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回话的人有些不知所措,他们这些人每天接触三教九流,都是下等人,又全是爷们儿,谁管谁长得如何,便随便扯了个词儿形容,“正经吧,是个正经人。” 谁知,薄青城听完这句话便勃然大怒,将床边的药罐子掼在地上,碎成一滩,“你说爷不正经?” 自从二爷患病以后,脾气就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底下人都十分难挨,接连这几日,也算习惯了,但像今日这样无理取闹,又是头一回。 薄青城旁边异域装扮的男子使眼色,叫众人都下去,又吩咐小厮重新端上两罐药来,“正是药物作效的时辰,您心神如此波动,恐怕会对解毒不利。” 薄青城冷笑一声,将头缓缓转过来,眸光微眯,眼底一片冷硬,“将这些劳什子药物都丢出去,天天卧在这榻上,大把大把喝这些尿水一样的货色,不过等死而已!” “二爷要是想根治此病,小人还有一个法子,只是此法凶险无比,恐怕二爷不会同意,小人也不敢张口。” “别废话了,还有比你那些蝎子蜈蚣更凶险的玩意儿吗?快些说来!” 来自南疆的巫医吐出四个字:“以毒攻毒。”
第59章 窗台上的佛珠子是越来越少, 房里的存粮越来越多。 这几日,猎户隔三岔五往这儿送米面, 每送一次, 她就给他一粒珠子作为结算,男人自称家贫读不起书,她把卖珠子的钱分给他, 叫他进学堂修习,她是卖人情,当然也有保平安的意思, 再可能,还有点好为人师的情结。 就这样过着, 衣食还算无忧,眼看就要到十五, 许青窈打算下山, 谁知突然就下起了雨。 还是暴雨。 这座别院因建在山坳里, 首先受了冲击, 岩壁上头红石松动, 树根裸露, 连壁虎们都不约而同徙去别处移居。屋顶盖瓦被一连打碎数片,许青窈是听了一夜的雨声,大珠小珠落玉盘。 早起一看, 床褥都是湿的, 松木铺就的地板上洇开一朵朵大小水晕。 外面大雨如注,她站在檐下张望, 打算等雨停了抱茅草上去苫房顶。 苍白雨幕中, 有人披着绿蓑衣走来,看见那人手里提着只尾羽艳丽的野鸡, 许青窈知道,这是猎户来了。 “看天色,这雨还有得下呢。”男人将野鸡挂在门前的木楔上,血滴滴沥沥,在泥泞里洇出一个暗红小洼。 许青窈抬头望,天色确实是一片青黑,像是翻了神仙的墨盒似的。 “夫人什么时候走?” “等雨停了。” “最近山里野狼多,还有带崽的狗熊出没,到时我送你。”男人说。 或许这真是好心,但许青窈显然还有防备,遂在话里留了转圜余地,“我走前要到藏海寺给亡夫上一回香,如果你也去,我们可以同行。” 猎户笑道:“好。” 随意一眼,瞥见屋里大盆小碗,零零落落高高低低摆了一套,“漏水了?”男人抬头看房顶。 许青窈半靠在门边,点了点头。 男人去搬梯子,许青窈挡他,“等雨停了吧。” “不妨,趁现在雨小。” 说完便去草棚下扛来木梯,搭在房檐根底,推拉几下调整位置,再用肘往下按实,拽紧上面一格,利索地爬了上去,许青窈见状,冒雨出来,站在底下给男人扶梯子。 男人爬到一半,见她在底下,摆摆手,示意她回去,许青窈摇摇头,男人遂解下身上的蓑衣抛给她。 见他上去,她抱着蓑衣回到屋檐下。 “好些瓦不能用了。”他站在房顶上说,声音被雨声冲淡。 她冒雨到草棚下抱茅草,这是之前喂马剩下的。 两人一个递草,一个苫,动作还算利落,就在许青窈最后一次返回棚下的时候,意外不期而至。 就听见“咚”的一声,许青窈转过身,地上溅起一片白花,男人倒在水洼里痛苦呻|吟。 “腿怎么样?” 看他抱着自己的腿,许青窈跑上前,焦急地询问。 男人又哀吟了良久,才抬起头来,额头上布满细碎的水珠,不知是汗还是雨,“没事,只是膝盖扭到了,应该没断。” 许青窈努力将人扶起来,“真对不起,荆大哥,这事儿都赖我,我去给你找城里最好的郎中,药费全由我来付。” 男人敛开嘴角,艰难地笑了一下,“这点小伤算什么,我们作猎户的,跌打损伤都是常事,磨炼筋骨罢了。” 将人扶进内室,许青窈试图上前,要帮男人看腿,男人似乎有些抗拒,坐在榻上,抱着腿活动几下,笑得有些虚弱,“幸好,没断。” 许青窈这才想起男女大防,方才情急之下,她的行为确实太唐突,遂有些讪讪地说:“没断就好。” “只是今天恐怕不便下山,要打扰你了。” “那倒无妨,这间屋子向来闲着,你就安心在此休养,脚能落地了再走也不迟。” “多谢。” 雨果然一夜未停。 幸好,屋顶被苫过,还算能站得住脚,再也不用听一整晚风吟雨唱,床底下点了炭盆,被褥上的潮意都被熏走大半。 临睡前,许青窈特意留了个心眼,睡得比往常迟,又早早将门闩叉紧,还挪来立柜顶在门后。 第二天,她起得有些迟,推门就见一片汪洋湖泊,大水一直堆到檐下,门缝里都溢进去不少。 好的是雨收了,蓝莹莹的天光,群山如黛,连人的衣裳也染上翠色。 不远处,男人弯腰在檐下舀水,他一转过身,许青窈就特意看他的腿,果然,那右腿上整个膝盖肿得像结了个大瓜,明晃晃得透着疼。 她的疑心遂打消几分。 上前道:“荆大哥,你腿不好,怎么还做这个。” “水太大,再不动手恐怕要遭灾。” 