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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从周研究出来的复合炮管技术，又叫“铁芯铜体”，原本纯铜铸造的洋炮，被工匠改成以熟铁打造内层，然后以失蜡法制模具，外面浇筑上铜壁。这样的独家技术，不但铸造枪炮的成本更低，且武器更结实耐用。 现在的灌钢法和苏钢法，加之林从周采用的铁芯铜体法，虽然已经有了极大的改进，仍然不足以生产出更高熔点的钢材，所以他们现在的炮体仍然大多采用了铜。 钢和铁的区别在于纯度，纯度高于98%称之为钢，反之为铁，其中碳元素比例低于0.25%为低碳钢，0.25%-0.60%为中碳钢，0.60%-2%则为高碳钢。 碳比例决定了硬度、韧性等等，一般来说，含碳量越高，硬度越大，但韧性也更差，容易折断，反之亦然，低碳钢又称软钢，虽然硬度不够，但韧性十足，可以任意改变形状。低碳钢高碳钢各有各的用处，打个比方就是高碳钢做成品，比如刀剑、锄头等等，而低碳钢主要拿来做钢材，比如角钢，等待二次加工。 所以如果说到钢材，一般都是低碳钢，高碳钢太硬，加工极其费力。 想要获得钢，必须先将铁矿石进行提炼，但炼钢需要一个前提，就是高温，铁的熔点高达1500多度，这对明代的冶炼技术来说，仍然算是个迈不过去的门槛，所以铁元素虽然易得，但钢却不易得。 怎么提高冶炼温度？ 她苦苦思索，全身都不自觉地轻轻震颤起来。 灵光一闪。 她想起来，好像在一篇论文中看到过，18世纪英国人发明了坩埚冶炼法。 用黏土捏成的坩埚来烧制渗碳的铁料，由于黏土是多种矿物质混合而成的，含碳量高没有固定的熔点，粘性也好，只会到了一定的温度而软化。 因此，黏土坩埚在加热过程中继续吸收铁料中的碳，软化铁料，帮这人得到了一锅钢水。然后钢水浇铸、锻打成自己需要的样子，这就是早期的坩埚炼钢法。 一次次浇铸之后，坩埚的材料就变成了……人造石墨。 石墨…… 石墨的熔点在3700度左右…… 并且耐腐蚀，不容易跟酸、碱等物质发生反应。 她激动得站了起来，但是腿一软，差点摔在雪地里。 黑龙江、内蒙古、山东都有天然石墨矿！ 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开采过石墨，用来做燃料，称之为“油碳”。 她努力平复心情，黑龙江如今在后金，蒙古现在有朵颜部，更不行。 其实钼和钨的熔点更高，只是如今的生产条件之下，石墨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最好的选择，现成的矿，许凝狂喜得有些晕眩。 要派人去山东找到石墨矿！ 天光大亮，她身后的程宿神色复杂地盯着她。 她仿佛感受不到温度似地，只穿了一件单袍，蹲在雪地里，手脚通红，一边拿着树枝画图，一边自言自语。 他咬牙上前，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起来。 她转头死命地推开他，目光炯炯，声音清冽：“我要马上去兵部。” 穿上朝服，她不顾下腹钻心的疼痛，一路小跑到兵部。 “我有办法了！”她一到武库司就开始滔滔不绝。 武库司里全是堆叠的茫茫书海，而林从周绝对来得比她早。 她一股脑地说了自己的构想，言辞铿锵地补充道：“当务之急就是去山东找矿！” 书海里慢慢站起来几个身着绯袍的官员。 ？ 许凝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冷气。 林从周慢慢站起来。 接着站起来的是是礼部尚书徐光启，工部主事孙肇兴和工部尚书周士朴。 “……学生不察诸位正在议事，不胜惶恐。” 造火炮的事，需要联合工部和兵部，一直都是林从周从中斡旋，因此许凝不认得另外两位。 她努力回忆方才自己有没有说漏什么，急得脸色涨红。 徐光启却笑起来。 “你说得很好，我认为十分可行！” 孙肇兴和周士朴也都满意地点点头。 林从周向工部二人介绍：“这便是我说的许衍，今年的新科庶吉士。” 孙肇兴咋舌：“是打了陈于泰的那个？” 许凝几乎是嘤咛：“……是。” “好一个不畏权贵的铮铮铁汉子！” 一个大掌重重地拍了许凝的肩头，差点给她拍出了内伤。 周士朴高大且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鲁智深。 他声如洪钟，向徐光启说：“徐阁老，这孩子我要了，你别跟我抢。” “状元都敢打，正合我的胃口。不过以后到了工部，还是尽量少打人！” 众人都笑起来，林从周愤恨地做出要锤周士朴的样子，“殿上虎，你休要抢走我的人！” “殿上虎”本指宋朝谏官刘安世，他“正色立朝，扶持公道”，在朝堂上指陈得失，据理力争，有时皇帝盛怒，他便退到一旁，等皇帝的怒火稍稍平复，他又上前抗争，此情此景，使旁边侍奉的人无不缩颈流汗，人称“殿上虎”。 而周士朴的脾气与刘安世如出一辙，明明是工部尚书却喜欢干言官的事情，因此朝臣也都管他叫殿上虎。
