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离去时的背影一直停留在付锦衾脑海里,就那么反覆的,一瘸一拐地挪动着。 暗弩不会有刀雨那么迅猛,他观察过箭矢上染血的深度,注意过薛闲记对待那只伤腿的态度。他们都知道彼此身上的伤不会致命,又都不由自主的计较着对方的疼。 有人进入书阁,对着他叹气。 “既然放不下,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实情。” 为什么不说即便她拿到琼弩鼎,杀死陆祁阳也会入魔。为什么不说师兄当年就是在这种痛苦中,问他要了一个解脱。 “因为她根本不怕死。”付锦衾看向付瑶,“只要能杀死陆祁阳,她不会吝啬任何代价。” 真正怕死的只有他,是他怕她会死。 “那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在计划与她一起对付陆祁阳。” 付锦衾捻了捻手心串珠,“我要合作的人参与过那场灭宗之战,姜梨对他们的恨,不次于陆祁阳。” “早晚不会知道?到时候——” “总能养到不发脾气的时候。”这些事情只能慢慢来,如让她放弃琼弩鼎一样,都要一步一步把人带进来,再一步步地带出去。 “养孩子呢?你不累我都替你累了。”付瑶翻了个白眼。 “若是林执,师姐是否会有这种耐性。” 付瑶想像不出来,因为林执一直是个让她十分省心的人。 “他很少不听我的话,不像姜梨那么能作。” 说到作,付锦衾忽然想到一件事。 “她是不是还把我房顶砸漏了?” 姐弟俩同时皱眉,付锦衾皱眉的原因是不知道她还有没有钱赔。付瑶皱眉是因为真头痛! “你还有心思管房子?我是看不懂你们这些聪明人了。”付瑶是直来直去的性子,眼睁睁见你们从‘门不当户不对’走到大打出手的地步,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折玉在付瑶的絮叨里给付锦衾端来一碗药,付锦衾接过来喝了一口,指挥折玉,“给我姐倒杯茶来,省得她骂得口渴。” 付瑶不领他的情,说我不用你堵我的嘴,“你倒是说说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付锦衾说:“让她赔我房顶。” “你差那点银子吗?!” 当然不差,但是他想见她,想让她不为琼驽鼎的来见他。 付锦衾将手里的药一饮而尽,拧着眉头对折玉说,“薛闲记的方子比老冯他们的还苦,下次不用他的。”折玉点头应是,又听付锦衾道,“房顶破的那块窟窿问她要五十两,明天过去要银子。” 折玉愣了一下,心说,他们阁主长良心了?怎么这次只要五十两,他不是想姜梨过来找他吗?几十两银子应该付得起吧,要是那边痛快把银子给了,还怎么有来有往。 事实证明,付锦衾不是长了良心,而是算得太精了。 “五十两?我现在连三十都没有。” 次日晌午折玉就去了酆记,姜梨指着在院子里埋头吃饭的刺客说,“他们现在都去卖艺了,一大院子人等着吃饭,我连串葡萄都吃不起了。再说你们那个房顶,”姜梨叉腰,“本身也不新了,整个儿掀开重铺也用不了十两银子。” 折玉照着付锦衾的吩咐说,“瓦是不值钱,人值不值?您到我们那儿唱了出哪吒闹海,伤了我们阁主,砸坏了机关骨,这都没往里头算呢。” 想到付锦衾的伤,姜梨眉头拧得更紧,“他现在怎么样了。” 折玉说,“这得您自己看去,我只负责收钱。” 问题一下子回到了原点。 付锦衾这次要的不多,五十到三十之间只差二十两,没必要如上次一样写欠条,再命人回嚣奇门取一次。 其次,姜梨实在是不想给!不就是房顶破了个窟窿的事吗?她知道这事折玉做不了主,她让他先回去,说晚些时候亲自去看付锦衾。 姜梨是晚饭之后过去的,腿上的伤不深不浅,稍微有些行动不便。她瘸着腿进门,手里拎着几瓶从薛闲记那儿抢来的上品金疮。 付锦衾坐在正中主位,穿一身竹青缎松云纹锦,手里拿着一只玉骨扇。姜梨进去时付锦衾正看着扇骨,不知在想什么事,长睫垂下来,是迥异与手持荒骨时的清冽温和。 姜梨在他手边坐下,想了一会儿,堆出一个力度正好的笑脸。 “吃了吗?”这是一般邻里见面都会用到的开场白。 “没呢。”他应了一声,声气散漫,“你要下厨?” 开场就有点找茬的意思。 “我的手艺旁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根本不是人吃的。” 他看了她一眼,她一塞,想起那些不是人吃的东西,他受伤时吃了半个多月。 “我好像一到你面前就不大会说话。” 付锦衾收了扇页,一语道出症结,“你一直不会说话,只不过之前遇到的人不敢挑你的毛病。” 嚣奇门主出了名的霸道蛮横,江湖上对她的种种评语有些不实,有些却很中肯。但她并非一味如此,便如现在,她有求于他,笑容不减反增,露出一排白脆的小牙。她天生唇红齿白,每颗牙齿都饱满可爱,付锦衾盯着看了一会儿,等她说话。 “我确实缺点很多,来了乐安以后改了不少,以后还会更注意。你的伤怎么样了,我从薛闲记那儿拿了些药膏过来,我不懂药理,不知这些东西如何金贵,据他说一瓶值得好几十两。” 付锦衾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多谢姜掌柜好意,我这里不缺医者,药膏也备得齐整,不然老冯不是白养了?” “说得也是。”