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农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大名府,宛若通往京城的一扇脆弱的大门。 但卢象昇总结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行动方针——“精兵合兵”与“因粮输饷”。 既然明廷没有足够的财力养兵,卢象昇就只好减少请兵数额,同时严格训练现有军士,以求所得之兵尽为精兵。 义军势力发展迅速,为患甚大,卢象昇估算其数量不下数十万。他们分大小支股,在秦、豫、楚三地突奔无常,进行流动作战。卢象昇认为:敌众我寡,官兵难以处处设防,必须集中各部官兵,统一指挥,主动围攻较大股敌军,再逐一歼灭。这就是卢象昇所提出的“合兵”之策。 而至于粮饷,更是他认为的重中之重。 “通计各省情形,大率寇多于兵,兵多于食。夫兵不足以剿寇,安用糜食以养兵;食不足以供兵,岂不驱兵而为寇?” “所谓胜者,足食足兵是已。”——吃饱了饭,才能打胜仗;吃不饱饭,岂不是逼着民兵去当贼寇? 督理粮仓的六年时间,让他无比在意粮饷问题,每天除了练兵,更多时间都用来筹措军饷。 堂堂兵备副使,如今做的更多的还是会计工作。 粮饷与备军的人数必须处于动态的平衡之中,因此必须精兵简兵,这又是最优化与战略管理的艺术。 他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朝廷没有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为防义军向畿南三郡蔓延,他“乃抽集民壮,练乡勇,讲什伍,豫筹扞御”。 卢象昇把辖区内的百姓,以什伍之法组织起来,平时教授他们如何防御;并抽调部分壮丁组建乡勇,平时勤于训练,以备战时配合军队作战。 许凝有时候会为他做一些工作,他也给她制定了极其严格的秋闱冲刺复习策略。 崇祯新任,又极大地肃清了阉党,带来的一个问题就是没人干活了。 卢象昇敏锐地判断出,今年的考题应该会以实学为主,理论为辅,因此日常又给她加强了经济和备兵方面书籍的复习。 夜深了,树影在月色下影影绰绰。 “下个月,我让象晋过来,和你一起互相督促着学。那小子,在书院里我看他没长进多少。” 他抚着许凝的肩头,她正在分析《盐铁论》,搞得焦头烂额。 许凝揉着眼睛感慨:“闻鸡起舞,囊萤映雪,求学之苦且艰若此。” 他合上她的书,“不许看了,再看怕你又要失明。细水长流,久久为功。”
第69章 桃花 三月的月夜,署内桃花盛开。 “客路那知岁序移……”许凝移开书本,轻轻地敲桌子吟诗。 他眉眼含笑,“忽惊春到小桃枝。” 但欲言又止,“今天在衙署收到了程宿的书信。” “写的什么?” 卢象昇又气又好笑:“骂我没有师德,诱淫他妻……不忠不义。” “他如今已经回宁远了吧,”许凝苦笑,“辽事如此急迫,还要抽空来骂你。” “可见恨我之深,毕竟还是少年心性,”卢象昇扶额头,“不过我看他也不是个莽夫。” “此话怎讲?” “他本来是袁崇焕最得力的部将之一,因为娶了后金女子与袁崇焕决裂。如今袁崇焕被赐死,他不仅没受到牵连,似乎还升了一级。” 许凝叹气,也明白了很多事情。 “辽东没了袁崇焕,总要有人顶上去。他很聪明,借用袁下了第一步棋,又用这后金女子躲过了崇祯的第二步棋。” 卢象昇扬唇浅笑:“可见他兵法里的攻防转换学得不错。我看,后金回了沈阳之后,如今对高丽虎视眈眈。” 许凝分析:“关宁锦防线久攻不下,皇太极要么西出蒙古,就像去年取道哈喇慎部;要么东出渤海,先攻占叶吉,作为根据要地。” “不错。去年后金直逼城下尚且不说,袁崇焕实在不该私杀毛文龙。如此一来,鞑子后翼将再无袭扰之患。” “他忠肝义胆不假,但气量狭小,容不得人,敢私杀封疆大吏,圣上安能不龙颜大怒?” 卢象昇苦笑,“我看那程小将军的性情睚眦必报,倒是与袁蛮子颇为相似,他二人不愧浸染多年。” 他话锋一转,有些困惑地问她:“你我虽然已经成亲许多日子,但我还是隐约觉得……你对我似有疏离,我总在想,你不会是为了逃开他,才急匆匆嫁与我的吧?” 许凝怔住,不知如何回答。 微风清朗,吹落一树缤纷桃花。 当时在京城,确实是急了点。 卢象昇轻轻牵起来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耳廓通红。 他有些艰难地问她:“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这话,他已经憋了许久。 许凝笑着揶揄他:“既然已做了正宫,怎么还是争宠心态?” 他的脸忽红忽白。 她摸着他这几日因为劳累新生的胡茬,再到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再到他鬓边那一缕白发。 落英缤纷,坠入夜色浓重的湖水。 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她眉眼弯弯地问他:“说到高丽,我给你跳一支高丽舞吧。” 前世的家乡小城,乃是大清龙兴之地,算得上半是东北,半是朝鲜。 