第103章 结党 过完年的一天，北风料峭。 翰林院下了课，张溥把许凝、吴梅村和杨廷麟叫在一起。 “你们听说杨嗣昌的事情了吗？” 杨嗣昌是兵部右侍郎兼陕西三边总督杨鹤之子，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中进士。 杨嗣昌步入仕途后，历任杭州府学教授、南京国子监博士、户部福建司主事、户部江西司员外郎等官职。 泰昌元年（1620年）八月擢户部郎中，同年十二月至天启二年（1622年）五月迁南京户部新饷司郎中，刚上任就替登莱巡抚袁可立向皇帝请饷，“抚臣袁可立受命方新，请发帑金二十万安兵散民，似非得已。惟在圣明裁定，赐予若干。” 大太监魏忠贤渐有擅权之势，与朝中东林党人矛盾日益尖锐，杨嗣昌为躲避政斗漩涡，遂称病挂冠，隐居家乡，。 到天启五年（1625年），其父杨鹤亦被魏忠贤罢官，返乡与杨嗣昌一起隐居，过着优游林下的生活。当时，后金侵犯明朝，辽东告急，军需吃紧，杨嗣昌留心边事，将他在户部参与财政管理的经历编为《地官集》二十卷。 天启七年（1627年）九月，朱由检即位，是为崇祯帝。 不久后，魏忠贤被扳倒，杨鹤、杨嗣昌父子亦先后被起用。崇祯帝还未登基时，就看过杨嗣昌的《地官集》等书，赞叹杨嗣昌的才能。崇祯四年（1631年）初，迁整饬山海关内监军兵备道。 一个月前，他的父亲杨鹤因为总督陕西三边军务任上招抚农民军首领神一魁失败，被下狱论死，杨嗣昌闻讯后三次上疏请求辞职，以代父罪。 这几天，崇祯帝免了杨鹤的死罪，改戍江西袁州，亦没有让杨嗣昌辞职，还多次温言抚慰，激励他尽职任事。 张溥感慨，“皇上还感慨过黄宗羲忠孝义子之事，看来皇上激赏此种烈义啊。” 他话锋一转，“我听闻当初考卷官把世贞的卷子划到了三甲，皇上听说世贞父亲的事情之后，特意找出了你的卷子，擢为二甲，还评论说：文风沉稳，词句犀利，可堪大用也。” 许凝听了，心里泛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崇祯的确非亡国之君。 君恩……也实在浩荡，二甲与三甲之间如同天堑。 若不是同为二甲，凭杨廷麟的牛脾气，根本不会搭理她。 三百多人的帝国顶尖人才，排名里全是人情世故。 张溥趁机提议：“大明朝以经义选取天下士，已近三百载，学者应当阐扬儒家经典的精妙含义，为国家服务。可是，现在的情况却是公卿不通六艺，年轻学子不深入读书，只知揣摩八股文，以求侥幸获取一第。难怪卑鄙龌龊之行，多半都是士人所为。今新天子力求大变民风，我们生当其时，应当尽一份力。尊遗经，砭俗学，使大明学术，像历史上的圣明之世一样隆盛，责任就在我们肩上！”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沉肃，“天如兄，要世贞做什么吗？” “我们要广写文章，布告张贴，号倡京城乃至于天下士子。” 张溥字天如，是吴梅村的老师，年龄只比吴梅村大七岁。其父张翼之，是明朝的太学生，伯父张辅之，官至南京工部尚书。 张溥兄弟十人，由于他是婢女所生，所以很受同宗人轻视，尤其是伯父的家人和仆人，对他特别无礼，曾经编造谎言在翼之面前诬陷他。 他受此侮辱，气愤填膺，在墙上写下血书：“不报仇奴，非人子也！”谁知愈发遭到仆人的嘲笑，说：“一个‘塌蒲屦儿’（意思是庶出之子）又能怎么样！” 七岁的张溥当时势单力薄，无可奈何，只能暗暗哭泣，同时暗下决心，一定发愤图强，刻苦读书，将来出人头地。 他本来从小就酷爱读书，自此就更加勤奋，不分昼夜地攻读。 其所读书一定亲手抄录，抄完，朗诵一遍，即烧掉；之后，再抄，再读，像这样的六七遍，才罢手，用这种方式来加强记忆。 他的手指、手掌握笔处因此常常结成厚厚的茧子，过几天就得削去一层。到冬天，他的手总是皲裂，他就每天在热水里浸泡几次，暖暖手，然后继续抄写读书。后来他的书斋命名为“七录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的学问与日俱增，到他考取诸生时，已是学贯经史，很有些名气了。他立志成为大儒，广交当世名贤，尤与同乡张采交厚，时人号之为“娄东二张”，二人遂成立了复社的前身-应社。 许凝知道，他要借着自己的身份和今年科场上复社学子的好成绩，扩大复社的影响力。 这是结党。 而且是结天下的党。 巧的是，她现在也想结党。 不结党，在朝堂上如何顶得过那帮牢固的利益集团，以及程宿？ 结党是一门艺术，她深深理解了为什么古往今来党锢之祸屡禁不止。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和光同尘。 文震孟给她的《解厄鉴》讲的是戒慎恐惧的为官之道，是北宋宰相晏殊的著作，不仅立足于“解厄”，更关注致厄的根源。 晏殊的官位和才华都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几近他所处时代的顶峰。他入仕之后，一路升迁，最后位极人臣，官拜宰相。 她默念书中的话：“致远者实，近利者虚。” 从长远来看，她势必还是要加入一个政治群体。 如果，万一，大明能从后金和农民军的内外交困中缓过来，林从周和她已经设想好了一个新国家的蓝图。 新国家，必须要从革命党起步。革命党，正好可以利用复社已有的庞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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