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灵也没跟他争,也没走,单是站在他对面看着。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在等他把蝉翼皮撕下来,换上她的药。 酆记的姑娘似乎都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着,她要这个答案,耐性极好,不会像童换那么莽撞,但也不留余地。 听风不经意一笑,当着平灵的面撕开了蝉翼皮。 真是烫伤。 平灵有些意外的蹙眉,这伤除了位置对得上,一点被利器刺伤的痕迹都没有。 听风对她的反应一直“无知无觉”,先去后院用铜盆接了水,洗掉原来的药复又走回来。 他知道平灵认错了人,不方便解释,只能将错就错。 而她之后的反应也叫他意外,伤口对不上似乎更合她的心意,放下一块心病似的帮他把药膏打开,摘下上面的“红”盖子。 “这个真能治烫伤,你这儿有药勺吗?用之前要先搅一搅。” 听风奇怪地看她。 她真确定他是他了?怎么一点犹豫和疑惑都没有。 听风不知道,平灵是五个人里最“泥”的一个人,爱好混日子,喜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嚣奇门刺客爱以任务完成多寡明里暗里的较量,焦与为了让她“上进”,经常拿她跟勤快的刺客做对比。 “严辞唳手下的隆似凛这个月都接了三十二个任务了,顾念成手下的周西此也有二十九个。” 她听得皱眉,“怎么会有这种害群之马,这不耽误我们偷懒吗?你以后少跟他们玩儿,这种人最讨厌了!” 她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日子,乐得在铺子里做个悠哉丫鬟,素日捡衣梳头,晒太阳歇晌午,没什么比这更自在。 她偶尔也想过,要是姜梨一直疯下去,她就回嚣奇门里把这些年存的钱都挖出来,在乐安做一辈子不赚钱的生意。 听风用药勺涂药,她盯着看了一会儿,闲聊道,“别看这药不起眼,虫咬、手脚龟裂,冻疮都能治,焦与他们有时也用它擦脚,我特意用绸布做了区分,红顶白瓶的治外伤,绿顶白瓶的擦脚。” 听风擦药的手停了。 平灵奇怪,“怎么不擦了?” 擦不了,他这是手,不是脚后跟。 他把药勺放到一边,带孩子认字似的,指着药瓶塞子上的小布条问平灵,“这是什么颜色。” 平灵犹豫了,因为知道自己有认不清颜色的毛病,但这毛病从她不出任务后,就没人提醒过了。比如姜梨,你给她什么她就穿什么,这个习惯不止在乐安,过去在嚣奇门她也不挑。再比如童欢,也不会特意矫正她,她那嘴结巴成那样,纵使觉得不对,她说话费劲,又无伤大雅,也就咽下去了。再比如她自己,她要是能看出来颜色不对,她就不是色祸了。 不过她对这些事也是习以为常,听风既然这么问了,那就说明拿错了。 “我来得匆忙,没注意看颜色,可能拿错了,里面的药是一样的,这瓶是我新拿的,没人用过,老话不是说手脚不分家吗?脚其实比手干净,手是大哥脚是么子,大哥干活么子享福。” 这都是谁说的老话,跟他们这事儿挨着吗? 听风虎口那块烫伤其实挺严重,平灵坚持用药勺给他涂完,“那药真没人用过,我打开的时候你也见了,满满的。” 听风沉默地皱眉,沉默地看平灵自说自话的圆回了一切,又看着她心安理得地抓起了提盒。 她说,“我回去了,你别用蝉翼皮遮它了,烫伤得晾着,越捂越没年月好。要是干活怕沾水,就别干了,歇两天,你不干的事儿总有人会接起来,耽误不了什么。” 她劝他别逞强,该歇便歇着,这是她放在小事小情上的道理,不到拚命的时候就好好养命,偶尔偷点小懒,怎么过都是一生。 听风头一次听到这种理论,目送她走远,破天荒地的笑了。 “怎么样?”平灵去的这半天,焦与等人一直守在门里,平灵说没怎么样,“人家手上是烫伤,根本不是刀伤,我还送了瓶药给他。”说完眨了眨眼,“你们平时擦后脚跟的药,药顶是用什么颜色的布包的。” 焦与说,“谁擦后脚跟了,早不用了。” 他就是有一年跟其忍去北荒出任务冻伤了脚,平灵给他们找的药,用了两个月就好了。 平灵是这一家子的百宝囊,吃穿用度,除了不管吃,其他都悄无声息地备着。你说这人混日子,平时又不怎么掺和正事,可若一旦缺了她,又会发现没了百样东西。 “那就好。”焦与的话让平灵安心,药当然是越用不上越好,真用上了,不是擦后脚跟剩下的,也不算对不起人家。 点点头就算过去了。 童欢拧着眉头在院子里发愣,烫伤?烫的也没必要遮蝉翼皮吧,钱多的没处花了?而且那天她去找折玉看剑鞘的时候,明明感觉他也在警惕她。 “你,你... ..”确定柜里的是折玉? 她想问平灵,说到一半又觉得费劲,不如亲自去看看。 时值傍晚,艳霞蓄了满眼,反将尚未掌灯的点心铺映得别样昏沉,童换眯起眼,站在门口向对面观瞧,恍惚在柜前看见两道人影,细一辨认,又像是串流而过的人影。 她使自己近了几步,仰颏眺望。 “傻模样儿,找我呢?” 折玉刚在柜里给自己倒了盏茶,咽下的同时,看到了翘着脚,拿下巴找他的小结巴。 边自语边笑,趴在柜台上跟她招手,让她进来。 