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也可以说:谁让你长着这样一张脸,都是你蛊惑了我。 至于真的像吗?他好像有点忘了,大多数女人长得应该都差不多,男人只把她们分为两类——漂亮的,不漂亮的。 许青窈的美,略微有点不一样,这点不一样不在脸上,而是在骨子里,她太高高在上,高高在上到认为自己和男人一样,有挑选的权力——睁着一双长眼睛,嘴角露出讥诮的笑,说一些恶毒的话,于是,他偏不让她如愿。 她总说他卑鄙,是刽子手,仿佛自己真的造了什么滔天大孽——可是不也正是因为那个孩子,才救了她一命吗? 这么说来,他应该算作她的救命恩人才是。 要不是他,她早被沉了塘。 况且那夜还有香,都怪那香—— 那香也迷惑了他,他自己其实也是身不由己。他这样为自己开脱。 再说,要不是她曾经几次三番破坏他针对大房的布局,他会兵行险着,走出这绝路上的一步吗? 他那么做,也是她不敬在前,难道他不能报复吗? 谁让她破坏了自己的筹谋呢,那就得让她亲自来填满这份损耗。 事实上,有许多男人和他一样,而他还不是最坏的那种,他起码洁身自好,起码不会像他的一些同僚,一边打着深情的旗号,一边左拥右抱。在这一点上,他颇为自己的清醒感到骄傲。 这个世道,最可悲的是,权力缺失的人总是过分拔擢关于爱情的想象,他心里从来都清楚地知道,两者不可同日而语:半斤和八两,是要上秤比一比的,蚂蚁和大象,也需要上秤吗? 许青窈和玉娘,不是蚂蚁和大象的关系,而是蚂蚁和蚂蚁的关系。 幼时住在邻家的玉娘,他已经快忘了她长什么样,毫无疑问,他感激她,这大约就是外人所说的青梅竹马,但是他爱她吗,他不知道,他不懂得爱是什么,他受过很多罪,但也有很多人帮助过他,有男有女,他把他们看作恩人,更类似交易,内容是债权债务,同爱没有什么关系。 假如她还活着,他愿意把自己的所有财富赠与她,因为他记得她在他挨饿的时候给过他两个馒头,而那两个馒头,本来是要喂狗的—— 可是要说爱,那只是一种妄想,他甚至感到很不舒服,因为那里面夹杂着一种“挟恩以报”的意思,让他觉得自己欠了债,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幸好她死了,他才能感激她,长长久久地感激她。 他会一直怀念她,就像怀念自己的痛苦,换句话说,他之所以愿意怀念她,是因为他的痛苦需要一块墓碑。 就算这块墓碑不完美,他也会努力让“它”完美。 打住,不能再想下去—— 强行勒停自己的反省,因为他深知,对于一个成就大事的人来说,过度自省是相当有害的习惯。 收割别人的镰刀,绝不能在自己的头顶上比划。 “权力”,他捻动佛珠,不断咂摸着这两个字。 不要以为权力是男人的特权,在他幼年的时刻,不也受到那个嫡母那么多的虐待吗? 谁拥有了权力,谁才是主人。 他清晰地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对自己如此具有诱惑力的根本原因,是她曾经打败过自己,她削弱了自己的权力欲,这让他感到恐惧,就像被她夺去了生存的根基。 于是,他不由得想用另一种方式来驾驭她,最原始的那种方式——这一点,是老天爷默许的,上古时代就存在了,女人不就是要生孩子的吗——于是他也就真那么做了。 记忆如潮水席卷——何况,那张脸,确实相当诱人,唯因其圣洁端庄,更吸引人前去亵渎。 红布蒙住自己的眼睛,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栗。 嘴角轻轻翘起,夜色悠长,他要提前犒劳自己的感官。 至于战利品的享用,想必不会太远。
第40章 好不容易明媚起来的天气, 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 春水涨满溪道,船家耽搁下来, 许青窈也只好上岸, 找客栈暂住。 闲了几天,不知道剪出多少个“扫晴娘”。 从前,凡遇连阴不止, 闺中儿女都剪纸为人,悬在门框左首,让“扫晴娘”向老天爷乞讨艳阳天, 她是从来不信的,如今, 却也每逢遇事不决,便将疑惑抛给上天, 真不知是堕落了, 还是长进了。 睡了一夜起来, 只听见楼下卖花声声。 天总算晴了。 是“扫晴娘”的作用吗? 她正要推开门来看—— 却不见红色剪纸小人, 只有门环上挂着串雨露淋漓的白兰花, 像是一句吴侬软语莺莺呖呖的晨安问候。 把小二叫来, 问:“这是贵店相送的吗?” 眉眼细腻的小僮乖巧答:“恐是别家客官仰慕道家丰神,特意赠与女冠。” 本朝皇帝沉迷神仙方术,因此道门颇受景仰, 这并不奇怪, 又转头看看别处门楹,竟然也有此物, 许青窈压下心中疑虑, 一径下楼去。 这几日在船上,吃得简陋,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闲情,自然要犒慰喉舌。 “这个是什么?”指着旁桌新上的一碟说道。 “女冠好眼力,这是本地有名的美食,唤作霉苋菜梗。” 