她讪讪一笑,小手拢着装药的小包裹,遗憾地拍了拍。 用药膏抵掉五十两银子的事看来是泡汤了。 “那瓦片和银子。”她露出为难之色,想看看付锦衾给不给她商量的余地。 结果这人玩着扇子,只是微微侧耳,等着她的交代。 要说人与人之间实在不能太熟,她动什么心思他都知道。索性就不说了,长驱直入的道,“若是我能将房上窟窿补好,能不能免去赔偿。” 这倒是桩新鲜买卖,付锦衾笑了一声。 “姜门主要当瓦匠了?” 姜梨咧了咧嘴角,“这不是别无他法了嘛,囊中羞涩,留着一点碎银子还要过日子。” 这话听起来就是不死心。她留在这里,她的人也在这里,她换了个法子夺鼎,想跟他缓和关系。 她说,“我现在出卖色相,换你一条线索还来得及吗?” “姜门主若是做得这种打算,最好现在出去。”付锦衾随手将扇子扔在桌上,慢一抬眼,“免得被我掐死。” 他最近暴躁得很,姜梨反而沉得住气些,就事论事道,“你肩胛骨上的伤挺重,再动手也要等些时日,我这腿虽瘸着,比你的情形还是好些,真动起手指不定谁吃亏。”她看了看他,又拿回去说,“那就说回房子的事儿,我给你补上,别问我要银子了。” 付锦衾没说话,亦或是根本不想搭理,姜梨就当这事儿他应下了,仍旧将药膏留在桌子上,瘸着腿走回去,临近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付锦衾在看她。 她跟他离得有些远,凝了半晌瞧见他动了动嘴。 她跟着“念”了一下,差点没冲回去。 “你骂谁是穷光蛋呢?!” 她是因为谁这么穷的!! 焦与他们都在酆记等结果。尤其裴宿酒,往返一次玉璧山很累,尤其现在这种躁辣节气,姜梨气冲冲的回来,原本使他们更犯愁,没想到自己少主此番能屈能伸,宽慰他们,“这次不用赔银子,把房子补好就行。” 焦与觉得就算这样也不是一分钱没花,“补房子不得用瓦吗?买瓦也得几两银子。” 姜梨下巴向上一递,“咱们房顶上不是有么?” 拆自己家的房补别人家的瓦? 焦与坚决不同意。 裴宿酒在边上劝他,“不费瓦就得费银子,你得学会变通。”他也不想大热天来回跑了。 焦与给了他一拳。 变什么通?他们拆的是他房上的瓦! 姜梨从那天开始就成为了一个兢兢业业的瓦匠,炎夏日头大,一般都是下午过来。付锦衾有歇晌的习惯,姜梨蹲在房上敲敲打打时,总能看见他在树下乘凉。 这人惯会享受,醒了以后会用些茶食水果,姜梨记得他爱吃甜桃脆杏儿一类,最近不知怎么改了口味,换成葡萄了。姜梨蹲在房顶看着,总觉他连后脑勺上都写着一句话。 听说你连葡萄都吃不起了?你看,我吃得起。 姜梨于是跟他较劲,白天不补了,改为晚上敲敲打打,小锤子在青瓦上落下有节奏的“蹬蹬”,有时是一阵急雨,片刻稍歇,在你以为她不敲,逐渐沉入梦乡时,再重复一阵“蹬蹬”。 “门主,林宅那边我们去探过了,没有。” “门主,沈久玉那里我们也照您的吩咐搜过了,也没有。” 夜里有人跟她覆命,月光打在姜梨头顶,看不见表情,只知道那身形像个玩儿土的小孩子,敲青瓦的小锤子慢下来,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她早知道不会有什么收获,可若不将这乐安翻个底面朝天,她如何肯罢休。 “老冯那里去了吗?”她问。 “去了,他不是住到这边来了吗?前后大门都没锁,家里除了药炉子就是两个小药童,属下翻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付锦衾嫌薛闲记的方子太苦,把老冯叫过来熬药了,这老爷子最近天天都在这边。 姜梨又问了几个地方,覆命的刺客都说没有,刺客听见她有一个大幅度的吸气,生怕她怪罪,好在她又徐徐从鼻子里呼出来,心平气和地闭上眼,“滚下去。” 她觉得他们很废物,带着一群废物的自己更是头等废物,但是她深知这个问题出在哪里,她舍不得下手,不止是对付锦衾,而是对整个乐安城。 这件事情如若按照她之前的性子,屠城也好,抓了付瑶、林执、老冯一干人以命换鼎,跟付锦衾做交易也罢,都会有一个突破口。 她不会傻到自己去找,因为在对方的地盘,寻和找都是注定吃亏的词。 心情在这一刻变得很差,手下的青瓦也改敲为凿,动静逐步变大,几乎有了暴躁的趋势。 隔壁听得烦不胜烦,终于发出一声冷斥,“下来!” 姜梨正好没了耐性,随手把瓦片一扔,双脚落地,熟练地从窗户外翻了进去。 两人在黑暗里沉默的对视,姜梨率先开了口,“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逼急了,我屠了这乐安城!” 付锦衾不说话,更让姜梨觉得郁闷,她说你是不是以为你把我看得很透?“我告诉你,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如今这般只是不想费人费力,念着你们救我的旧情。可这旧情终究抵不过琼弩鼎,你和他们,都抵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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