小学每一年的儿童节,都要在眉心点上红点,再画上红扑扑的脸蛋,表演朝鲜舞。 她拿起扇子,款款走到桃花树下,敛了眉目,深深地望着灯下的他。 柳手鹤步。 气息,沉降再升腾。 挥扇,开扇,合扇。亦张亦驰。 她的舞姿时而轻盈,时而沉重,衣袂翻飞之间玉袖生风。 气定神闲,风骨隐约。 最后,潇洒翩跹若惊鸿,凌厉的悲壮感喷涌而出。 春风再次吹落桃花,她已经沁出细密的汗水。 她有些喘气,坐在台阶上抚着卢象昇的膝盖,抬头问他:“如何?” 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喃喃道:“极美,只是为何竟有一丝恨意?” “半岛藩属,几千年来战乱频仍,不是被华夏攻占,就是被倭寇入侵……也许这滔天的恨意和不屈,已经融进了他们的骨血之中,这舞便是如此。” 死去的先人的故事,会塑造后人的骨血,融进子子孙孙的气息和舞步之中。 大明,会变成刀俎之上的鱼肉吗? 民族的脊骨一旦被打断,不知道又要几千年才能长出来。 卢象昇突然伸手把她从台阶上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许凝吓得一颤,脸色绯红。 浓墨般的眸子深邃如湖水,眼尾的弧度却出卖了他,他清缓道: “这舞,你只为我一人跳过?” “那是自然,”许凝忍不住翻了白眼,又推他的胸膛,嗔怪道:“堂堂兵备副使,背地里竟是个醋坛子!” “那我便放心了。”他扬眉,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 “你不怕程宿再寄信来骂你?”许凝忍着笑意。 “他再骂我,我便骂回去。当年,我也是骂遍了户部那群尸位素餐的老东西,有人还说我应该去当御史。” 许凝补充,“然后你就坐了多年的冷板凳?” 他重重叹气,“年少轻狂,休要再提。” 她笑道,“阉党若是不除,那帮恨毒了你的老东西们,怕是要整得你继续痛不欲生下去。” 他突然来了精神,“弹劾他们的奏章,我至今还存着五十多本。” “那我定要学学卢主事的骂人功夫。” 卢象昇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本八年前他刚任职不久的奏章,是为痛斥同僚遇荒不报,敷衍了事,玩忽职守。 许凝细细读来,全文激昂顿挫,引经据典又阴阳怪气,骂功果然十分了得。 她笑得直不起腰,“卢主事再会骂,奈何木匠皇帝不识字也是白搭。” 卢象昇摇头笑:“如今已经不知道当时如何熬过来的了。所以如今备兵虽然无钱无粮,我却比在户部振奋百倍,当今圣上不是那无能之辈。” 在勤劳这点上,明朝的开国皇帝与末代皇帝之间的确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整日忧勤惕励,寝食不安。 朱元璋定下来的每日视朝的祖制,后来的皇帝大多视为虚文,特别是到了隆庆末万历初,公然改为每逢三、六、九日视朝,以后索性连三、六、九日也免朝。 朱由检恢复了每日视朝的祖制,十几年如一日地坚持。 除了视朝,作为皇帝还要参加日讲与经筵,接受讲官们关于传统文化与历史的教育。 朱由检于天启七年八月即位后,到十月十五日就开始了日讲,听讲官们讲解《大学》《尚书》《帝鉴图说》各一章。 按照惯例,日讲官中有一人读书,一人讲解,读五遍后,帝随读,然后开始讲解。朱由检免去进读,命径直开讲。 日讲完毕,他退入便殿,把自己写的字出示给内阁辅臣,大家都对皇上的书法赞美备至,朱由检还谦逊地说:“书有不如法处,卿等当为改正。” 一次,日讲官文震孟讲《论语》中君臣之义,反复规讽。朱由检若有所悟,讲毕后,即将已逮入狱中的刑部尚书乔允升、侍郎胡世赏予以释放,阁臣们都拱手感谢文震孟启沃之功。 一日,朱由检参加日讲时,显得疲惫不堪,随意把脚搁到台棱之上。文震孟正好讲到《尚书》中“为人上者奈何不敬”一句,便抬眼注视皇上跷起的脚,朱由检不好意思地用袍袖加以遮掩,然后徐徐放下。 时人称文震孟为真讲官,也足见朱由检对于讲筵并非敷衍,而是认真求学。 朱由检十分好学,笃学博览,举凡《四书》《五经》《资治通鉴》《通鉴纲目》《大学衍义》《大学衍义补》《贞观政要》《皇明祖训》《帝鉴图说》等典籍,几乎朝夕不离于手。 他曾要司礼监把《洪武正韵》《玉海篇》《字汇》总成一书,共收字四万有余,可惜由于战事频繁,未及刊行。 他又命武英殿中书画历代明君贤臣图,写《正心诚意箴》,制成屏风,分别安放在文华殿、武英殿,以时时警策自己。 他以这种勤奋好学的精神对待廷臣的章奏,凡有关朝政大事的,一概命人抄录装订成帙,不时披阅。 ---- 1.舞步参考的是朝鲜舞《扇骨》; 2.作者有话说: 卢哥:你小子别太猖狂,谁不会骂人? 老子全国五十八名,战绩可查(¬_¬) 程哥:我恨,真后悔自己只顾着杀人没读书(✖﹏✖) 许凝:怪不得又穷又累的活儿全都是你干的,嘴毒的下场
第70章 樱桃 象晋在一个小雨的日子里来到署衙,还从宜兴带来了许多糕点。 许凝不爱吃甜的,卢象昇却嗜甜,两天就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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