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了声“大奶奶”。 许青窈嘴角微勾,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还有你原来的那个丫鬟,要不要叫她回来?”薄青城在她耳边问。 许青窈想了一下,说:“她怎么样了?” “被一个当官的赎走了,过得应该还不错。” “那就先别。” 既然是薄今墨托人办妥,她便觉得安心,再怎么样,也不会让那丫头受苦。更重要的是,目前她还没准备好怎样面对小狸,到底是谁先对不起谁的,事到如今,已经很难说清楚,但她很肯定地知道,这场祸事的罪魁祸首,应该是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所以,一切只能等待尘埃落定,陌上花开,再邀她缓缓归矣。 “对了,巧姨娘叫你我晚上赴宴。”薄青城离开前冷不丁丢下这么一句,也不等她回复就大步离开。 晚上,她一出现在春禧堂,就有几双目光齐齐打过来,却不肯安稳蹲在她脸上,而是似有若无地滑过她小腹。 许青窈心里有些好笑,面色却如常,只看向巧姨娘身旁穿鹅黄对襟小袄和素色系带襦裙的少女,亲切地叫了声“素素”。 二房的小庶女薄素素被突然点到,吓了一跳,大约也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失礼,脸色就有些赧然,结结巴巴地回道:“大……大嫂。” 还是少女年轻的兄长薄脂虎解围,走上前来替许青窈拉开下首的一个凳子,“嫂子坐这边。” 薄青城正好回来,身上还披着暗色云锦斗篷,看见这一幕,斗篷也不解,上来就拉着许青窈的胳膊,朝离灯最近的地方坐了,那斗篷宽大,他弯下腰替她调整椅子的时候,镶蓝的滚边正好裹住她身躯,或许是他身上的潮意,她稍微有点不自在。 他则把斗篷扔给身后侍立的下人,旁若无人地落座,就坐在许青窈身旁。 席上的几个人都像被冻住了。 巧姨娘的脸色不大好看,透着股难以言喻的尴尬气息,那两个小的更不用说了,薄素素的樱桃小嘴,惊得都能塞下个鸭蛋,薄脂虎一边打量薄青城的眼色,一边暗地里拉扯自己妹妹的袖子,“二哥看着呢……”示意她收敛自己的神情。 只有二房的嫡媳妇沈韵秋,一个人坐在下首,照旧是八风不动,端庄穆然,槁木般的脸上,有深意一闪而过,随即敛目,执起面前的甜白盏细啜。 她身边的小男孩,才四五岁的模样,口里连声叫着“娘”,一面探起身来去拉自己母亲的袖子,意思是也要讨茶喝,大约是看母亲动嘴,他也馋了。 沈韵秋低头安抚自己儿子,她一个人抚养孩子,一向是又作严父,又作慈母的,此刻面对孩子时,脸上的表情也是一贯地严肃,“停瑜,你不能喝这个。” 许青窈执壶给自己倒一杯,尝了一口,确实,这茶很酽,不适宜孩子喝。 小男孩要求没得到满足,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薄青城拍了拍手,笑道:“来,停瑜,到二叔这里来!” 小孩闻言,立刻阖上嘴巴,小短腿一倒腾,站在椅子上,伸手要对面这个俊美而阴沉的叔叔抱,旁人都怕这个叔叔,他却不怕,第一次见这个叔叔,他就喜欢他。 “这几日叔叔不在,停瑜过得开心吗?”薄青城把小孩接过来,放在膝头,靠近了问。 用红绳抓了髻的小少爷摇头,“不好,叔叔不在,都没人陪我玩儿了。” “这个不怕,过不了多久,就有人陪停瑜了。”薄青城拨一拨小孩头顶的红线。 “停瑜要有弟弟妹妹了吗?”小少爷不解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沈韵秋无奈地笑着摇头。 薄青城捺住小孩肥嘟嘟的两腮,让他转向一旁的许青窈,“这个婶婶会给停瑜生个弟弟。” 许青窈的笑意一时僵在脸上。 巧姨娘拿绣帕捂了下唇,瞥一眼许青窈,对着小停瑜笑道,“是啊,这要是个男孩,也算是你的叔叔呢。” “不,是弟弟!”小少爷对于论资排辈这事儿正处于较劲的年纪,站起来双手叉腰,很不服气地嚷道。 “母亲!”薄脂虎皱起眉头,急忙制止巧姨娘的口不择言。 “怎么了?”巧姨娘有点生气,哪有儿子在众人面前对自己母亲大呼小叫的。 薄脂虎强自扯了嘴角,夹了筷龙井虾仁放到母亲面前的定窑白瓷划花莲纹碟里面,“娘,快吃,凉了就没味道了。” 巧姨娘看起来还在气头上,又架不住眼前佳肴的勾引,动了几下嘴唇,终于提箸。 薄脂虎见状,松了口气,嘴里喃喃道:“阿弥陀佛。” “吃,大家都快吃。”又挨个让过席间各位。 一时箸下如雨,凝滞的气氛终于流动起来。 夹在母亲和兄长中间的薄素素显得很无措,目前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认识,她茫然地看向席上这些人,只觉得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们,烛光在他们脸上镀上一层糖衣一样的金壳,每个人嘴角似乎都带笑,笑意却又都不达眼底。 昏暗的灯光之下,大堂经年的朽木里无时无刻不在钻出腐烂的气息,像有青苔缓慢爬升到她的裙边,她忽然觉得黏腻。 百无聊赖地掇青花瓷碗中的稻米,味同嚼蜡——这里的一切都使她感到厌烦。 席间同样茫然的还有一个小停瑜,这些眉眼官司,孩子听不明白,也看不明白,无奈地瞄向各位大人,只觉得他们脸色怪异,而且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简直比逛庙会时那戏台子上的人还要热闹。 