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锦衾夹起一块乌沉香块到博山炉中,引火点燃,扣上炉盖,“三年前,赤脚荒蛇曾与烟波谷结下仇怨,烟波谷拿他不下,便请了天下令主协助追杀。后来这人变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被天下令送到烟波谷内,众人都以为赤脚荒蛇已死,三年之后,这人还全须全尾的活着,你说这是为什么?” 老冯短暂思忖,“那就只能是赤脚荒蛇投奔了天下令。天下令为给烟波谷一个交代,一面送了一具假尸体过去,一面将他养了起来,为他们办事。所以这图,是赤脚荒蛇为天下令夺的?” “准确的说是为当年救下他的侍主夺的。”付锦衾道,“四侍主各自为政多年,抓到机会就为自己招揽帮手,陆祁阳不能明目张胆夺鼎,四侍主为讨他欢心,自然要削尖了脑袋拚命。但是他们动作起来难免会有风声传出,就注定要用上赤脚荒蛇,弩山派赵元至这类人。” 老冯说,“那您做这些,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侍主要邀功,势必会将地图送到陆祁阳手里,虽说图中旧址已不是当年,对方拿到也无用,可对我们来说仍是一种防护。只要夺图之人认为它是真的,就会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地图身上。若陆祁阳真按地图所示寻去上渊山,发现地图是假,不是更要调派人手,大肆搜查天机阁吗?” 流传在外的地图说假是假,说真也是真,图中所绘确实曾是并将书阁地址。那时书阁还在江湖之南,上渊之上,后来地址被泄,付锦衾处理完一干事务就一把火烧光了书阁,带阁众匿入世间各处,自那日开始,地图就成了假图。 付锦衾说,“这图到不了陆祁阳手里,他闭关了,就算有人先一步拿到地图也会三缄其口,待陆祁阳出关以后再拿图邀功。四侍主势力不均,陆祁阳看重谁,谁的权利就大,这种情况下,没人会傻到让其他三人知道地图的存在。” 老冯眼中困惑更胜,根本不知道付锦衾打的是什么算盘。但是有一点已经明确,付锦衾要动天下令,并且已经开始布局,他将图送到侍主手里,是在请君入瓮,诱子入局。 那这“子”诱的是谁?白不恶,还是其他什么人? 老冯猜不出来,也不想如此冒险,窥着付锦衾的脸色道,“其实咱们没必要与他们针锋相对,若是为了姜梨... ...” 他一直不太赞成天机阁参与到嚣奇门与天下令的恩怨之中,他是明哲保身的性子,便如当初姜梨进乐安,他给出的也是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的建议。天下令虽说打着琼驽鼎的主意,到底还在假图上徘徊,一日不知地图是假,就一日要在这怪圈子里打转。 “如今地图还有两张在外,你如何确保,我们能在天下令之前寻回。便算寻回,他们又能就此罢休吗?”付锦衾倒了一盏茶,看着茶水缓缓注入杯中,“炉子里的火已经烧起来了,你见它只红了炭芯便想以纸掩火。殊不知炭炉一架,哪怕是五黄六月,椅席炙手,也会有人添柴。之前我不愿与其交锋,是认为他碍于江湖名声,不会有大动,如今四侍主均已下场,风禅手等人为其寻根觅源整整三年,可见不会善了。” 老冯道,“你说他武功已是无上之境,江湖之中不见敌手,做什么还要增进功力。想上天不成?” “也许就是要上天呢?”付锦衾勾了勾嘴角,深眸之中是复杂的一水寒潭,陆祁阳要的不止是增进功力,他决定动天下令的原因也在这里,“对方既已打定主意,只守不攻就不再是良策,一纸地图盖不住烧红的炭火,一旦火势上涨就会极其被动。不如顺从时事,有土掩土,有水用水。”他会有此打算,既是为姜梨也是为天机阁。 付锦衾见老冯面露愁色,抬起一根手指,点在棋盘一处,“别急,这棋还有得下,落在这儿试试。” 乐安今年的春天暖得比往年早,季春之后就有了夏的迹象,草丛里生出虫鸣,春衫都快穿不住了。姜梨晌午是在棺材铺歇的,睡醒以后天边已经飞出了霓霞,身上那件湖色烟云裙闷在身上,热得透不过气。 愣着眼睛在小塌上做了一会儿,她扯扯领口走到院子外面,想问平灵给她找身夏天的衣裳穿。 平灵面露难色,他们没想过在这儿过春夏秋冬,便是身上几件春衫都是姜梨“糊涂”时订的,她说少主,“咱们没有夏天的衣裳,您若是觉得热,晚些时候到成衣店买两身吧。现成的衣裳不见得合心意,总比热在身上强。要是那边有得意的料子,还可再订几匹布料,定下花样款式,着人赶工。”她们现在不缺银子,老顾总主动给,不缺也给。他现在在酆记挺得“民心”,昨天还硬塞给姜梨一大把银票。 平灵边说边给姜梨扇风,姜梨坐在竹藤椅上思忖,“确实得买,这节气眼见就要热起来,一会儿我去看看,给你们也挑几身。鹿鸣山偏近江宿一带,应是比乐安还要热上几分,快马行路,春衫也得带着,冷就穿上,热了就脱下来。” 让平灵他们带人拦阻青松、东岳两派的事,姜梨三天前就跟他们说过了。大致安排是:平灵听风一队、童换折玉一队,林令则另带一队人马前往平沙谷。 姜梨暂时没告诉她们具体安排,不过双方都能猜到会与谁做配合。 平灵问:“依您的意思,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姜梨说“不急。”