿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 “他干过你多少次了？” 她觉得这恶毒的话背后是滔天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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