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当看见不远处的大鱼时,终于眼睛一亮,把方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大声吼起来,“我要吃鱼!” 薄青城取了新筷,起身要给他夹,“好眼光,这是二叔从鄂州带回来的,一路上放在水缸里,到了厨下才现杀的,快尝尝。” “停瑜过来,鱼肉在娘这里,我们到这边来。”沈韵秋招手,唤儿子过去。 小少爷很乖顺地下了地,噔噔噔跑到对面,一头扎进母亲怀里。 看着对面母慈子孝的场景,许青窈的眼睛闪了闪,将米饭送进嘴里,一连嚼了许多下。 薄青城见状,站起身来舀了勺鱼汤,浇到她碗里,小声责问:“怎么光吃饭?” 声音虽小,大家却都听见了。 不过,也只好装作没听见,也没看见,专注地吃自己眼前的东西,只是都不大敢张嘴。 大家族里讲究规矩,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不过这样严格地遵守,在这里还是第一次,空气里静得只剩下银灯的爆声,门外传来刺耳的虫鸣,一丛,又一丛的,跟开花似的,只是这花的味道却不大好,很聒噪,聒噪得不合时宜。 外面忽然有猫叫起来,而且叫得相当不雅。 “我吃饱了!” 丢下筷子,薄素素径直出了门,那背影似乎很不客气。 过了会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随后是猫四散奔逃的声音,依稀间还撞倒了几只花盆,虽然是粗陶,碎的声音却很清冽。 “真恶心,两只臭猫,脏猫!” 这是薄素素的声音,看来嫌弃得有够呛,从厚重的雕花窗棂外面传进来,依旧清晰无比。 许青窈手底的筷子一抖,新夹的嫩豆腐掉到了水磨青石地板上,对面的小少爷眼尖,母亲素来教导他节俭,此刻他想起了新学的那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立刻跳下凳子,准备拿手去捞那块嫩豆腐。 “停瑜别动,脏。”沈韵秋伸手将儿子从地上拉起来。 从袖子里抽出丝纨手帕,给儿子擦手心和手背,又细细地拭过每一根手指。 许青窈就那么一直看着他们,神情逐渐灰败下来。 “够了!” 薄青城忽然拍了桌,地上的小少爷薄停瑜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连坐在首座的巧姨娘都给吓了一跳,印象中这还是这位二少爷第一次在家里发这么大的火。 这孩子从前受了很多苦,性格却是个含蓄克礼的,自从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年,回来就成了这副样子,现在又跟自己大哥的遗孀搞到了一起,她虽然身为长辈,却不是个话大之人,因此也不好说什么。 更何况,依她看,说出来也不顶用,或许还会徒增厌恶,白白得罪人,眼前这位名震南北的二爷,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住在下人房中,挨了打后只会躲在角落暗自垂泪的少年。 薄青城大马金刀地往那儿一坐,脸上神情肃杀,叫身边的小厮趁夜把白管家唤了来—— “吩咐下去,庖师的手艺不大合这家人的味口,付了重金叫他们自寻出路,随后偏寻几个新人进来。” “对了,”薄青城指着静默坐在灯下的许青窈,“择取新人的标准,就按照大奶奶的口味。” 白管家悄悄看向许青窈,似乎有点难掩惊诧,薄青城冷眼看着他,沉了嗓子,“怎么,你白大管家有意见?” 白管家将身子拱得更低,“不敢,小人遵循家主的意思。” 听见“家主”这两个字,薄青城似乎舒坦了许多,点点头,“这么晚了,辛苦你,下去吧。” “我送你回南风苑。”站起身,对许青窈说。 不顾她的意愿,将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将人裹得跟熊似的,牵了出去。 沈韵秋一面拍着儿子的脊背,一面任凭视线追随门外消失在夜色中的两人,眼神晦暗难明,只是转向儿子的一瞬间,又化为万千慈母柔情。 - “你疯了吗?” 走出春禧堂大厅的一瞬间,许青窈忍不住停下脚步质问他。 “你以为能藏多久?” 薄青城道:“在这所大宅子里,连老鼠和乌鸦都会传递闲话,你越是忌惮,提供给别人的谈资就越有价值,还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占得先机,叫这些人都沦为同谋,如果心有余悸,他们就会自觉闭嘴。” “窈窈,你是聪明人,不要陷入自证的陷阱。” “如果我有一天必须自证,那也是你挖出来的陷阱。” 许青窈仰起脸,“你也看到了,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到头来所有针锋对准的却只有我一人,你把我推向了一个危险的境地。”而且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将她拥在怀里。 “我已经面对过了,”许青窈深吸口气,他的怀抱对她来说是一个窒息的禁锢,“而且不止一次。” “以后不会再有。” “我发誓。”他说。 月色如银,他们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后花园里草木疯长,雨水充沛,更是喂养了无数青红,此刻在夜色之中,投下满地蛇影,像是置身水下,藻荇在他们头顶浮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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