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谜样的氛围里,她差一点就将这个誓言当真,打算将那个不存在的孩子向他坦承。 直到他放开她,说明日要请薛汍上门,来为她请脉,还说自己已经找好了稳婆和奶娘,她忽然就清醒过来。 她终于明白,他为她准备的都是患难与共伉俪情深的戏码,而她要面对的,明明始终就是一个他。 要是他知道自己欺骗了他这么长时间,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她,像蜀地的那群水匪吗?——她不敢想。 但还是顺从地说了一个“好”。 是啊,她手上的药也快用尽了。 是时候,想办法将孩子的事宣之于众。
第51章 这是薛汍第二次进薄府。 头一次, 他是夜里来的,稀里糊涂地撞进了一桩家族密辛之中, 阴差阳错之下, 淮安城三个最有名的大夫都被拖累进去,他和老爹也因此父子离散。 此次再来,看着那白墙黛瓦, 绿宇朱楼,心里不禁五味杂陈。 花木萋萋的园子里,秋千架正兀自摇摆, 上面却空无一人,风也不大, 怎么会? 他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一回头,就撞见牡丹丛中的一缕鹅黄。 那墨绿之中猫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乌发乖顺地垂在脑后, 细白的双手正小心翼翼地朝前探着, 像是两只将开未开的花骨朵, 随着那纤长的花蕊伸展开来, 朝前一扑, 就将一只大白猫捉在怀里。 她站起身,正撞上他的眼神,吓了一跳。 “你是谁?”少女歪着头问。 “方才是你在荡秋千?”薛汍也不回答她, 撇了一眼空荡荡的秋千架, 自顾自问道。 薄素素把怀里的猫朝前递了一递,“是它。” 少年笑得有些冷意, “猫会荡秋千?”这薄家的人都这么爱说谎吗? “真的。” “你看看, ”少女走上前来,“它就是因为方才从秋千上跳下来, 把自己爪子给跌伤了。” 薛汍皱着眉,还是很耐心地低头去看,确实,大胖白猫的肥爪子已经断了,前端松垮地垂着,一碰,就发出凄厉的叫声。 “你是郎中吗?”少女仰起脸问,眼前的少年和她差不多大,但身量比她高太多了。 “为什么这么说?” “你身上有药味儿。” “如果是体弱多病,自小药当饭吃,身上有药味儿不是很正常吗?” 少女摇摇头,“不对,你身上的味道是生药味儿,不是那种熟的,而且,一点都不苦。” “不苦?”这说法很有趣,薛汍不禁笑起来,自从知道那件事的真相之后,他已经很久没笑过了。 少女见他笑,知道有戏,赶快提出请求,“小郎中,你救救这只猫吧。” “我是救人的,不会治畜生。” 自从他爹走了,“薛神医”的名头就落在他身上,他很珍重这份名誉——淮安城里大名鼎鼎一号难求的薛神医,现在竟然要为一个牲畜诊治,这传出去多少有点自降身价,他当然不愿意。 遭到少年的无情拒绝,薄素素也不气馁,“我哥会付钱给你。” “你哥?你哥是谁?” “我亲哥叫薄脂虎。” 薛汍点点头,原来是声名远扬的草包纨绔,看来此女是薄家二房的人。 眼神闪了闪,问:“薄青城是你什么人?” “那是我二哥。” 薛汍的大拇指和食指指腹在袖子里微微一对搓,来回碾磨着,那是他平常捻药时的动作,他习惯在配药时琢磨问题。 阳光下少女的脸上有薄而细小的绒毛,眉眼锋利而隽永,确实是薄家祖传的长相。 薄家的那些事儿,他多少有所耳闻,这个薄青城,幼年多舛,他那个外室母亲因为和大房老爷私通被沉塘后,他就被送到了嫡母膝下教养,听说受了许多磋磨,多亏一个妾室照管,性命才得以保全。 因此,此人一向无情无义,却唯独对自己父亲的妾室一家,极尽供养,就连那个不成器的庶弟薄脂虎,也是多方照拂。 想当初,也是因为这个传言,他才以为此人虽然名声不堪,却知恩图报,是个有底线的人,因而对他生出孺慕之心,再加上其过分善于伪装,他才会那样死心塌地,没想到,到头来,被卖了还帮人家坐地数钱,真是可笑。 他爹如今不知所踪,其中大约也有对他这个儿子失望太过的缘故吧。 这样想着,眯起眼,笑得很深,“我看诊价格不便宜呢。” “我有钱。”少女一本正经地道。 薛汍嗤了一声,“你的钱,不都是来源于你那位好二哥吗?你哪来的钱?” 薄素素不说话了,大约是被戳中了心事,她有点恼怒,又有点羞赧,他从前敬重的二哥,现在竟然做出那种丑事,她对于他的景仰,几乎是顷刻间荡然无存。 此事叫她十分顾忌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薄家的声名,因为前些年大房二房两位老爷,已经有够难堪,这几乎败坏了薄家小辈们的姻缘,自然,其中也包括她,是以,她明明年岁已经过了及笄,却无高门来相看,纵使有提亲的,也是一些寒门庶子,落魄闲人,甚至还有那年过四十的老官绅,上门来意图纳她为继妻。 