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泄露出去的。 也怪他行事荒唐,以为能拘束住那些嘴碎的下人,却不想,流言蜚语愈演愈烈,更雪上加霜的是,竟然叫他从前做的那些灯笼都流传到了世面上去。 其中就有那盏描了绿漆的词灯。 他记得上面写着“折枝只为低垂手,肯傍人间栏槛春”,是他的亲笔。 那时不过是一时兴起,现在回想起来,这两句诗里的春色,简直要关不住了——明晃晃的邀约罪证。 真是个坏消息。 为今之计,只能说这些东西都是为他的“玉娘”准备,现在“玉娘”就住在玉器巷,大约也可遮掩过去。 这样想着,朝身后的旺儿说:“把灯拿上来。” “这是——” 商媚接过灯笼,见白色的裱纸上面用绿墨描了两句诗“谁与春风露消息,珊瑚枝上唤流莺”。 她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角,什么破诗,她想要的是钱。
第101章 薄青城在偏厢住了一夜, 第二天不到天亮便离开。 商媚看着男人大步离开的背影,心里感到无限复杂, 即使她混迹红尘艳场多年, 自诩看透天下男子,早已断情绝爱,却也知道, 眼前这一个,可能比以往见过所有的男人加起来还要绝情,那样的一片荒寒冷漠里, 即使有潜在的一丝暖意,也会被他亲手掐断。 昨天晚上, 他站在她面前,绿漆灯笼上龙飞凤舞的书法, 在光影明灭的墙壁上笔走龙蛇, 他冷然开口, “商姑娘, 有没有兴趣同我合作?” 明明是询问的口气, 却不容丝毫拒绝。 等等——商姑娘?他怎么知道的? 如此想着, 面上巧笑嫣然,试探道:“二爷是在说笑吗?我是玉娘啊。” “那好,玉娘, 你姓甚名谁, 家住哪里,年方几何, 祖籍何方?”薄青城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 语气像是堂官审案。 商媚一一出口,对答如流, 薄青城听后反而失笑,“真是难为你们了,我随口一编的人,竟然也能从茫茫人海里如此详备地翻捡出来。” 商媚已然方寸大乱,心中疑惑,难不成她拿到的是假消息? 薄青城对她的反应似乎并不奇怪,慷慨替她解惑,“哪里来的玉娘?实话告诉你,我从来没有什么青梅竹马,因为我从来不给任何人患难与共的机会,我不需要什么人来雪中送炭,自然也无需任何锦上添花,在我最艰难的时候,都是靠自己一步一步扛过来的,假如有人来抢这份荣誉,我会要他的命。” 说到这里,薄青城微微抬起眼睫,眼中深意涌动,“庆幸你不是‘玉娘’,否则在船上的那一夜,你就会没命。” 原来那夜并不是梦,真的有一把刀曾对准了她的喉咙。 商媚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商媚’,你曾经出台的花名是这个,对吧?”薄青城冷笑着问,语气锐利。 商媚再不说话,因为此刻的她知道,她的底牌已经暴露无遗,落在这个人手里,她毫无招架之力。 薄青城见人表情松动,立刻乘胜追击,“按照你目前的处境,我想你别无选择,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三天时间,应该够了吧。 不日,京中督漕御官就要抵淮,他必须提前安排好一切。 身边有这么一个敌营的细作,叫人很不放心,更何况,关于他和许青窈的流言甚嚣尘上,对外是得来一剂定海神针了,否则牌坊的事定要泡汤。 把死棋盘活,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戏。 “薄公子,我算看出来了,论心计,我绝不是你的对手,然而在这件事上,我也只是受孙家老儿胁迫,从来没有揣过什么害人的心思,至今也没有向饶州那边递过消息。我实话说,你这个人太厉害,我只怕跟你合作,会连骨头渣都不剩。” 商媚终于抹去那副故作的娇态,流露出寻常人遇事不决的忐忑模样。 薄青城见状,满意地笑起来,“那你放心,我这个人一向是恩怨分明,赏罚有序。” “希望你能遵守承诺。” “一诺千金。” 目送薄青城离去,商媚收敛起一贯的媚笑,绞着手思索起来,世道艰难,风云激变,两派龙虎相争,她这个夹缝中求生的小女子,该如何自保? 她四处打量,小院阒静无声,这条巷子又少有人行,哪天自己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 不行,她得给自己找个退路。 正当此时,隔壁住的年青屠户收摊回家,商媚踩着石凳,趴在墙头,只见那男人站在井边,褪去上衣,正洒水冲洗,身材修长,宽肩窄腰,古铜色身躯上肌肉块垒鲜明,一股健硕英气扑面而来,商媚眼神当即一亮,暗道:“就你了。” - 薄府。 沈韵秋正坐在窗前翻书,如今她的停瑜被送到了书院里,有专门的先生开蒙,她总算有工夫把视线从儿子身上收回来,专心投到自己身上,比如,光顾嫁妆箱子里那些早已积灰的旧书。 身旁的丫鬟一面整理箱笼,一面说:“又到换季乱穿衣的时节,昨天小少爷下学回来,突然嚷冷,夫人看是不是再叫裁缝来做几件应季的衣裳?” “你看着安排吧。”沈韵秋随口一答,神色倦怠,一双眼睛似乎在看书,又像在别处。 又过了少顷,沈韵秋阖上书,仰靠在椅背上,轻按太阳穴位置,“听说族里给大奶奶请了牌坊?” 