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窈不得已站出来,怕扭扭捏捏更叫人多疑。 男人远远地锁定她,“你住这儿?”然后抬眼打量她身后的柴房。 “我同郎君来藏海寺上香,在此别院暂居。”许青窈大声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毕竟孤身一人,不得不扯谎来寻求庇护。 眼前这人打扮得像是个猎户,却比寻常猎户多了一丝匪气,许青窈心里更是戒备。 此时听了她的话,男人把视线从后面房子收回来,全神贯注挪到她脸上,打量她片刻,嘴角露出点好笑的意味,“山里狼多,你们小夫妻当心着点。” “自是如此,不过我们也有弓箭,只怕野兽更要当心呢。” “是吗?”男人皱着眉,“你们是哪儿人?” “淮安,淮安城里的。” “我瞧你像大户人家的夫人。”男人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许青窈暗道不好,这人不会想绑票吧。 幸好,男人并未多做停留,将狐狸耳朵上的箭头拔掉,随手扔在地上,将狐狸挑在肩头,抬腿就走。 狐狸凄厉鸣叫。 许青窈不经意间瞧见那狐狸隆起的腹部,心头不禁一软,原来是只怀崽的母兽。 正打算叫住男子,又犹豫了,不合时宜的善心,很可能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尤其现在是荒郊野岭,眼前的男人又比自己高大太多,真要动起手来,恐怕没有她的还手之机。 那狐狸也真有灵性,大约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两眼直勾勾盯着许青窈,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竟是连叫也不叫一下了,脸上的毛湿成两行。 “等一下——” 男人转过身来,“嗯?” “这狐狸能卖给我吗?”许青窈问。 这狐狸被伤的是耳朵,又被留了一命,恐怕是要被捉去活剥,她于心不忍。 男人瞥自己的猎物一眼,笑道:“我要它是赚钱养家,夫人要它何用?” “这个不用你管。” 男人轻弹猎物的后颈皮,“这狐狸皮毛顺滑,毛色艳丽,拿到集市上估计能卖不少钱。” “开个价吧。”许青窈直说。 男人摇头,“千金不卖,此物是要送人的……除非……” “除非什么,不妨直说。” 男人盯着许青窈颈间缠绕的佛珠,“除非用它来换。” 许青窈低头,看了一眼便冷笑:“你倒会算计,我这串佛珠乃是小叶紫檀所制,有价无市,一件上好的狐裘才值多少,你的胃口未免太大。” “狐裘是死物,夫人要的,却是活物,大的里面还套着小的,不亏。”男人轻抚母兽的残耳,那狐狸当即哀叫起来。 许青窈见状,心中怜悯生发,“行,你拿去吧,此物本是佛门法器,又是无关紧要之人相赠,拿来挽救生灵性命,想来更贴合本意。”说着将串珠递给猎人。 “夫人会错意了,我只要其中一颗。”男人说。 这倒令许青窈意外了。 大约是本不在乎这东西,她便直言:“我说的是用整串佛珠来跟你换。”难道天底下会有放着便宜不占的人? “没那个必要。”男人冷冷说道。 许青窈把紫檀佛珠递给男人,“你自己取便是。” 男子也不客套,两手微一用力,便将引线扯断,虎口一撸,一颗细小的檀珠落入他掌心。 男人已经走远,又忽然转身,高高举起指尖上对捻的紫珠,朗声笑道:“其实,夫人连这一个珠子也不用损失的。” 他从自己后背抽出一把黑羽箭,在远处的阳光下晃了晃,“那支箭不是我的!” 许青窈回头看,篱笆下掉着的那一支,箭羽乃是白色,形制也小得多,箭头上的血也早都结了痂,原来这个人竟是要给这只母狐狸拔箭吗? 许青窈捧着满手滚动的佛珠,愣在了原地。 方才她还说自己手中也是有弓箭的,却连这样的微小之处都识别不来,这回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错愕间,脚底有个温热的小东西正在拱自己,许青窈低头,幸好,方才救下的母狐狸——还没跑。 令她惊讶的是,到了第二天早起,狐狸竟然还卧在檐下,门口还丢着一只四仰八叉的灰兔。 很不幸,灰兔已经死了。 但对于许青窈来说,这却是难得的幸运,她已经几天没开荤,灶房的米缸也即将见底,仿佛又回到小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等她将兔肉烹熟,又烙好几张面饼,门外忽然来了人。 那人在柴扉上重重叩几下,“淮安城里的夫人在吗?” 这个说法倒有趣儿,世上还有这样叫人的,她也算是大开眼界。 “这是我自己用的药,跌打损伤都有效,想来狐狸耳朵也能用,箭在肉里面烂了几天,再不消肿恐怕就要发脓。”男人站在门口说话,似乎并不打算进去。 许青窈也不推辞,接过药瓶,“多谢。” “我是来还这个东西的。”男人伸手,润泽莹光的紫檀佛珠在粗粝的大掌中滚动,正是昨日拿走的那一颗。 “这个还给你,我去问了藏海寺的师傅,才知果真如夫人讲的那样,此乃价值连城的宝物,我这样的粗人怎配私藏?” “稍等,”许青窈踅身回房,笑着将剩下的珠串塞进男人掌中,“该我道歉才对,昨日我以为你要对这只母狐不利,心生不平,以致鲁莽,言语之中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包涵,这便是我的歉意。” 