上一辈的恩怨已经埋下了种种祸根,要是二哥和大嫂的事儿再传出去,那他们薄家可真就完了。 心里翻涌了会儿,便一脸不忿地道:“谁说是那个人的钱了,他用的本来也就是我们薄家的钱,那是我爹和我大伯留下来的。” 薛汍在心中啧了一声,看来这对好兄妹是生了间隙,这让他猛然生出种快意。 “行吧,把猫给我,我给它接骨。”薛汍垂眼。 接过猫的时候,故意用力让猫吃痛,那猫果不辜负,在他手背上狠狠咬下一口,深得见了血。 薄素素惊呼一声,眉目隐戚地道:“你没事吧。” 薛汍却装作无事发生,手腕悬了两下,为猫接了骨,在那白毛上捏来捏去,又说:“不行,断面太深,得作固定。” “那怎么办?”少女有些无措。 “不如这样,你在此地等着我,待我出来后,把这猫带到医馆去,那儿有药材,定会将它医好。” 薄素素抬头望向远处的楠木楼,语气幽幽,“你是要去给我嫂嫂看诊吗?” 薛汍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拢了拢袖中的东西,笑得有些神秘莫测,“正是。” 于是,各怀心事的少男少女便就此告别。 - 薛汍好长时间没见薄青城,这回一见,心里冷不丁就怔了下,素日英姿勃发俊挺沉郁的男人,怎么会显出若有似无的阴气,大约是那面容苍白得过分,而唇色又嫌艳,便显得有些邪门。 出了趟远门,风餐露宿,怎么反倒使人更光彩可鉴了?难不成是远方的山水养人? 当然,他心里疑窦丛生,脸上却是面沉如水。 “怎样了?” 薄青城守在一旁,神情专注地看着黄花梨案前搭脉的两人。 “回二爷,”薛汍起身,眼尾的余光掠过玫瑰椅上安静垂眸的许青窈,向薄青城躬腰答话,“大奶奶的脉象平稳,腹中胎儿应该无碍。” 薄青城心里纳罕,这小子从前一直将他唤作兄长,怎么现在忽然改了口,难不成是他发现了什么? 如此想着,便又追问了句:“胎儿暂且不说,我是问你大奶奶的身子可有异常?” “略有些脾伤疲劳,恐是忧愁思虑过度,形体劳役所致,不过无大碍,吃几副药想必便可中和。” “如此,辛苦你。” 说着顺手塞给薛汍一锭元宝。 薛汍也不推辞,将金子揣进兜里,脸上笑了笑,“多谢薄二哥。” 薄青城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些。 门外旺儿探进来半个头,脸上欲言又止,薄青城见状,起身出去。 许青窈趁势拢了椅子,靠近薛汍,压低声音道:“怎么不说实话?怕他杀了你?” 薛汍脸色冷嘲,“你要是真的想说,怎么不自己开口,当初可不是我帮你堕的胎。”恐怕是想把那位苦主的部分怒气转移到他身上来,他可不上那个当。 “别想着把自己择的那么干净,就算不是你动的手,那也是在你薛汍的药铺子里没的。” 薛汍:“我不相信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叫我背黑锅,是不是那个药用完了?” 许青窈抿了下唇角,不说话,只是把手伸出来,递到他面前。 薛汍似乎早有预料,从袖子里倒出个小玉瓶,很快地递给她,许青窈心下略一惊,也知道此人是有备而来。 事到如今,他们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就算他再不愿做自己的同盟,也得吞下这个苦果。 “对了,下次送药来的时候,别忘了给我带……”凑近了,一只手挡在唇边,将声音压得极低。 薛汍眼中难掩惊诧。 旺儿在门口通传消息。 “二爷,长盛坊的人来问关于闱姓的事儿,已经在时雨阁候着了。对了,前两天船老大那边也来了人,说是有关于沙船建厂的事儿要跟您商量。” 薄青城摆手,“行了,你前脚走,我这就过去。” 旺儿走后,他又进房中来,见薛汍要走,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把人留住,说:“小薛神医,还得再劳烦您帮我看看,或许是行船的缘故,近日体力总有些不济。” 薛汍听了,便慷慨而兴奋地给他的仇人诊了脉。 果不其然,和他想的一样。 他们薛家的独门秘药还真是好用,日积月累的毒素累计,蕴锋刃于无形,一旦过量,便会引起多种并发之症,到时死了人恐怕也只会被当作是突发急症而亡。 看来他把此药赠给这个女人没错。 “赠我金错刀,报之英琼瑶。” 他这个神医的手,暂时还不能脏。 他暗中看向正在窗前抚弄兰草的许青窈,对方却只丢来一个窈窕高洁的背影,嘴里似乎还在哼唱着什么悠闲的小调。 饶是薛汍再恨薄青城,也不禁在心底感叹,果真是“最毒妇人心”。 抬起头,立刻换上自己最常用的那副医者仁心的面孔,“二爷只是舟车劳顿导致的脾伤疲劳,兼之暮春时节,湿热内蕴,气血两虚,如今回来,静养些日子,想必很快就会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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