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许青窈连头也没有抬,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周旋大事小情。 这一夜的风波迭起柳暗花明过后,她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再次陷入恐慌,小郎中的话不断在她脑中回放—— “少奶奶确实有了身孕……” 她怎么可能会有身孕呢? 有身孕的人怎么可能是她? 她早在三年前就喝了绝嗣汤,怎么可能会怀上?!
第5章 昨夜一夜徘徊在生死线未眠,清早回到房中却并无睡意,许青窈对着轩窗,满怀心事地坐了几个时辰,才倒在乌木案上沉沉睡去。 途中,丫鬟小狸给她披了几次衣,她都未觉。 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酉时。 “快收拾齐整,今日我们要去个地方。”许青窈一面说,一面朝窗外望,只见鹧鸪声里,园中斜晖树树,梨花满地。 “天就要黑了,现在出门?”小狸有些吃惊,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奶奶,今天竟然要出门?还是夜里? “先去换身衣裳,别太惹眼。”她得去找郎中,先弄清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做应对。 她知道昨夜的事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老族长表面落败,手中必定留有后招,行百里者半九十,她不想功亏一篑,如情势不利,还得快刀斩乱麻。 吩咐马夫套好车,在角门上候着,许青窈便带着丫鬟动身。 二人刚要出门,就撞上火急火燎的管家。 许青窈以为自己要趁夜出门的事被管家撞破,心里有些不安,只是面上还算淡定,“白管家,您这是?” 老管家恭恭敬敬地呵腰,“大少奶奶,您来得正好,眼下有个棘手的事儿,正等着您救场呢。” 哦,原来不是来截自己的,那就好。 许青窈径直问:“什么事?” 老管家微微欠身,展手向侧前方,那是薄府后花园的位置,“请大少奶奶先行,我跟您后边细说。” 这一听,许青窈才知道,原来就在她混混沌沌的这一日间,那位传说中的“不孝子”——薄二爷,回来了。 “那跟眼下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就是二爷回来,对外声称高价购猫,才给园子里弄进这么多猫来。” 许青窈疑惑更甚,“猫?” “是啊。”老管家压低声音,“好像是说,给哪个大人物准备的。” “送猫?”这朝廷大员还真是爱好殊异。 “听说二少爷是打算重开造船厂。”老管家道。 原来如此,设立造船厂必定受到官家的辖制,朝中无人只怕寸步难行,这是在提前铺路了。 “大少奶奶还不知道吧,自从有人提出漕运改制,朝野上下都吵翻天了!连着死两个漕运总督了……” 许青窈略一思索,“漕粮由河运改为海运后要用到沙船对吗?” 依稀听人说过,那位二爷被抄没的母族,曾经就是以制造沙船起家,难道,此人此行归乡,是为了这个?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后花园,霎时映入满眼青绿,曲水汤汤,山石奇峻,草木蓊蔚,直是须眉若浣,衣袖皆湿。 落日金晖之下,木柞长廊上落满松针花果,数十只猫扑来滚去,欢脱作戏。 有那通身雪白的尺玉霄飞练,落在花间如同白云一朵;相对的是遍体发黑,如墨染就的那种,样貌虽常见,名字却奇,“乌云啸铁”,很是威风;两者中间,更有一种躯干发白,尾巴却黢黑的,是叫作“雪里拖枪”,见者啧啧称奇,闻者无不会心一笑。 其余的将军挂印、金被银床、衔蝉奴……各有奇处,不一一而论,就连最常见的金丝虎和滚地锦,也都眸光炯炯,毛发鲜亮,或憨态可掬,或野性逼人。 薄府简直成了一座猫宅! 一只狸猫幼崽不知几时抱住老管家腿,一个劲地往上爬。 见如此无章无法,管家也觉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一面将幼猫从腿上扒下来,一面躬身将许青窈请到西角阁中,“请大少奶奶在此处稍候,我这就将两位事主引进来。” 薄府后门外,人抓猫,猫踩人,场面一片狼藉,连路过行脚商的花绿担子里都跳进去几只猫。 人群最中间,两个汉子正扭打在一处,地上躺着一个庄稼户打扮的男子,喊:“猫是我的!” “是我的!你这满口胡言的狗贼!”另一人挥拳叱道。 缠斗的两人身旁,一只赤金之中杂有墨色的长毛猫慵闲半卧,雪白的猫脸上嵌着一对剔透的琉璃眸子,向四周冷扫一圈,便又敛目,自顾自舔起爪来,眼尾余光莹莹,品相世所罕见。 原来,两人争抢的正是这只猫,方才相看时此猫因为受惊,窜到树上,被一个货郎抓住,不想,货郎反口就称其原本是自己所有,后来走丢,如今再见方才认出。 两人都说自己才是猫主,一时争执不下。 场面乱成一团。 管家也不好判断,心想猫是活物,恐怕是认主的,就叫两人依次抱猫,不想,那农夫抱猫,猫死命挣扎,仿佛不认他了,反而很是依偎那货郎。 管家以此为据,将猫判给货郎,另一位不服,动起手来,两人顷刻间打得不可开交,鸡飞狗跳。 管家无法,只好搬出许青窈这座镇宅菩萨来。 “我家主子请二位进去。” 