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小孩,但我道歉,”少年挑眉,眉梢锋利,眼尾无辜,“以大人的名义。” “尸体在哪儿?”许青窈指着身后的棺材问。 要知道,这里面躺的本应该是淮安知府范文烛,现在却成了一具空棺。 “你应该去问江苏巡抚。” “果然和你有关。” “怎么,我善良的嗣母为姓范的死感到不平?” “那倒不是,只是感叹技不如人,湖广行省的棉花被人提前一步抢走,我着实心有余悸了一番。” “现在知道你原来是用它来暗度陈仓,我就放心了。”许青窈轻抚胸口。 “如果我说我要将这批棉花卖给山陕商帮呢?”语气带着点挑衅。 许青窈立即抬头盯着他,神色复杂。 薄今墨笑道:“骗你的。” “开个价吧。”许青窈说。 少年敛去笑意,郑重其事道:“再开一家钱庄。” “恒昌记的分号?”恒昌记是薄今墨手底的钱庄,目前分号已经开遍运河南北。 “不,是重新起一家,以薄家的名义。” “你是要干什么?”许青窈蹙眉。 “没什么,只是想有钱大家一起赚罢了,‘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势头越大,生意越好做。” 第二天清晨,没去翠屏山,因为从薄今墨口中,许青窈得知藏海寺已经被那场山火夷为平地,过往的一切都荡然无存,没有必要捡拾灰烬。 回去的路上,他硬要赖在她的马车里。 说什么他的车被动了手脚,明明刺客死的死,抓的抓,哪里还会有他说的那种危险? 徐伯也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这一点,驾驶着豪华的空马车,飞也似的地掠过他们身边,驶入前方笔直的大道,那马鞭扬起的姿势,怎么看怎么像一句嘲讽。
第77章 “少主, 人抓到了。” 徐伯道:“多亏了那条计策,埋伏在您下榻之处的那两个暗卫立了大功。” “背后的人查出来了吗?” “是总舵那边的人。” 意料之中的事, 老帮主病重, 盯着总舵位子的不止一家。 薄今墨便问:“还有呢?” 徐伯目光闪了一瞬,很快低下头去,“再无异常。” 薄今墨见状瞳光沉落几分, 不过很快就将惑色掩下,只是莞尔,“那便再好不过。” - 薄今墨的话, 还真叫许青窈动了心。 什么地方最好挣钱?当然是离钱最近的地方。 恒昌记的钱庄开遍运河南北,最远甚至能到蒙古和辽东, 银钱生意如火如荼,跟着起势的商号亦如雨后春笋, 她经过上次棉花大战, 知道跨省押银和雇镖的麻烦, 对钱庄的前途自然抱大希望, 这样的合作就算是公翁在世, 恐怕也是梦寐以求, 要极力促成的。 在会馆一直忙到晚间,途中和几个商号里的老人,商量设立钱庄的事宜, 把人送走, 自己又琢磨了一会儿,许青窈这才将手里账册合上, 叫来云娘和小厮, 打算今夜回府。 总呆在这边不回家也不是事,怕落人口实, 而且她宿在这地方,近来老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像被什么东西窥视着一般。 接下来几天,都是大事,不敢因一己之私耽搁,得先换个地方,调整调整思绪再说。 路程本就不远,许青窈的马车很快停在薄府大门。 刚迈进后院,就听见一阵嘈杂,打远就见火光熊熊,照亮半边天。 管家老白挡在前面,身边围着一群小鬟小厮,挤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许青窈快步上前,掀开人群,“怎么回事?” 正中趴着的是个狼狈不堪的男子,头发散乱,衣衫狼藉,地上斑斑点点,大约是血,人已经奄奄一息。 看来是动了手,那就说明不是小事。 许青窈借着火把细看了看,这人她认识,正是那个园圃老农的徒弟——疤脸泥瓦匠。 “到底怎么回事?”许青窈厉色道。 管家老白正要上前答话,身后就冒出一阵极为哀恻的哭声。 这一看,许青窈被吓了一跳。 这不正是二房的弟媳沈韵秋吗?只见她钗斜鬓堕,衣领斜散,颈上还有几道可疑的红痕。 “求大嫂给我做主。”沈韵秋泪眼斑斑,泣不成声。 一旁沈韵秋的贴身丫鬟站出来,义愤填膺道:“三少奶奶正哄小少爷睡觉,这该死的贼人忽然闯入房门,上来就要轻薄于我家夫人!幸亏我家夫人以死相逼,我们几个房中人听见动静,又叫来了巡夜的护院,这贼人才被制服。” 说到此处,丫鬟噗通跪地,声泪俱下,“求大少奶奶给我家夫人做主!” 许青窈把目光移向地上不省人事的男子,又看了看泪雨滂沱的沈韵秋,先安慰道:“弟媳受惊了,人没事就好。” 她自然是向众人委婉暗示,三少奶奶沈韵秋的清白并未受损,倒不是她将此物看得多重,只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今夜之事,人多口杂,到时传出去,只怕于沈韵秋的名声有染,她又一向是个极重规矩、要脸面的人。 又向左右说:“这些该死的贼人,竟然将毒手伸到我薄府之内,多亏诸位,才能一举拿住这狗贼,保全薄府的名声。今夜之事,还望各位勿要外传。” 