看着那霉绿色,只觉得新奇,遂道:“就要这个。” 随后,又点了灌汤小笼包、木莲豆腐、茴香豆和黄公糕,最后要了壶大佛龙井。 都是些精巧的小食,很能勾起人的胃口,正箸下如雨,忽然门口进来个乞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异味丛丛,很快被店里的伙计赶出去。 许青窈停了箸,只觉得此人眼熟。 当即结过账,随后便迈出店门,一路尾随。 一直跟到一座城隍庙里,躲在柱后看,那人竟然是薄贵。 薄贵,薄氏宗族里排行老三,薄家已逝老族长的侄子,曾经试图冒犯于她,后来又被她设局利用,反将一军,老族长气血攻心溘然而逝,这个薄贵也因此被逐出族谱,流落为丐。 不想,此人竟然跑到了绍兴地界,今昔相对,实在—— 大快人心。 想起此人昔日常上门骚扰,借势威逼,勒索赌资,她就颇感不忿。 再看此时,这跋扈纨绔正坐在地上,捧一个沾泥的窝头狼吞虎咽,对一个享惯清福的人来说,这样的日子恐怕比死难受得多。 不想,绕道绍兴一趟,竟然还有此收获,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她心下略定,满意离去。 出来的路上,在一处桥边,正赶上当地市集,绡纱彩布,竹木家珍,野味山禽,甚至还有五彩斑驳的糖人儿……细细碎碎地铺满了石子路,她边走边看,被那些新奇的玩意儿勾住了脚步。 不知此时,自己的落脚之处,方才还温热的桌凳,已经被人占了。 那榉木小座上,坐着个肩宽腰窄的男子,墨绿色锦衣直裰的下摆垂在青石板地面上,墨发用乌木簪束得清爽,越发显得脖颈颀长,只是眉峰和鼻骨的走势却过度锋利,隐约透出几分阴戾之色。 小二站在门口,见那男子执起前一位客官喝剩的大佛龙井,心下不禁嗤然。 看着富贵逼人的大主顾,怎么还捡别人的残羹冷炙,哪里来的打肿脸充胖子的破落户? 只是心里絮叨,却不敢上前比划,这男子看着不是善茬。 后面来了几个劲装男子,仿佛是江湖人士,个个浑身戾气若隐若现,皆向男子殷勤行礼,毕恭毕敬。 小二心里当即打了个噔儿,瞧瞧自己这小身板,庆幸方才没有上去多话,否则如今恐怕少不了一顿好嘴巴。 “货船找到了?”男子问。 “问好了,”其中一个人回答:“有一艘去往明州的药材船。” “什么时候启程?” “就在今晚。” “话递到了?” “船主已经应下了。” 执起粗陶杯,斜斜朝嘴里哺了口酒——那是她才喝剩下的。 舌尖上仿佛有无限的滋味,连带着嗓子也发哑,漆黑的眼珠朝眼尾一递,透出几分凌厉,“别把人给认错了。” 那人低头,“二爷放心,已经给看过画像了。” 嘴角翘起,“干得不错。”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爷。”另一个随扈通报。 “说。” 提箸去捡她吃剩下的黄公糕,尝出里面的糯米、蜂蜜、麦芽糖的味道,一口咬下,唇齿之间,恣肆缠绵。 据说这黄公糕还与前朝一位姓黄的大画家有关,声名旷世的《富春山居图》和《富春大岭图》就是此公所作,相传此人晚年曾在紫阆一带隐居,每次外出写生,随身便带一些豆糕作为干粮,后人为纪念此人,遂将豆糕改名为“黄公糕”。 不排除这是商人的附会,只是为了附庸风雅方便卖货而已,所谓卖货根本来讲,卖的是牌子,牌子要响,就得有来历。 口中又嚼了几下,清香溢满喉舌,心道:果然是个不错的来历,配得上这好滋味。 她总能带给他惊喜,就像这个,被她咬过的东西,也比别的有余韵些。 那随从见薄青城取了纨巾擦嘴,这才继续前面的话,俯下身去悄声说了。 薄青城凝神想了一下,抬起头,微眯着眼,“那薄贵的母族,似乎就在绍兴吧。” “正是,只是他母亲本就是个庶女,嫁进薄家,绍兴族里再没了人,薄贵投亲来此,被拒之门外。” 打了个响指,显得心情十分愉悦。“合该如此。” 若不如此,他曾经设下的计不就白费了吗? 族长那个老东西,恐怕至死也想不到是他下的手。 此人身上的那一口锅,最好永远都背着,过得越惨,背得就越牢,他也就越放心。 “那薄老三如今靠乞讨为生?”那样的蠢物,若不摇尾乞怜,想必也活不下去。 随从低声说了几个字。 薄青城扬眉,“竟有此事?这个伤天害理的东西,沦落至此,还不戒掉赌瘾,苟且偷生,还想着造孽!” “依主子的意思……” 薄青城眼睛里有光跳了跳,“先搁着吧……” 他忽然想出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 许青窈回到客栈,一进门就去收拾东西。 真是双喜盈门,怎么也想不到,找了几天去明州的快船,都不愿意载客,今日闲逛之间竟给她碰到一个。 那是一辆满载药材的商船,船上有男有女,基本都是商贩,看着都是做正经营生的良民,应该不会节外生枝,另外,那药材的清苦气息也叫她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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