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了对吗?你看到我怎么卖笑、怎么取悦他们了对吧?”她转过头看他,笑容凄凉。 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您救救我吧,我也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 烛火摇动,两人在半明半暗之间影影绰绰。 她赤身裸体跪在他的袍下,双手扶上他的膝盖,哀伤地凝视着他硬朗的颌线和紧蹙着的眉头。 他轻叹,眼神却闪躲。 “耶稣说:不要把圣物给狗,也不要把你们的珍珠丢在猪前。你是珍珠,我亲爱的小姐,不要把自己……”他眼神悲切,终究没能说下去,修长的手指缓缓地触摸着她柔软乌黑的长发。 娇鸾没说话,只把脸贴在他的膝盖上,感受他越来越灼热的肌肤。 只有接触他的时候,她不恶心,也不害怕。 “小姐,我该走了。今天……不布道。”他颤声道。 “好,先生再见。”她乖巧地站起来,他则捡起了地上的薄袍给她披上。 “别人脱我的衣服,先生是给我穿衣服的唯一的人。”她惨然一笑,罗雅谷喉结涌动,没有说话。 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娇鸾坐在床头发呆了大半天,才被敲门声拉回了思绪。 她惊恐地看着眼前衣衫不整、一身狼狈的许凝。 “姐姐,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看起来被下了药?”
第63章 出嫁 “妹妹……你知道这金镯如何打开吗?有人……强制给我戴上的。”许凝气息不稳,缓缓地脱下鞋袜,脚踝处一条精巧复杂的细金镯赫然出现在娇鸾眼前。 娇鸾脸一红,吞吞吐吐道:“姐姐……如何有这般情趣……在妓馆里,也只有那些最浪荡的喜欢用这个调情……” 许凝如鲠在喉,捏紧了衣服,索性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娇鸾。 娇鸾听得目瞪口呆。 许凝苦笑,“我……刚找人回去告诉卢象昇今晚我住你这儿,妹妹且收留我一晚。” 娇鸾摸着她脚上冰凉的镯子,“看来这是他宣示主权用的,他知道只要你和卢大人睡在一起,卢大人就一定会发现这个。” 许凝一阵恶寒:“我与他几乎从小长大,不知他这两年为何性情大变。” 娇鸾叹气:“战场一年比得过人间十年,也许是受了什么刺激,这才变得偏激狠毒。” 二人试了半天,仍然无法打开这看似纤细的镯子,原来它只是镀了一层金,其实是精钢所制,连剪刀也无可奈何。 许凝脸色煞白:“这玩意也太坚固了。” “我觉得姐姐当务之急,是立刻跟卢大人在京城成亲,”娇鸾正色道,“还要大宴宾客,将消息全传出去。” “啊?” “姐姐说程宿无亲无故没有拖累,可卢大人有父亲有弟弟,必然有所顾虑。程宿若是铁了心抢了你去做他的小妾,京城里的人无非说他性情跋扈。但要是人人都知道许凝是卢大人的妻子,他定然如芒刺在背。”娇鸾伏在她的肩头,“都在官场上讨生活,名声最重要。” 沉默了半晌,许凝下定了决心:“妹妹说得对,夜长梦多。” 娇鸾掐起指头算:“十五天之后是腊月二十五,恰好京官们会休假,姐姐不如就在京城把喜事办了,再回大名。” “十五天筹备?”许凝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头晕目眩。 娇鸾笑:“姐姐有我,不必忧心。我为馆里那些姐姐们操持婚礼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 许凝深呼吸一口气,苦笑:“就这样把自己草草嫁出去了。” “姐姐不喜欢卢大人吗?”一双纤纤玉手覆上许凝的手。 “……喜欢。” “那还犹豫什么呢?”娇鸾浅笑,“再不成亲,他都要老了。” 许凝笑出声来,咬牙切齿道:“他这老牛也算是吃上嫩草了。” 二人笑作一团。 上午在娇鸾处吃过了饭,许凝立刻策马回到常营。 听了要成亲的事,卢象昇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我与此事告知父亲去。”他站起来,虽然还是努力做出威严的样子,但是嘴角却笑得有些压不住。 在婚礼筹备这事上,他又拿出了精益求精的精神,折磨得许凝有些崩溃。 小到婚服的颜色、裙褶、盖头的纹样,对联该是颜真卿体还是赵孟頫体,大到当天的流程,该给何人发请帖,该摆几张桌子,他细细地做了十几张流程表,又问许凝的看法。 她敷衍道:“都行。” 他却正色道:“怎么能都行呢?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万不可出错。” 卢象昇的弟弟象晋私下里来找她哭诉:“姐,你比我大不了多少,你真受得了我哥吗?” 象晋这几天跑来跑去地为哥哥选厨子、菜市和用酒,但卢象昇每个都不满意,个个都能挑出不少毛病。 许凝欲哭无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最后还是娇鸾推荐的几位厨娘入了卢象昇的法眼,这才让可怜的象晋休息了几天。 许凝没有家,她决定让邓玉函代替她的父亲,让她从这间小小的教堂之中出嫁。 