白不恶留了几双‘眼睛’在乐安,去的早消息传的就早,她要掐着时辰让他们出城,她说,“青松、东岳距鹿鸣山较远,一个要翻山,一个要转水路,快马加鞭也要十五日才能到达两处交界,你们提前一日出发便可,无需费时费力。” 平灵点头应是,眼见天色向晚已是晚饭时分,不由问道,“您今日是在这边用饭还是回付记那边?” 姜梨见院子里已经摆了饭桌,就想说在这边吃,还没张口就看到一张生面孔,又直又楞地走了进来。 这人穿短打,是个样貌憨实的胖子,自己带了只食盒,进门以后什么招呼都没打,拿出饭菜就在那儿吃。没多一会儿小结巴出来了,手里端着其忍做的菜,一左一右撂在桌子上,用脚勾了张凳子,坐在那人对面,看他吃。 姜梨一脸费解的看向平灵。 “这人谁啊?” “食惊天的伙计。”平灵说,“您这段时日不在家,童换上火吃不进饭,就找了他过来。这人吃饭香,外号叫周香嘴,不饿也能看饿。” “我就在对面她想什么。”姜梨理解不了。 “晚上睡不踏实。”平灵说,“她总想去看您,之前不是还翻墙过去跟您睡过?这段时间不知怎么,说什么都不去了,说是不想遇见缺德鬼。” 她们不知道缺德鬼是谁,童换也没告诉她们是折玉。自从平灵说她喜欢“折玉”以后,童换就打定主意不再搭理这人了。 “吃,吃,包包子!” 小结巴还在那儿指挥周香嘴,姜梨抱着胳膊看了一会儿,“她是不是有钱烧的?” 吃不下去不能买点好吃的进来?周香嘴碗里的菜是从酒楼带过来的,童换端的却是其忍做的饭。 “反正是老顾的钱。”平灵说,“常用常有。” 除了在外面那几年,不论是在雾渺宗还是嚣奇门都是堆金积玉的地方。姜梨和五刺客是花惯了的人,但看人吃饭催食欲这事儿,确实是破天荒地头一遭。 “看什么呢,眉心拧这么紧。” 门外有人进来,穿着云纹氅衣,锻白交领长袍,腰间一条犀角革带,挂着双宝鱼纹玉佩,姜梨伸长胳膊要抓他荡在腰上的绦子,半边身子都从竹椅上斜出来了。付锦衾稍向她偏了两步,由着她顺着绦子捻到玉佩上。 “又换了?”姜梨记得他去找老冯下棋前,身上戴的还是仙人对弈。 付锦衾低头看了一眼,“顺道去了沈久玉那儿一趟,这是刚到的新货,非撺掇我买。” 什么新货,姜梨摩挲了两下,他这货可不新,正经是东州时期的老物。 “他就指着你养活呢。”姜梨松开玉佩。 “看什么好景儿呢。”付锦衾接着方才的话问,很显然,他也没看明白院子里这“阵仗”。 “岂止是好景儿。”姜梨感叹,“都新鲜出天来了。小结巴吃不下饭,找食惊天的伙计给她下饭呢。” 小结巴这名儿只有姜梨能叫,也只有她叫的童换才会觉得是昵称。 折玉听风跟在付锦衾身后,听了这话统一看向童换,听风纯粹是旁观心态,有热闹就看两眼。折玉不一样,小结巴要找人吃饭,找他不行吗?周香嘴算什么东西,也配陪她吃饭。另有一点他想不明白,她有些日子没往付记去了,平时见了他也当看不见,而他百般思索,实在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事惹她不痛快了。 一群人站在院子里看童换“下饭”,周香嘴这‘营生’似乎是很兴隆,吃完酆记还要往别家去,囫囵吞枣地吃了一小顿就拿着银子走了。 付锦衾转过身问姜梨,“事情跟她们说了吗?” 折玉搬了把椅子,付锦衾坐在姜梨身侧。 姜梨手不吃闲,又抓了他缠在掌心的佛头串子玩儿,“没呢,正好你带人过来,就现在说吧。”她张眼对平灵等人道,“你跟听风去回雁峰,小童换跟折玉去会领交界,林令去平沙谷,路上...” “啪!!” 筷子拍了饭桌,童换不等姜梨说完就黑了脸。她不肯跟折玉去会领交界,谁爱去谁去,反正她不去。 “我不,不,跟他!” 为什么不跟?他们平时不是挺好的吗? 童换这话说得不全,姜梨听得不解,折玉一头雾水地朝小结巴走过去,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为什么不跟我去。” 他们又没吵架,也没闹别扭,她单方面不理他,他也犯着糊涂呢。 “是因为那日去长盛街没买到小甜瓜吗?今日那老伯出摊子了,你若是想吃,我现在就去买。” 小结巴不是难伺候的姑娘,就是有些嘴馋,两人最近一桩“别扭”就是她念叨着“甜甜瓜”,他陪她去买没买着,她稍微有点不开心,虽说不至于有这么大气性,但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一件了。 “不,不!” 她才不用他买,他不是喜欢平灵吗?就让他跟平灵去! 她使劲拽折玉,把他推到平灵身边,又把听风拉过来挨着自己站。她心里头难受,是傻里傻气的小姑娘心态,可她说不出来,头一遭为自己是个结巴难过,她自顾自地这么分配了,打架她去,但她不跟折玉走。 平灵蒙的程度不比在场任何一个人低,因为一直认为听风的名字是折玉,所以当少主说,让她跟听风一组时,她也是费解和不愿意的。 可是小结巴明明一心不跟“折玉”一组,为什么现在又站到了“折玉”身边。 平灵不知道这里面所有的误会都出在自己身上,她需要一点时间消化,真正的折玉却“疯了”,他拉着小结巴的胳膊说,“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跟听风一起?我到底哪儿惹你不痛快了,钝刀子割肉太疼,死也让我死个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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