两人佝着腰,跟在老管家身后,一路穿花过柳,通泉渡壑,进了一座贵重典雅的轩厅,走近,堂中赫然摆着一扇描金牡丹的缂丝屏风。 只听见屏风后传来簌簌翻书声。 想来这位就是府上的贵人了。 两人不敢造次,屏息凝神。 “大少奶奶,两位事主来了。”管家躬身答道。 只听翻页声一停,传出一道极清冷的声音,“既然来了,那就请两位痛快将此事说开,再缠下去,恐怕要两败俱伤。” 语调不急不缓,却散发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两人当即争吵起来,你来我往,陷入僵局。 就在此时,一只遍体雪白的长毛猫被从屏风后扔出来,湿淋淋地落在两人面前。 “这是……” 屏风中影绰片刻,出来一个清秀的婢子,柳眉倒竖,满面怒容,“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拿了朱砂染过的猫来充数,谁借的胆子,连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敢诳骗!” “怎么可能,我的猫本就是赤金颜色,什么时候成了白的。”农夫惊惶不定,急忙分辩,那货郎听了,眼珠一转,却只低头沉默。 “我也正想问你,为何这猫一遇水就成了这般?”小丫鬟将手心亮出来,果然被染得通红。 “是谁的猫,赶快认了,别叫奶奶打嘴。”管家催促。 “都不认?好,想来主子不认猫,猫却是识得主子的,小狸,放猫。”大奶奶冷冷发话。 叫小狸的丫鬟将湿漉漉的白猫从地上捞起来,依次放入两位怀中。 果然,此猫一沾了货郎袖子,便翻滚贴蹭,姿态极亲昵,反观对那位农夫,却极为冷淡。 货郎一看,急了,跪下来,连连叩头,“望奶奶明鉴,真不是小人的猫。” “不是你的猫,为何同你这般亲近?来人,将这嘴硬的贼人押出去!” “事到如今,”小丫鬟看向货郎,“你还有什么话,不如留到衙门老爷那儿去说!” 眼见要见官,货郎只好跪在地上,老老实实作答:“回奶奶,是小人见这猫品相好,想着能卖钱,便生了歹心,取荆芥汁子洒在衣服上,意图以此来赖掉别人的猫。” 一旁的农夫听得瞠目结舌,荆芥他知道,是种能吸引猫的草木,只是想不到还能有如此用途。 “小人知错,还望奶奶高抬贵手,饶小人一命。” 求饶声哀戚,屏风后却岁月静好,不时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博山炉里沉水香缓缓弥散。 良久,屏风后的人终于发话,音调肃然,偏偏又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冷淡,“送到衙门去。” 货郎的哭喊声逐渐远去,农夫不知所措,伏在地上,脊背发颤。 许青窈道:“小狸,将猫给他送去。” “给你的猫。” 直到一只遍体赤金颜色瑰丽的长毛猫出现在自己眼前,农夫方才如梦初醒,原来一切都是这位夫人的计策。 农夫喜不自胜,趴在地上重重叩了个头,“多谢贵人还小人清白,小人名叫李小大,原是贵府庄子上的佃户,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日后倘若有幸得贵人差遣,必定当牛作马。” 原来这位李小大并非淮安人氏,多年前曾籍隶广府军户,后为逃避徭役,携妻挈子,自粤地沿海卫所迁来,投入薄氏门下,苟且偷生十余年。 去岁年成不好,家里孩子生了病,没有余钱看诊,谁知,前些日子,家里小囡捡回只野猫,遍体赤金毛色艳丽,世所罕见,又逢薄府高价收猫,便想着来将此猫献宝,借此换些救命银钱,谁想竟会横遭闹剧,所幸贵人出手解围,结局圆满。 许青窈听后,只是微笑,“这猫品相罕见,去前面帐上支钱吧,价钱就按其余人的双倍。” 农夫又是一番感恩戴德不提,见其走远,许青窈从屏风后出来,心里暗道:都是那位新回来的薄二爷惹的祸,倚官挟势,哗众取宠,这场祸事本因他而起,却要由她来善后。 遂有些不满地问:“那位二爷呢?” 白管家答:“二爷中午还在,貌似不久前才出的门。” 看来这位传说中的二少爷,她还真无缘得见。 “白管家,方才那位佃农的猫钱你亲自去看着些,别再出了岔子。”许青窈说着,向小狸使了个眼色。 见老管家走远,两人遂朝角门动身。
第6章 直到听见铁器巷的拉风淬火,章台街的丝竹管弦,金银楼里的讨价谈笑,菜市小吃里一声还比一声高的卖命吆喝……许青窈才敢相信,她已经迈出了薄府大门,马车外面就是淮安城内最繁华的四方街。 一路向北,马车停在火珠巷门口,这里是郎中赵岐黄的家。 此行,是来看诊,顺便兑现承诺——那是一本前朝的古医书,当世已经绝版,她允诺如若他帮自己安稳度过殉葬之劫,就双手奉上此物。 许青窈敏捷地跳下马车,小狸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漆黑的暗巷中,连两侧那些黯淡无光的破旧灯笼都显得悠然可爱。 小狸有意讨许青窈开心,“夫人整天坐着,身手倒比我们这些干活的下人还利索呢。” “知道你是恭维我,但我却很受用。” 小狸听见自家夫人向来冷清的声音中笑意醇厚,简直比糕点铺子里的香气还浓,自己也不由得雀跃起来。 “大少爷早早就没了,这下老爷也没了,西府里就剩大少奶奶您当家了,咱们以后可以常出来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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