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奉漕帮舵主之令,前来护卫少主。” 那几位纨绔愣了半晌,讷讷道:“你竟是漕帮的人?”
第76章 女眷用的是流水席, 许青窈捡了个远僻的地方坐了。 刚去掉幕蓠,就见众人的目光都凝在她脸上, 或打量, 或窥测,或示好,或轻慢。 许青窈一笑, 展袖道:“各位先请。” 说完环视座上一周,大约是她目光脆爽热烈,许多人便就地低下头去, 假作搛盘里的小食吃,一时钗摇环动, 满座鸣珰。 片刻,仆婢又鱼贯而至, 添了几道汤饮点心, 上座的几位夫人借着吃食的机会, 相互寒暄, 席间重新热闹起来。 见许青窈落单, 云娘有些不忿, 许青窈却回身笑着捏捏她的袖子,劝慰她宽心。 自己的名声本来在坊间就被传得不大好听,在一群温恭端懋的夫人小姐中间, 如今坐冷板凳, 也不是稀奇之事。 要是有人主动凑上来,她反而会觉得奇怪呢。 “薄家嫂嫂, 这个好吃, 你尝尝这个。” 见她还在发愣,对面的少女有用箸头将面前的金盘朝她推推, 大约以为她不吃是因为够不到。 这才几月份都有酥山了? 盘子里的酥山真如自雪山顶上裁剪而来,冰烟袅袅,藕丝雪白连绵,牛乳粘腻浓稠,看得人食指大动。 许青窈用盘中银匙挑了一块,放到自己青花小碗里,向少女笑道:“多谢,入口甘甜,清凉解暑,你也尝尝。” 趁着席散,到前面行祭仪,两人靠近,简单地互相问候几句,原来这位小姐是卫所一个副千户家的千金。 “你怎么知道我呢?”许青窈问。 “你还没到的时候,所及之处已经都是你的名字。” “哦,”许青窈饶有兴味地说:“说我什么?” 少女犹豫了下,略歪了脑袋,显得神色很俏皮,“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不过,依我看,都没有听的必要,横竖是闲话。” “你说的对,只是叫这些无用之话灌了你一耳朵,我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谈不上,我素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少女打扮得清爽,笑得也舒脆,颇有武将之家的风范。 两人说话,觉得投缘,不知不觉就打开了话匣子。 大堂中间,男客女宾被用一道阔而宽的雕镂立地屏风隔开,这扇屏风由五扇红酸枝木板障拼合,边缘镶嵌金丝珐琅,特辟左右两扇门扉供人穿行。 此时,阳光正好,束束金线透过那浮雕的云龙纹,打在屏风背后,院中幡幢招摇,人影浮动,许青窈说话间,余光一瞥,不禁怔住。 再一看,那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用过饭,众人将前往停棺的长信寺进行吊唁。 男客大都是骑马,女宾则提前备好了车驾。 途间经过翠屏山,此山曾因为那场大火,被烧了个干干净净,后来经过几场雨露,重新焕发生机,如今已是绿萌初发,鲜葩吐蕊,仿佛连带着从前山间发生的一切,都彻底被掩埋在了灰烬之中。 在长信寺行过夕奠,已经是下午,六月的天娃娃脸,说变就变,忽然下起大暴雨。 这场雨一下就到了晚上。 在场的许多人等不及,已经冒雨离开,包括和她说话的那名少女,跟着她的虬髯大哥,一齐上了马,在雨中向她挥手作别,明媚又潇洒。 剩下零零散散的宾客,应主家的安排,都留在长信寺的茶寮里,如果老天爷还是不作美的话,就预备在此过夜。 许青窈本就打算第二天早晨进翠屏山一趟,因此便留在此地。 她住的这一间与往生殿相邻,或许是离灵棺太近,阴气煞人,总是难以入寐,睡得昏昏沉沉,听见廊下一阵异动,仿佛正朝着自己这边而来。 会是云娘吗?茶舍狭小,都是单榻,因此丫鬟仆婢们都统一被分配在后院的房舍,现在来找她做什么。 脚步声重,不像是女人。 她心头立时警铃大作。 佛门净地,怎么还有夜行之人? “噔噔噔”门敲三下。 不速之客,不解来意,她只好装作房中无人,噤口无言。 “大少奶奶。” 许青窈摇摇头:知道她是薄家大少奶奶的人太多了。 “许青窈。” 许青窈拿起枕下的匕首,背手藏在门后,叫出她名字有什么用?只能加剧她的疑心。 她飞速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近结交的仇家——寥寥无几,她已经让自己尽力八面玲珑了。如果真要算,也就是前几日的山陕商帮,可是大局已定,他们杀她能有什么好处? 难道是薄青城曾经得罪过的人? 薄青城可没告诉过她,接盘他的生意,风险有这么大! 万籁俱寂中,终于响起一声—— “母亲。” 许青窈:“?” 她什么时候有的娃?听声音还是个儿子。 而且年龄还不小。 “我是今墨。” 真的是他。 看来那道背影是真的,她没看走眼。 