这东西在她身上无用,被歹人瞧见,恐怕会招来大祸,借此行善积德,也是美事一桩。 另一方面,倘若此人真信得过,改日出山,她恐怕还要借他的膂力一用。 “如此贵重之物,我不敢收,也不能收。”男子推辞,将串珠堆放到窗台上,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许青窈不欲就此再耗费口舌,“大哥用过饭没有?” 男人垂下清亮的眼睛,腼腆笑了下,“不瞒夫人,还没。” “那请进来吧,屋里饭刚熟,肉是昨日那只母狐打来的,大哥也算是这狐狸的救命恩人,叫我一人独吞这份殊荣还真是难为情。”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对坐在榉木桌前,各自都有些拘谨。 见他只吃手中的饼,许青窈把肉汤盛到碗中,递给他。 男子坦然道一声多谢。 许青窈问:“大哥贵姓?” “我姓荆。” “原来是荆大哥,幸会。” 男子沉默片刻,终于放下手中的筷子,略带忐忑地问道:“你家夫君……” “我没有夫君。” 男子清秀的脸上似乎有些讶异,“敢问姑娘是从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吗?” 许青窈听见这话,便知道这人是个有分寸的,“大户人家逃出来”这种话是有说法的,一是逃妾,二是逃奴,三是逃婚的小姐,无论哪一种,都是极度危险的身份。 许青窈却将三种都否认,“别叫我姑娘,我已经是嫁过人的了,只是夫君亡故,因为怕被沉塘,故此逃到这深山之中。” 当世,只有大户人家才喜好殉葬挣牌坊那一套,穷人家恨不得将守寡的媳妇发卖了多换些钱财,她由此暗示,自己的身份并不一般。 她不敢露富,但是也不能将自己说得太过低微,如此模棱两可,才能让可能对她不轨之人心生忌惮,眼前这个人虽然看着可靠,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男子垂了眼睛,半晌才抬头,“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你的所在。” 待男子要走,许青窈指着窗台底下道:“荆大哥若不嫌弃,我愿用这些珠子来做一桩交易。” 她把话说完,临走前,男人果然再不推辞,径直捻起一颗佛珠揣入怀中。 当这颗小叶紫檀的佛珠出现在离淮安城七十里外的涟水县的一家当铺中,很快就引起了店里朝奉的注意,紧接着就被送进了内室掌柜的炕桌上,经过老掌柜鉴定,这是难得一见的真物,只是大家对此物都很有忌讳,因为这小叶紫檀乃是皇家贡材,未经许可,不得随意取用,而眼前的这一珠,色泽深沉,质地润泽,更是极品中的极品。 人家伙计就出来问了:“这东西你哪来的?” “捡的。”猎户打扮的男人说。 朝奉听了就进去给老掌柜讲:“要拿来的是一串,那保不齐就得报官,可这是一颗,倒真有可能是捡的。” 为保安全,又问:“在哪儿捡的?” “在寺庙附近。” 话传进去,老掌柜点点头,“这话听着有理。”当即便拍板将此物收下,出价五两。 当铺的人打量猎户没有见识,随口开价欲捡便宜,男人不愿意,夺回东西就要走,最后当铺开价到九两,想起许青窈的话,猎户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答应了。 不巧的是,这家当铺的老掌柜是个赌棍,日常要到赌场里去挥金洒汗,今日手气却不佳,输光了身上的钱,最后只剩兜里的这颗极品小叶紫檀佛珠了,他原本揣着这东西,就是为了浑水摸鱼,打量着赌场里那帮匪棍识不得好赖,将此物说的是天上有地上无,一通巧舌如簧,还真给他混过去了。 后面,这玩意儿便被赌场的人送到洒金坊旗下的当铺估价,原来涟水县的这家地下赌场,正是薄青城的手笔之一。 本来这珠子虽然品相佳,却独木难成林,按照洒金坊那种挥金如土的大手笔,自然是看不上的,谁知道他们家主子有一段时间,疯了似的到处找佛珠原料,什么紫檀木、金丝楠木、奇楠沉香、血珀蓝珀……满当铺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因为那段时间的翻天覆地,后来大家便都默默记住,老大崇尚佛门,癖好佛珠,此刻看到这样一个极品小叶紫檀的宝贝,自然要献宝似的报上去。 只是当这东西送到薄青城手里的时候,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哪儿来的?”薄青城捏着手里的珠子,从病榻上爬起来,咬牙切齿地问。 当铺掌柜战战兢兢地讲了来龙去脉。 薄青城听了却由怒转笑,“好啊,许青窈,你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那个女人没了他就快被饿死了,他倒要好好叫她记住这滋味。 只是他听说是一个年轻男子送来,脸色却又为之巨变,当场由晴转阴。 “那男的长什么样子?” 底下人道:“仿佛是个猎户,身材极为高大。” “长得如何?”薄青城阴恻恻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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