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素素听了,“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了,我们薄家人怎么了?没薄家人能有我?没我,你现在还在犄角旮旯里腐烂呢。” 陈年旧账,老生常谈。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两个当事人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先欠谁,而谁又欠谁更多。 “今天咱们是来干正事的,点到为止。”薛汍说着晃了晃空荡荡的袖管,作出讨饶的姿态。 他近来学会了用这一招卖惨,百试百灵。 果然,薄素素见他如此,本来还伶俐的口齿慢了下来,眸中有怜悯缓缓升起,“你看,还不是你先提起来的,你不说,我也不说,咱们就可以一直相安无事,所以说到底还是怪你。” 薛汍说:“行行行,都是我的错。” “可是听你口气好像还很不服。” “大小姐,你饶了我吧。” …… 看眼前两个人一路上斗嘴不停,许青窈笑着摇了摇头。 在经过时雨园的时候,满墙花影,葳蕤绿荫不提防撞进眼底,她的脚步突然慢下来,沉默如影随形,身旁少年男女的笑闹声忽近忽远,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她的心重重地沉下去,或许这世上有些仇恨可以消融,有些却永远不能…… 日影偏移,几人朝云深堂而去。 现在薄今墨已经被送回到他自己的庭院,许青窈怕人一直留在她那儿,会惹人说闲话。 徐伯出来迎的人,面色憔悴,眼下浓重的两块青黑,一看便知这些天饱受煎熬。 薛汍在徐伯的带领下进了内室,许青窈和薄素素坐在外面等。 薛汍刚从门里出来,许青窈立即起身,“怎么样了?” 薛汍皱着眉头,“人是没什么大问题,伤口的恢复也不错,按理说这么长时间,早该醒来了……” 薄素素近来跟着师父苦学,医术和药理也大有长进,正是求知若渴的时候,听了此话,当即追问:“那为什么还在昏迷?” “恐怕是他自己不愿意醒来。” “自己不愿意?”薄素素不解,喃喃道:“什么意思,求生是人的本能,除非他早就不想活了,可是,这怎么可能,他才多大啊,比我还年轻呢……” 徐伯听了这话,反应也很大,当即扬声驳斥,“这绝无可能,我家少爷自小坚强懂事,不管遇到什么挫折都从未放弃过,一腔志气,满身的学问,还未报效朝廷,为民请命,怎么会生出厌世之意?” 薛汍摇摇头,“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他看向许青窈,用一种挑衅似的眼光,“或许你们应该请人看看风水了,依我看,这地方,本身就很邪门。” 薛汍自己是在这里倒霉过的,说这话的时候自然十分的感同身受,那眼中的痛楚虽然一闪而过,却足够深刻。 许青窈当然明白他说的是薄府,实际上她自己也有这种想法,似乎这是一片坟地,有很多鬼魅游荡,神不知鬼不觉地消耗人的阳寿,久而久之,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了。 就像她自己。 薛汍站在案前,左手提笔,声音冷静地说道:“我给他开几服药,先吃着吧,后面能不能醒就看他自己了。” “好。”许青窈和徐伯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答道。 薛汍将笔搁到案上,神情古怪地看了许青窈一眼,旋即起身离开,薄素素出门送他,两个人前脚刚出门,薛汍就向薄素素耳语:“你们薄府的这位大少奶奶,似乎很关心自己的嗣子啊。” 薄素素立刻抬眸瞪向薛汍,神情是严正以待的那种,“你在胡说什么?” 薛汍垂了眼,无所谓地笑笑,“算了,没什么。” 说起这个,薄素素倒想起最近的传闻,“你听过市井上那些流言蜚语吗?” 薛汍咬着牙笑,\"你是说关于我那位死敌的?\" 薄素素咬了咬唇,“没错。” 薛汍表现得很镇定,眼神甚至有点空漠,似乎并没有话里的那般恨毒戾气,“素素,我说句不好听的,其实那不能叫流言了,那应该是真的。” “应该”两个字显然是斟酌过的,薄素素体会到这种善意,然而到底有些尴尬,半晌没有说话。 两人一直走过垂花门,薄素素深吸一口气,才道:“我也知道那是真的,然而它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就在族里要给嫂嫂请牌坊的时候出来,我总觉得背后有猫腻,像是有人故意冲着我们家来的。” 到底是别人的家事,薛汍也不好开口,只转头看着身边人,“反正你好就行。” 薄素素神色复杂地答了一声“嗯”。 花园里一群猫窜来窜去,见两人过来,毫无畏惧,薛汍忽然想起方才许青窈怀里抱的那猫,问:“你嫂子的那只花猫也是这次选进来的?” 薄素素摇头,“不是,今年开春,我二哥刚回来的时候,买的第一批猫里面就有那只三花猫了。” 见薛汍神色沉郁,薄素素问:“怎么了?” 薛汍愣神片刻,“哦,没怎么,只是觉得那猫毛色艳丽,从来没见过,很神奇。” 薄素素笑起来,“是吧,我也这么觉得,那种金红颜色,比秋天的枫叶还要红呢,听说本来是要送给上一任漕运总督的,后面那总督死了,我哥就把猫都解散了,到头来也就留下那么一只。” 薛汍点点头,话题就这么搁置了。 云深堂内。 许青窈轻轻走过去,把怀里的猫,放到薄今墨枕畔。 “这猫快把你的猫打死了,你也不管管么?” 床上的人睡得沉沉,似乎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了,连猫窝在他颈间,蹭他苍白锐利的下颌,也都没有丝毫知觉。 许青窈将猫抱过,无奈地笑,“这猫脾气暴,除了它那个恶主子,谁也不让抱,一抱就咬,没想到,和你倒亲近。” 过了好一会儿,见他嘴唇翕动,仿佛□□着什么,“我不是……不是……” 许青窈俯下身去,这回,终于听清了,“孽种……” 晴天霹雳的一句。 她神色一凛,怔住了。 见他眼角泪珠滚落,她心里遽然酸涨起来,想起那夜,他陪她站在渡口,渺渺烟波里,目送他们一家乘船远去,他帮她治愈心病,自己却跌在扑朔迷离的过往挣脱不得。 许青窈抬头看窗外,明明是白天,可是她好像看见了月亮。 抬手用袖口拂过,复杂的团花镶滚在那白瓷一样的素白面庞上,留下轻微的红痕,“不醒也好,你要做的事,就交给我办好了。” “信得过我吗?”