许青窈接过他手里的竹瓢,“你腿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两人争执起来,许青窈脚底一滑,倒在水洼里,衣服给打湿了,许青窈有些窘迫,随口遮掩两句,便径直回了房,男人盯着那湿衣之下窈窕的背影,脸色微微发红。 正当此时,崖壁上的松林中,发出一阵响动,两块嶙峋的红石头,从坡上滚下来,掠过房檐,突兀地掉在男人面前。 猎户朝上望去,只有松风阵阵。 - 回来报信的两人,将见闻都说了。 薄青城冷了半天,才有些失神地问:“两人真就住一起?” 大约是见主子神色不对,两个小奴都不敢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年龄小的才讲,“男的还摸女的手呢。” 那大些的朝小的后颈拍一把,“胡说,是女的要帮男的干活,男的不愿意,两人打起来了,女的摔倒,衣服都湿了。” 小的原不通世事,听了这话,再回想自己所看到的,才恍然大悟,“对,就是这样!” 薄青城低着头,一言不发,回过神来,见两小厮还守在跟前,似乎还有话说,不过他也没兴趣听了,随手给两人在桌屉里各抓了一把碎银子,“下去吧。” 那小的边走边把银子放在口里咬,也是舍不得这样丰厚的报酬,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爷,明天还用去吗?” 薄青城定定看过来,也不说话,眼神直勾勾盯着人,刀子似的。 旺儿总管见了,忙呵斥道:“得寸进尺的小东西,还不下去!” 两个小孩飞也似的跑了。 薄青城像是没了魂魄,无声地翕动嘴唇,半晌才说出话来,“去,去把巫医叫来。” “你昨天说的那个法子,还管不管用?” “您真的要用?”南疆巫医的袖口探着一只雪白的蛇头,信子不住嘶动,似乎对眼前的男人充满好奇。 薄青城捉过蛇,缠在自己的手腕上,小指挑着蛇尾细细把玩,一面在脑海里回想两人昨天的对话。 “除了让人上瘾,还有什么?” 巫医有些犹豫,“可能……” 薄青城:“直说。” “可能以后再难有子嗣。” “这就是你说的‘以毒攻毒’?”薄青城抬眼,眉目薄凉如刃,隐隐现出寒光。 显然没有子嗣这一点已经触及他的隐痛,巫医当然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 巫医说:“当然,只要摄入量控制得当,前期不会有太大影响,二爷年轻体壮,不必太过忧心。” “我怎么相信你?”薄青城两指分握在小蛇头顶和下颚,骤然捏紧,激得蛇尾剧烈抽动。 巫医从怀中掏出一柄嵌满红绿宝石的匕首,跪在地上,“若是无效,请您用这把匕首将我刺死。”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耍什么花样。”薄青城将蛇还给男子,作为交换,拿走匕首。 “假如我对你的药上了瘾,还谈什么子嗣,恐怕从此以后,我就得乖乖做你的行尸走肉了,你当爹,我当儿子;你想当爷,我就得当孙子!” “二爷很坦诚,这正是我选择追随您的原因,但我知道您方才的话是在说笑,我的话没说完,现在直接告诉您,这药是致瘾不错,却还有一定几率戒除,只是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已。” 薄青城挑着眉,“你觉得我是会实现微乎其微可能的那部分人?” “不会。”巫医摇头微笑。 “为什么?” “您知道吗?我的祖父正是世上第一个将此物入药的人,为了验证它的药性,他老人家以自身作容器,遍试百毒,祖父的一生,连蛇蝎毒虫都把玩掌上,刀山火海也不曾缩脚,却到死都未能脱瘾。” “你祖父活了多久?” “他是自杀。死前,药物离他的指尖不到一寸。” 看着薄青城震惊的眼神,巫医笑得神秘莫测,“祖父说只有自杀才能摆脱这种可怕的诅咒。” “你不是想救我,而是想用我来验证你祖父的悲剧?”薄青城冷笑。 “不能这么说,我是医者,医者仁心,最多只能说两者兼而有之。” “很好,你的坦诚折服了我。”薄青城将匕首还给他,“希望我不会有用到它的一天。” “我也如此希望。” 巫医将匕首重新收入袖中,雪白的小蛇很快蛰伏其上,与冰冷而艳丽的宝石融为一体。 “现在把药端上来吧。” “恕我多嘴,听说您是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做,而且也正是这个女人亲手给您种下的毒。” “你越界了。”薄青城声音低沉,警告他。 巫医笑道:“您是一个商业上的枭雄,我很敬服您,必须提醒您一句,情这类东西十分不可控,比我的蛊物更凶险,比您接下来要服用的药物更难驾驭,在我们部落中,情蛊是最凶猛的蛊,但它往往,只在弱者身上适用,因为,只有弱者,才会相信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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