嘎吱一声,门开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月光之下穿着玉色襕衫的清雅少年,许青窈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母亲不是出海去了吗?” “说来话长。”绝非敷衍。 实在是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一句可堪作答。 发现自己竟然要仰望他——她本就属于高挑之人,现在他已经比她高出整整一头。 是长高了? “你变矮了。”少年居高临下,脸上带着得意的笑,眉目幽黑深沉。 许青窈定了定心神,“这么晚你来干什么?” 话音刚落,白色灯笼摇晃,一阵冷风横切竹林。 “嘘!” 声音响起在耳畔。 电光火石之间,出现两个影卫,快速闪入室内,关门,熄灯,一气呵成。 裙裾和头发都被风吹得飘摇,廊上的冷风不断灌入,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少年带着跑到灵堂。 阴风阵阵,幢幡飘摇,灯火明灭。 许青窈惊魂未定,就见薄今墨站在堂中那口黑色大棺边,肤色苍白冷郁,长睫在眼底投下大片暗影,玉色襕袍被风吹得起起伏伏。 少年敲敲棺盖,脸上笑意盎然,“快进来。” 许青窈心跳如擂鼓,“你到底想干嘛?” “没时间解释了。”推开棺盖,大步走过来,将人打横抱起。 “你要把我放棺材里?”意识到这一点,她开始剧烈挣扎。 他微笑,顺手将她揽得更紧,声音清朗有力,“放心,我也会进去。” 话音刚落,手臂蓦然松开,她差点惊叫出声,结果有惊无险——不是直坠下去,而是平稳着陆。 他把她一直放到棺材底,半点没磕着碰着,紧接着他自己也翻进来。 又起身重新把棺材板阖住。 黑暗降临,棺内狭小,少年侧身对她。 许青窈闭上眼睛,沉吟半晌,终于理出头绪,深吸口气。 “你是故意的。” 黑暗中,少年支颐曲腿,好整以暇地看她,耐心等待下文。 “你们薄家人都是疯子。” 才弄倒一个大疯子,又来一个小疯子。 “嘘”,薄今墨手指抵在唇边,“藏好了,有人很快就要找上门来了。” “杀你的?” “没错。” “这叫祸水东引?” “算不上,只是风险分担。” 见她不说话,他停顿片刻,解释道:“我的房间,是第一道锁;你的房间,第二道;这里,”他屈指叩了叩板壁,“第三道。” “我为什么要和你共担风险?” “因为,你是我母亲啊。”他好像在笑。 嗣母也算?还是一天不到的那种…… 许青窈压下心中郁闷,说:“过去,我们几乎没有过什么交集,这个称呼,我受之有愧。” “谁说没有,往远了说,我过继到薄府第一天就见过你,离开淮安,是我亲自送你上船;往近了说,龙舟赛一半的分红,下雨夜一半的花灯,南北商战里一半的棉花……” 当他看见她一袭黑纱出现在丧宴上,就立即确定了之前的种种巧合。 此时他故意没说翠屏山间的观音,他想,那一幕,对她来说,应该属于某种不愿回忆的东西。 他深知自己如今还没有资格去帮她分担那种残忍。 “瞧,全都是‘一半’、‘一半’,我们很有缘。” 许青窈:“然后,你就将你的有缘人带进棺材里,这样回报她?” “我是在救你。” 声音压低,“那些人找不到我,很可能要挨个儿搜过去。” “杀你的到底是谁?”她其实想问的是,是不是薄青城,毕竟此人有过多次前科,不过转念一想,应该不可能,这家伙还在笼子里呢…… “好像不是同一拨人。”他也是今天才意识到这一点,因此才作出这样的冒昧之举,因为他确定不了敌人的底线。 今日的情形比以往凶险百倍,薄今墨声音冷了几分,“如果够快的话,明早就会有结果。” 话音未落,青石板地上脚步声轻微窸动。 两个人几乎同时屏住呼吸。 正因为声音轻微,才更可疑,如果不是别有用心,谁会这样蹑手蹑脚? 那人环绕一圈,目光锁定堂中的这口黑棺。 橐橐橐—— 声音一步一步接近,一只粗粝的手抚上棺盖,发出细微的摩擦。 许青窈不自觉抓紧薄今墨衣袖,少年发觉这一点,立即反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暗暗握紧匕首。 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与她十指交叉,让她的心跳得更快。 她正要抽出自己的手。一支羽翎箭破风而来,棺外的黑衣人被一箭穿喉,当场致死。 他们没能亲眼见到这场面,因为当两人出来,大堂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恢复原样,仿佛一滴露水凭空蒸发了。 这很古怪。 前前后后,两个死人不见尸体,两个活人从棺材里面爬出来。 “‘生同衾,死同穴’,我们目前已经完成了一半。”少年优雅地整理衣袍。 “小孩不要乱讲话,会被大人打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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