第103章 这一场盛大的猫宴, 在淮安城的上空荡起了毛毛雨。 秋风起,猫毛飘飞, 落入市坊人家的井水, 街边贩夫的货担,桥上卖花女郎的竹篮,莫说深宅大院贵妇人的翠翘银篦遭殃, 连从薄府墙下经过的行人也无辜受戮,满身的猫毛,一个个像是从猫肚子底下才钻出来, 将要登仙了,登的当然是猫国仙班。 幸好, 时节到了九月,忽然下起雨来, 那在日头下为非作歹的浮毛, 终于湮灭在淅淅沥沥的雨点之中。 是月也, 豹祭兽, 雀化蛤, 菊始英, 芙蓉冷,汉宫秋老,芰荷为衣。① 漫天雨丝中, 一尾青色油布篷船于淮安北渡口登临。 岸上早已有马车静候。 两侧随从严整侍立, 竟无一个打伞,任由冰凉的雨水在脸上纵横。 披着斗篷的人身材极高大, 目不斜视, 径直掠过两队随从,上了马车。 车外童子小跑上前来, 提着嗓子眼答话,“主父,过了城门,往总督府去,还是?” 马车里的人隔着帘子发话:“改道。寻一间客栈,做得隐秘些。” 外面雨势滂沱,淮安漕运总督府里,一群人正吵得火热。 “我早听说这桩运粮的差事会落到司礼监头上,设什么后院,快把那几房舞姬都遣走。”说话的是淮安新任知府,此人面白体宽,比之前一任知府范文烛,秉性柔和,却少了些决断。 另一位仓场侍郎发话,“知府大人这话,倒像是谁会未卜先知似的,谁能知道一个好好的监漕御史,怎么会在中途翻船?” “上一任漕运总督,听说就死在这座府里。” 众人对此事皆有所耳闻,听了这话,当即感到脚下一阵凉意攀升。 坐在角落里的薄青城一直在沉默,见这些人偏题太远,此时便开口,“听说这次来的公公,是当今九千岁的干儿子。” 那位仓场侍郎冷笑道:“说是干儿子,可太监这玩意儿谁不知道,身前没东西,自然也就没有身后事,所谓缺什么补什么,没儿子就认儿子,宫里但凡一个有点头脸的太监,膝下就不知道排着多少子子孙孙。” 众人不约而同露出隐秘的笑意。 这些人是正经的科举出身,祖上多是清流世家,最不济也是寒门子弟,自然看不上那些阉党。 薄青城冷眼瞧着,唇边噙一抹淡笑。 一个上了年纪的知县在后面嗫嚅,“漕粮海运是大事,总不至于派一个没有根底的过来。” “不是没有根底,是我们不知人家的根底。” “人还没到吗?” “据沿途驿所通报,说是下大雨阻住了,还得再等几天,最慢也在七天之内。” “这回竟然走的是陆路。” “这还不好理解吗?人家是怕重蹈前任覆辙,阴沟里翻船。” “看来这回漕粮改制是板上钉钉了。” 雨声中,众人七嘴八舌地争论,薄青城却独坐在靠窗的角落里静心品茶,一面暗自忖度。 朝廷在各省征集的漕粮,去向一般是三种:一是军需粮草转运,二是皇室的白粮特供,三则是朝廷官员的俸禄。 上一任漕运总督同时兼任兵部尚书,按理说对粮草必定十分重视,却死于非命,这就证明前线粮草在朝廷那帮人眼里,并非十万火急,起码要次于官吏俸禄和皇室用粮。 之后,是几个月前乘船抵淮的督漕御史,御史代表着文官集团,说明皇室又一次被打压,然而此人最终却丧于水祸,死得不明不白,这是谁的手笔一目了然。据此,薄青城早就猜到,这一次,前来督漕的必定是皇帝的内臣——既然是内臣,除了那帮宦官还能有谁? 这一步棋他果然是走对了。 雨一连下了七天七夜,在九月中旬的一个早晨,漕运总督府门前,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终于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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