白管家又趁势添薪,一番威逼利诱,彻底断绝此事外泄的可能性。 许青窈给衷心护主的丫鬟和护院都当众发了赏,又向沈韵秋好生软语压惊一番,这才遣散众人。 就在人群将要散去的时刻,沈韵秋忽然大作悲声,众人脚步都停住。 回首只见那妇人立在当庭,身如松柏,质曜秋霜,双目泪光点点,却满含孤勇,散碎的青丝被晚风吹起,破碎而坚韧。 “为待三爷有朝一日归家团圆,我沈韵秋与膝下幼子相依为命,独守空房数载,从无越格之举,天不开眼,无故遭此劫难,为了证明今日并未失贞,我情愿以死谢罪,自证清白!” 话音刚落,在场无一人不为之动容。 还未待人反应过来,只见一把锃亮的银剪劈开黑夜,女人胸前鲜血喷薄而出,倒在地上,痛苦□□,血漫在白石方砖上,很快流了一地。 众人瞠目结舌,顷刻乱成一团,丫鬟小厮争先恐后到门上去叫郎中。 许青窈也急坏了,上前扯出帕子手忙脚乱地为沈韵秋止血包扎。 “郎中还有多久到?” 管家指着门口立着的小厮,“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催呀!” 苍翠的小径里,薄素素冲破夜幕,快步跑过来,手里捧着几丸丹药,“我师父说这个九转丹能救命。” 许青窈知道,她近来跟着药行里的老师父学医,颇有起色,常得夸奖。 此时,少女正跪在地上,手里扯着一卷白布,全神贯注地给地上昏迷的沈韵秋包扎伤口。 等到老郎中过来,见了那止血和包扎的手法,也不禁交口称赞。 “多亏给病人止了血,又提前服用过九转丹,再加上伤口本就不深,现下已无大碍,后续只需安心静养即可。” 人被一众仆婢簇拥着送进房里,薄素素也跟着去了,自告奋勇接下来这几夜,由她照料三嫂沈韵秋。 见人差不多散尽,终于要腾出工夫来收拾这个罪魁祸首。 “大少奶奶,该怎么处置?”管家指着地上半死不活的男人问。 “衙门首先是不能去的,叫这贼人胡乱攀诬一番,三少奶奶和咱们薄府的名声算是毁了,不如……”许青窈还在思量,她是头次处理这种事,有些地方也觉得棘手。 白管家沉声:“不如将人扔到后山的乱葬岗去,听天由命。” 许青窈点点头,“也只能如此。”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投,自作自受罢了。 就在被裹进麻袋之前,地上那血污狼藉的男人,喃喃道出几个字:“素节……” 许青窈心中微动,素节是谁? 男人又念叨:“停瑜……”一连说了好几遍。 停瑜?许青窈这回终于听清,不禁愣住,停瑜两个字她是知道的——正是二房嫡孙之名。 贼人临死之前,念叨府上小儿名号是为何? 她心中一动,挥手叫停抬尸的仆役,“等等。” “你到底是谁?”许青窈俯下身去,直视那令人望之生憎的可怕疤面。 眼睛,他半边脸上仅存的完好眼睛,使她感到熟悉,进而生出一种莫名的怪异来。 “素节,我……我回来了……” “你是谁?”许青窈问:“你到薄府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地上的人残缺的嘴唇翕动,像是有话说,许青窈试图俯身凑得更近。 却见男人弯了嘴角,朝着不远处宝瓶门下的冬青树招手。 许青窈随之望去,见那门后隐隐露出半个脑袋,小儿肤色光洁,扎着垂髫发,雪白的细葛里衣若隐若现,在夜色中,就像一个小神仙,正虎头虎脑地朝这边张望。 “停瑜,你怎么出来了?” 许青窈担心他看见方才他娘自弑那一幕,心中留下阴影。 “夜里冷,快回去吧。”她摆摆手,示意他赶快回去。 不想,小孩却慢悠悠地踱着步朝她靠近。 “婶娘,这个人是谁呀?” 小孩指着麻袋里露出的半个脑袋,奶声奶气地问道。 “这是坏人,婶娘刚将他捉住,要送到衙门去呢。”许青窈说着,眼神示意仆役将麻袋封住,防止吓到这孩子。 不想,那早已奄奄一息的人,此时却忽然开始激烈地挣扎。 “停瑜!停瑜!”一种宛如沙砾在碗底筛动的声音,鬼魅般迭声呼唤。 小孩仰起小脸看许青窈,“婶娘,坏人知道我的名字呢。” 许青窈笑着捏捏他的腮边,“府上谁不知道我们停瑜少爷的名号呢。” 两个仆役抬到半路,架不住反抗剧烈,那人蓦地从麻袋里掉出来,砸在地上,血淋淋地,一路就要往许青窈脚下爬来。 许青窈慌乱之中,一把抱起小孩,接连后退好几步。 “……过来,让爹看看你。” 男人怪异可怖的脸上,哭笑莫名,令人倍感惊悚,许青窈看向左右,喝道:“还不快把人带下去!” “爹?”薄停瑜喃喃。 爹是什么?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爹,他娘跟他说,他爹早死了。 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扒在许青窈身后,露出半张小脸,笑得天真无邪,“你胡说,我没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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