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窈低下头,想着手头上的事, 只觉得有更重要的东西在召唤着自己,从前一门心思想离开,几次都失败了,后来兜兜转转,牵涉其中的几人都遍体鳞伤,她竟再不惦记这事儿。 看来报复还是落到实处最为有用。 她摇了摇头,正要说话,游廊拐角薄脂虎走上前来,手里提着一盏莲花灯。 她凝神看去。 大白天没有点灯芯,灯笼骨架是绿漆的竹木,外头罩着粉紫湖绸,连勾缠的链子都是用珠贝制成,精巧可爱得紧。 见人都打量他手里的东西。 “二哥给的。”薄脂虎晃着灯笼显摆,“等到了晚上更好看。” 许青窈瞧着好像有点眼熟,打量了良久,才发现与自己买过的灯很是相似,记得当初还是为了帮一对孤苦的祖孙避雨才购入,有一大堆,莲花灯是里面最精巧的,后来因为没处安置都甩给了薄青城。 再后来,仓房进水,就都给泡坏了。 眼前这一个,她瞧着很像,却又不大一样,戏台上买来的那些,哪有这么好的料子。 薄脂虎见许青窈一直盯着这灯,神色复杂,便带着几分骄傲的神色向众人道:“这是二哥亲手做的,用的是最好的料,房里堆了一大堆,除了我手上的这盏莲花灯,还有牡丹花灯、螃蟹灯、鱼灯和书灯、扇灯、伞灯,简直比灯贩子都齐全,你们谁还想要,赶快向二哥讨去。” 薄素素疑惑,“好端端的,二哥弄这些灯干什么?难道咱们家也要做灯笼生意?” “那就不知道了。”薄脂虎正摇着头,见巧姨娘从门里出来,颈子一缩,提着灯飞也似地跑掉了。 巧姨娘边往来走口里边骂,“这孩子,年龄也不小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知道操心,这是要气死我吗?” 巧姨娘脚小走得慢,终于还是没追上。 出来见许青窈也在这儿,便干笑两声掩饰尴尬,随后又劝她,“你名义上,到底是墨哥儿的母亲,也该给他留心旁人家的女儿,到时结一好门亲,将来于仕途上也有助力,你自己也好有个倚靠。” 许青窈面沉如水,只望着远处飞檐上的脊兽。 听她说得言辞恳切,许青窈眼神沉了沉,口里只柔声笑道:“我年轻不知事,姨娘是过来人,这些东西上少不了得劳烦姨娘。” 说完便借口房中有事转身离开。 看着那决然而去的背影,巧姨娘不禁拧起眉头,“这一个两个的……倒像媳妇是给我娶的似的。” “娘,你有时候就是管得太宽了,人家墨哥儿自己都没怎么样,你倒先急上了。”薄素素伸手将自己母亲往回扯。 巧姨娘眼皮一翻,“你这丫头,怎么连你也说我。” “我还不是好心……” “那我也是好心……” 母女的声音在日光下逐渐远去。 光影游弋,蝉鸣热烈,叫得满园的树都绿了几分。 薄今墨今日直睡到日上中天才起,他住的地方叫云深堂,离府内各处都相当偏僻,大约是薄青城故意安排,这里离南风苑尤其遥远。 昨夜,他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一片凄风苦雨,他穿盔戴甲,手执雕弓,站在西北的高楼之上,风把他的头发吹得飘飘扬扬,忽然,天际传来一声海东青的唳鸣,长箭破空而出,穿过群山苍林,竟然直直朝一栋木楼射去,那雪白的羽箭刺破层层帷幕,闯进了一个女人的闺房——射倒的却是一个男人。 高大的男人倒在血泊之中,浑身是血。 风雨拍窗,满地的落花萎谢。 他跨过这位无名的败者,敏捷地爬上面前那古朴而幽香的雕花架子床。 拨开床帐,一个女人被缚在床头,鸦黑青丝逶迤散乱,于是他说:“别怕,我来救你了。” 女人抬起头,脸上是楚楚泪痕,他解绳结的手,忽然顿住,“窈窈。” 雨势倾城,床头灯火飘摇。 身体里轰然窜起一股大火,他的手不再继续解救的动作。 转而盖住她的眼睛,倾身覆上。 “你要做什么?”女子惊恐地问。 “我长大了。”他理直气壮地说。 下一刻,他就撕她的衣服,很快挨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得疼。 地上被利箭贯穿胸口的死尸忽然睁开眼斜睨着笑他——竟然是他的二叔! 然后他醒来,室内满是阳光,金色的线条透过床帐,将衾枕上的暗花烧得发烫。 身底却是一片冰凉。 少年的手探入被中,果然,恶心,他怎么会做那样的梦,自小追慕圣贤,饱览群书,人人赞他冰魂雪魄,他亦自恃文骨清正,何曾动过如此害人邪念。 脸到现在都是滚烫,他自认这打挨得不冤。 “少主,你醒了。” 床帏被掀起来,挂到银钩上,炙热的太阳光水泼一样涌进来。 薄今墨本能拉上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面露羞赧之色,强自佯装镇定。 少主从不贪睡,往常都是定时起睡,就算偶尔睡过时辰,他一叫,便立即翻身下地,从不拖延,怎么今日这么反常——徐伯盯着紧攥被角双颊酡红的少年,有些明白了。 他也是有阅历的人,哪能不懂? 少主这是长大了。 