丫鬟愣了一下,“听说是。” “她怎么能有牌坊呢?”沈韵秋喃喃自语。 丫鬟没听清,又问一遍,“夫人在说什么?” 沈韵秋脸色古怪,“不是说守节要到了五十,或者除非做烈女,”就比如她上回,自戕明志,“才能成吗?” 丫鬟低头细想片刻,说:“虽然牌坊是请给女人的,但是给谁请,如何请,那都是男人们的事,咱们哪里能知道呢。” 沈韵秋愣神片刻,神色复杂地笑起来,眉眼间飞快闪过一抹戾色,“是啊,咱们府上的大少奶奶,那可真是妙人啊,别的不说,男人缘就好得不得了,真有什么好处,早巴巴地给她送去了,哪能轮得到咱们……” 透过窗牖朝外望去,远远就望见飞翘的檐头,楠木楼华贵高耸,那是许青窈的住处,听说当初是大老爷亲自指定的,再看看她住的地方,一座简陋的二进小院,连草木花卉都比不上人家繁盛…… 沈韵秋收回目光,“对了,上次去叫你找我娘家舅舅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丫鬟从地上起身,箱笼搭扣合拢时发出清脆的一声。 “回夫人,已然妥当了。” 沈韵秋微微一笑,“那便好。” 有些事她一直想不明白,就比如为什么自己做的事受的苦,竟然会被冠到旁人的头上,当听见族里以许青窈的名义申了牌坊,她简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笑话。 胸口的伤又隐隐作痛,月前的雨夜,那把剪子戳进去的时候,她瞬间重温几年前嫁进薄府,滚在地上挨打时的那种疼痛。 所以,当雨点样的拳脚落在那人身上,亲眼看着他被打得奄奄一息,她立刻感受到平生少有之快慰。 沈韵秋闭上眼睛,心中冷笑道:薄殷义,从前你吃喝嫖赌,对我拳脚相加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么一天? 如今九泉之下,你也得安息吗?
第102章 这日, 许青窈午睡起来,就听见外面此起彼伏的猫叫声。 怎么回事, 她明明记得猫都被送走了, 府里眼下总共也就两只,一只薄今墨的白猫,一只是薄青城的花猫, 两个天天打架。 许青窈通常是帮白猫,但是想到三花猫一般是母猫,她就又去拉另外的偏架, 不过这显然是多余,眼前这只三花的战力强太多了。 大约是因为年轻。 奇怪, 小主人养的是老猫,凶恶的大主人却养了一只小花猫。 旺儿道:“二爷说, 宫里出来的监漕御官, 十分爱好猫, 所以又叫人弄了一批来。” 许青窈心中好奇, 这些朝廷当差的, 怎么一个两个的, 全都爱好猫? 旺儿提着两个木笼进来,把笼子打开,从里面钻出两只猫, 旺儿撸了两把猫尾巴, 待猫跑远,站起身来, 向许青窈道:“听说是当今皇帝爱猫成痴, 宫中甚至有一个‘猫儿房’,其中好些猫都有管事职衔, 比一般太监还要威风呢,当今的礼部尚书,就是因为给圣上的爱猫写了一篇祭文,才被提拔起来飞黄腾达的。” “原来如此,”许青窈点了点头,唇边冷笑鲜明,毫不掩饰讥讽之意,“昔者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当今圣上好猫,满天下都成了猫奴,当真如孟子所言,‘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 这么想着,怀里的三花猫突然就有点没那么可爱了…… 许青窈左右张望,没寻到那个人的身影,遂问道:“薄青城没回来吗?” 旺儿想到玉器巷的那位,神色忽然有些不大自然,强挽了笑容,“二爷新得了个清江漕船厂提举的位子,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待闲下来有了功夫,自然就会回来看夫人您了。” 许青窈听了扬眉,放下怀里的三花猫儿,只冷笑道:“谁要他看,他不回来我反乐得干净,告诉你家二爷,叫他忙他的锦绣前程去吧。” 说话间,薄素素带了薛汍从门口进来。 薄今墨至今昏迷不醒,许青窈请了数位名医,也总不见好,她思来想去,便求到了薛汍门上,薛汍那是一个怎样的人,依仗医术高明,年少有为,本来就心高气傲,还不要说因为和薄府恩怨有了牵扯,在薄青城的磋磨下断了一条手臂,叫他再同薄府扯上关系,那怎么肯? 后来,也多亏薄素素,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本来薛汍早在许青窈面前放出狠话,绝对不会再踏进薄府一步,现在看他脚下,不是薄府的地盘是什么? 所以此刻,这少年和许青窈的目光撞上,立刻就有了退避之意,许青窈主动同他打招呼,他的面色却很赧然,薄素素善解人意地圆场,“快走吧,病人还等着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把他救好,我们这府里立刻给你建一座刻着薛汍名号的大碑。” 薛汍听了这话,神色果然缓和,唇角微微翘起,视线掠过许青窈,同薄素素并肩朝前而去,“要是你们薄家人都跟你一样,那也没这么多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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