邓玉函知道她是女孩的时候,吃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当知道她想让他当自己的父亲时,他眼眶红红地点了点头。 “上帝保佑你,我亲爱的孩子。” 他抹着眼泪,颤抖着摸她的脸:“为了上帝,我没有女儿,没有孩子。我很开心,你想把我当成父亲。” 成亲的这天,大雪纷飞。 银装素裹,卢象昇身着大红圆领和乌纱帽,来到烟袋斜街的教堂。 他的手心全是汗水,心脏砰砰直跳。 邓玉函交给他两匹绸缎,哭得直抹眼泪,“请你,善待我的女儿。” 许凝盖着盖头,听得心里酸楚,泪水涟涟。 她是真拿这个慈爱的老头当父亲的,只有他会叫她“亲爱的我的孩子。”在这间昏暗的斗室中,他曾无数次对她的作品发出毫不吝啬的赞美和欣赏,就像许知章一样。 父亲,父亲。 我要出嫁了,父亲,你知道吗? 辽东很冷吧。 母亲,你也很冷吧。 你死的时候,宜兴还是春天呢。 如今我也快到了你去世的年纪啦。 你们看,我长得很好,我把自己养得也很好。 我走了很多很多的路,读了很多很多的书,遇见了很多很多的人。 嫁的人,是我自己选的。 我十九岁了,我一个人。 没有自怨自艾,我用双手双脚创造了,我的新生活。 奔跑,不停,永远不要停。 穿过每一夜倾盆的大雨、无尽的焦虑恐惧、争鸣锋利的刀剑、利欲熏心的腐败、淬血偏执的疯狂,穿过黑暗。 向海天一色,向夏日烈阳,向云,向风,向月亮,向我的山。 我站在这里就好,等那个人把我的故事装订成册。
第64章 酒鬼 大雪弥漫,白雾飘渺。 卢象昇怔怔地站在门外,看着款款向他走来的女孩。 很多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女孩这样向他走来。 她走了之后,他近乎自虐式地惩罚自己,那些年,他无数次想到了死亡。 直到上天派一个女孩,务必来把他从茫茫无涯苦海中拉出来。 原来真正的爱,是希望。 她是流动的、鲜妍的,不必无瑕。 第一次见面时清冷凄苦却坚韧的她;月下背诗时冥思苦想的她;奋笔疾书时在纸上挥斥方遒的她;他犯病时焦虑急切的她;摩天峡里宛若神女降世的她,都在此时,一幕幕重叠成眼前雪中的她。 他在心里追溯她成长的不同阶段:她六岁时,应该曾躲在湄隐园树后。 少女时,她不想再玩旧游戏,在麻城的杜鹃花丛漫步。 后来,她在二程书院里发着白日梦听课,长大后,她在我的小院中背书。 有人追她,他们相爱。 她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也再也回不来了。谁都无法安慰到她。 只有我踏遍她的悲伤。是这里了,在她心的深处,是我藏身之所…… 他哽咽着走向她。 她冰凉的手指触上他的手指。 这个人究竟是真实存在的吗? 是的吧。 鲜红的盖头之下,许凝咬着嘴唇,任由他拉着自己,缓缓跨出门槛。 雪花飘进盖头里,她深深呼吸,转头向邓玉函行礼。 “起~轿~” 大雪之中,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向卢父深深拜过,又共食同牢饭,同饮合卺酒。 婚礼的主持人,是周延儒。许凝看不到他,只听得浓重的宜兴口音: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此证。” 众人纷纷叫好,小院中热闹非凡。 她前世没结过婚,此时又紧张又害怕。 至于在怕什么,她也不知道。 “且慢!” 嘈杂的人群之中,有人喊,声音清冽。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程小将军,你这是为何?” 卢象昇回头,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我今日来,是给卢大人送贺礼。我与您娘子自幼相识,得此佳人,卢大人为何不向我下拜帖呢?” 卢象昇紧紧抓住许凝的手,声音淡漠:“定是仆从的疏忽,请程小将军落座。” “不请自来,自知失礼,我今日来给卢大人带了贺礼,请大人务必打开。” 许凝心提到了嗓子眼。 卢象昇缓缓打开礼盒。 是五个烧饼。 “烧饼?” 程宿朗声道:“蜗角虚名, 蝇头微利, 算来著甚干忙。 事皆前定, 谁弱又谁强。 且趁闲身未老, 尽放我、 些子疏狂。 百年里, 浑教是醉, 三万六千场!” 众人窃窃私语,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许凝只听得真真切切,攥紧了手指。 周延儒站出来打圆场:“程将军醉了,来这桌喝酒,上好的白玉春御酒。” 夜幕降临,大雪落定。 卢象昇缓缓用秤杆挑开她的盖头。 她羞涩地咬唇笑,清艳脱俗中竟有三分妩媚,看得他心神恍惚。 他今天穿着大红的吉服和乌纱帽,更显得身量挺拔,沉峻威严。 两人就这么相视无言了许久,谁也不想先说话。 许凝跳下床,拿来一柄刀。 她挽起来裤腿,露出白玉似的脚踝。 刀尖挑起那圈金镯,她语气平静:“几天前程宿纠缠我,强行给我戴上这个东西,想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 她手起刀落,用力骤然挑断了那金镯,刀背划进了脚背,鲜血汩汩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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