徐伯走到间壁,片刻后抱着簇新的衾褥回来,薄今墨难为情地推辞,“徐伯,你这些日子辛苦了,今天就下去歇息吧,这些琐事我自己会来。” 门外适时进来两个丫鬟,一个着草樱色小袄,一个穿浅粉色大袖,打扮得与平日所见的婢子迥异。 小袄的姑娘先袅袅上前,隔着屏风欠身道:“房中杂事就交予婢子吧。” 薄今墨露出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向徐伯示意,“这是谁?” “这是白管家才分派到咱们院里的两个丫鬟。” “别的院里也有?”薄今墨飞扬的长眉拧出两道深痕。 “我打听过了,各个园子都有。”徐伯说。 薄今墨哂笑一声,“表面文章做得倒工整,恐怕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徐伯见少主神情不悦,冷声吩咐:“先下去吧,等到用得着的地方,自然会叫你们。” “是。”二女欠身行礼,随后离开。 隔着锦绣屏风看见那一双袅袅婷婷的背影,少年脸上神情更加阴郁,心底被风穿透,幽幽地泛着空响:二叔,我的好二叔,你在梦里死得可真是不冤。 本来徐伯是把春禧堂那儿的荷花宴当作好消息的,眼下见小主子是这么个反应,便也不敢再提,自己讷讷退下去了。 薄今墨换下亵裤和床单,搬到后院独自去清洗。 云深堂今日倒是热闹,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又来一个不速之客。 “四叔,你怎么来了?” 见前厅阒静无人,薄脂虎便径直绕到后院里来,果然在这里抓见这位新进府的小少爷。 只是见了少年直身摆臂,将床单晾晒在绳子上,薄脂虎嘴巴张得老大。 “哎哟,你这怎么还做这种事……这些个偷懒的下人,是不是见你面皮薄,故意忤逆你来着,赶明儿我去告诉二哥,叫二哥好好罚他们!” 薄今墨拿出雪白纨帕,细细将沾满无患子泡沫的手指擦拂干净,这才笑道:“那倒不是,只是我素有洁疾,自己的贴身之物,从不由他人触碰,于是便只好自己做苦工了。” “原来如此。”薄脂虎作出恍然状。 薄今墨见这位小四叔性格憨直,全然不似他那位二哥般阴险,便油然而生出几分好感。 “四叔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我娘想请你过去吃一顿饭,自打你回来,家里还没给你办过接风宴呢。” “接风宴?” 薄脂虎垂下眼睛,用力地嗯了一声,薄今墨看他神态古怪,不禁犹豫了,多问一句:“现在就走?” 如果是现在就走,那必然不是普通的家宴,而是一场鸿门宴了。 薄脂虎这时心里未免埋怨起自己母亲,明明就是想叫人家过去给众小姐亮相挑选东床快婿,非说成是接风洗尘的家宴,这不是叫他扯谎骗人吗? 春禧堂的巧姨娘打了个喷嚏,看着窗外穿行游冶的诸多闺秀,心里怪罪起薄青城,人家那孩子年龄也不大,怎么就急着要给娶媳妇了,还求到她这里来,叫她难做人。 薄青城在时雨园里练功,连着几声喷嚏震得手头的剑都拿不住,抬头望天,到底是个好天气——看来还是自己身子太虚。 薄今墨见薄脂虎神色纠结,心里有了数,再加上徐伯在廊下朝他妩媚地晃纱巾,是个桃粉色,心底便当即洞如明火。 看着这位小四叔懵懂,心里不禁生出一点坏,手脚一抖,噗通倒在地上直抽抽,薄脂虎果然吓坏了,大叫着来人。 薄今墨好一会儿才爬起来,有气无力地说:“小四叔,我这是痫证,没吓到你吧?” 薄脂虎愣怔着点头,“有点吓到了。” 薄今墨转身偷笑,送走薄脂虎,又断断续续笑了好久,一直到晚上。
第87章 正午艳阳高照, 淮安城四方街上人潮熙攘,车马如流, 简陋的茶坊前, 停着一辆不起眼的油布马车。 青布帷掀开,一个紫衣青年下来,走进茶铺, 落座时羊脂白玉佩在腰间荡了两荡。 “这是你要的东西。”少年两指轻推,将厚厚的叠纸递至紫衣人面前。 桌上是一叠银票,若凑近细看, 数目足以令这个小茶铺甚至是门前经过的任何一人咂舌。 “恒昌记掌柜果然慷慨。”紫衣人说着,将银票揣入怀中。 一个月前, 他曾向扬州当地的一家账庄借贷十万两,因为数目太大, 无人敢应。 账庄比钱庄历史更悠久, 是专做借贷生意, 他开口的这一家, 更是扬州当地的大户, 他堂堂新科进士, 没想到在江南的生意场上竟然如此不值钱,当场愤而离去,后来还是经人介绍, 说是淮安有一家钱庄, 分号遍涉南北,架本雄厚, 便转求到恒昌记门下, 消息送到薄今墨手上,当即拍板, 只是说银钱调动需要时间,两人约定在今日见面。 “想不到恒昌记背后的掌柜如此年少。” “只是替他人打理钱财罢了。” 薄今墨说完笑问:“你呢?”当然,只是一个试探,无论对方回不回答,他都清楚地知道他的底细。 紫衣人笑道:“我也是为人跑腿而已。”这话就是有意透露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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