而她认为自己没那个闲工夫,确定柜里是他便转身回去了。 “她今天下午来找过我吗?”童换走后,折玉才偏头看向一个人。 “没来,是平灵来的。”听风靠坐在客椅里翻弄千弩斩,他们是刚换的“班”,他坐的位置从门口的角度看不到,刚好是个死角。 “平灵?”折玉一脸奇色道,“你不是不认人吗?怎么知道是平灵的。” 听风抬眼,“她说话不结巴。”说完放下木盒,“你手上的伤好了吗?平灵好像错把我认成你了,应该是奔着验伤来的。” 折玉晃了晃手,说,“快好了,我就知道小结巴不会死心,自己嘴皮子不利索,就换了个灵透人来探。平灵不常出门,应该分不清你我。” 何止分不清你我,她好像还是色祸,还爱为别人操心,会讲一切奇奇怪怪的小道理。 那样的人,不像江湖刺客,倒像个满脑子柴米油盐,悠然度日的小女子。 听风说,“她今天见了我的伤,未免麻烦,你晚些时候去趟老冯,让他给你做个烫伤的疤,若是她们不再过来,这事便算过了,若是发现找错了人,也提前有个防范。” 折玉点了点头,半盏茶下肚,又觉得奇怪,偏头看向若有所思的听风。 “你在想什么呢?”他很少见他为什么事出神。 听风说,“没什么。” 他只是有点记不起平灵的样子了。
第33章 江宿的买主 雪沫子飘了一城,又是一夜大雪。 姜染拎着更锣进门,抖落风帽上的残雪,东屋拢着一盆烫暖的炭盆,是平灵特意为她备下的。她拆了斗篷蹲在盆前烤火,没过多时,就见平灵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 “今儿可真冷,刀子似的往身上刺,我在屋里睡着都嫌凉,您在外头肯定更不好受。” 她端水给她洗漱,从来都是她最细心,姜染将手泡进热水里,揉湿绢帕盖到脸上,深嗅了一口水汽,擦出一个清冽冽的自己。 “时辰还早,你该多睡会儿,下次不用等我,我可以自己烧水。” 平灵背过身给她整理床褥,“我本来也觉轻,后半夜风打窗户,撼得跟打雷似的,也就童换能睡踏实。” 姜染笑了,童换本来就觉多,睡不足还闹孩子脾气,这些小小的往事经常钻进她脑子里,她喜欢这些轻快回忆,反倒是鬼刃极其厌恶,耻笑她的留恋。 “你以为你的人生只有晴天?” 她没搭理她,她得不到回应便消失了。她当然知道不止有这些,可鬼刃想要她丢弃,也绝无可能。 她渐渐发现,鬼刃才是更偏激的那一个,她不肯回忆美好,只肯留在黑夜,一黑一白,与她之前妄图抛掉的那些“黑”,又有什么区别。 鬼刃在逃避,而姜梨在学着接受所有。 平灵说,“被窝里给您拢了汤婆子,我刚摸还热乎着,您快躺下歇个乏吧。” 姜梨坐上床,说你冷不冷,“咱俩一起睡吧。” 平灵愣了好一会儿,像是怕她反悔似的,噌地一声钻进被窝里,被子都盖好了。 她说,“行啊,童欢爱抢被,您睡觉比她老实。” 姜染躺进来,两人忽然没了困意,睁着眼睛看着房顶眨眼。小时候她们几个女孩儿也常窝在床上聊天,那时的姜染有一张很大的床,酸软的棉被,和流光溢彩的床帐,那时候的她们不懂什么是忧愁,嘴上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脑子里想着向往的未来,小胖丁最喜欢在床上吃东西,经常在枕头边留下一堆碎屑。袁欣最爱抱怨练功苦,丁香喜欢评论哪个男孩子最好看。 后来。 平灵垂下眼。 人越来越少,话也越来越少,她没再央着谁留宿在她床上,她们也越来越不敢亲近她。 平灵说,“掌柜的,您有点不一样了。” 姜染问,“哪里不一样。” 您越来越像从前的您了。 平灵没敢说出来,怕这场梦太短,来不及记住这些美好。她总问她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不是盼着她想起自己是嚣奇门主,而是盼着她找回真正的自己。 狂躁,嗜杀,狠厉。 她擦剑的样子,舔血的样子,在大殿之上孤单起舞的样子,最让她心疼,也最让她不寒而栗。 平灵转开话题说,“您猜张进卿到南边没有。” 姜染踢了踢被子,将汤婆子挪到平灵脚边。 “应该快了吧。” 窗外有片枯叶被风卷走了,叶片向南而行,逐渐呈现出碧翠颜色,落进一场声势浩大的雨里。 江宿多雨,雨点落在芭蕉叶上,不及停留,便要顺着尖俏的叶尖扎进土里。这里的冬天是有春意的,但并不妨碍它冷,尤其寒月这几天,接连不休的大雨,几乎要在城内屯出一条河来。 本地人对此见怪不怪,早早将摊子垫高了架子,外地人则多不适应,蹚水进城,沤在鞋里的双脚都变成了两只会叫的蛤蟆。 柳玄灵面色不愉地带着一行人走进客栈,姑娘爱干净,没几个人愿意走这种连汤带水的路,若非跟师父约好了在此地见面,她才懒怠走这一遭。 “六间上房。”柳玄灵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他们人多,少了住不下。 掌柜的闻言起身,说姑娘,“现今都是在城里跑货的富商,早没那么多空房了,普通小间倒是有,上房就只剩一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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