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霁在家,将这几天收到的帖子拿出来翻看。 当初一张通缉令,让她在京城出了一番名。秦霁消失三年,这次回来的消息传得奇快,没多久京里都知道了。 刚回来那几日,传她闲话的人实在是不少,有说她沦落风尘揽客为生的,也有说她给人当了外室的。秦霁出门一趟,能听回来三种说法。 好在闲言碎语虽多,但都没传多久,就被哪家新出的丑闻给盖了过去。 数了数,共有七封。各色各样的花帖,上面留的香气亦不尽相同,多是以前在闺中一块儿顽过的姑娘,听说她回来,怕她不适应,特特写了帖子相邀。 帖子上时候早的,彩儿都以秦霁身子不适为由推拒过一遍。 剩下的这些理由都寻常,看花的,赏雪的,听戏的……秦霁拆开下一封,看到上面的百日礼三字后顿住,默默放在旁边,去拆下一张,这次直接睁圆了眼。 “周岁宴?” 她也到了收这种帖子的年纪?移眼去看右下角,上面写着王澄儿。 上一次见她,还是几年前送秦霄离开京城那天,王澄儿一口一个姐姐,非要上自己的马车。 她似乎比自己还小上一岁,秦霁不由轻叹,“好快。” “小姐,这可不算快。”彩儿立在一边,拿着新在院子里采的梅花给她戴上。 “王小姐成婚一年才怀上孩子,这事放普通人家也没什么,偏偏她的婆家是个势力人,没怀上的一年到处拿这个说事,我在县主身边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哎呀我说岔了,不是这个‘快’。” 想起来秦霁不爱听这些,彩儿改口道: “小姐,与您同年的其他小姐们,大多在前两年就嫁了出去。现在有孩子满月周岁过来请您,一点也不稀奇呢。等过了年,老爷定然也会给小姐留心的。” 这话秦霁也不爱听,她别开脸,“去叫门下套马车。” “小姐现在要出门?” “嗯。” 秦霁应了声。 陆迢回京已有半月,他现在长住京城,自己总不能一直躲下去,总要面对的。自己之前已经说清,他该明白才是。 再者,秦霁垂首看向手中牙白色的素帖。 这才是她出门的真正原因。 帖子是清乐给的,邀她上晌去新开的戏楼听戏,还煞有介事地在帖子上提了一句事不过三。 漫漫的日光透过窗楹,落在案面,微微有些刺眼。 时候不早了,秦霁提裙起身,得快点儿过去。 戏楼离秦府不远,马车弯弯绕绕驶过两条街,便在道旁停下。 这座戏楼地段不怎么好,布置装饰却别有一番风情。大门两边各栽一株玉兰树,冬日无花,空堆了满枝的细雪。晴光洒在上面,折出一片粼粼闪烁。 外有冬枝载雪,内有水流山石,高低相伴的楼榭间,隐隐传出伴着月琴弦声的唱词,悠扬婉转,是江南唱腔。 秦霁还未走近,便在戏楼外遇见了一个熟人。准确来说是两个,跟在后面的且青她也认识。 且青亦看到了她,快步赶至李思言身侧,小声道:“主人,秦姑娘在那边,她好像在看您。” 主人年纪也不小了,可这三年,婚事一直没有着落,家中老爷夫人问过也都是推辞。且青一直不解,直到前些日,主人亲自去挑了一把弓箭,说是给秦小公子准备的。他才明白过来,主人心里记挂的原来还是秦姑娘。 果然,他刚说完,李思言大步流星的步伐便停下来,顺着他说的方向看了过去。 视线猝然相遇,秦霁停下来,对他笑了笑。 李思言先朝她走去,两人一道站在戏楼外。 他问道:“前几日去府上,听说你病了,现在可有好些?” 且青听了一惊,主人竟然说出一句既没有什么事,又能让人接下去的话。 “只是风寒,已经无碍。”秦霁今日着绥蓝暗花对襟小袄,领口围了一圈软绒绒的兔儿毛,衬得面如桃瓣,眸若含星。 李思言微怔片刻,转眼去看一旁的玉兰树枝。 秦霁问道:“彩儿昨日说大人有事找我,可是与秦霄有关?” 李思言点头,耳廓热意缓和之后,说:“令弟学弓箭一事,这次暂安排在廿八廿九,不知他有空么?” 廿八廿九,正能合上秦霄学塾放假的日子。 “有的。”秦霁仰面,对他浅浅一笑,“多谢大人费心。” “举手之劳。”李思言看向戏楼,他今日到这里是为公务,她应当是有约而来。李思言不想耽搁她,告了辞,才折过身,便听到秦霁往前踏了小步。 “对了大人。” 他停步回身,见秦霁站在原处,“忘记问大人给秦霄找的老师是谁?他回来也好准备拜师礼。” “是我。” 秦霁双眸放大,站着没动。 李思言看着她意外的模样,一本正经道:“拜师礼随意些,别叫人抓住把柄就好。” “……好。” 秦霁抿唇,笑意仍止不住,从弯弯的眼角眉梢露了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戏楼。 且青紧步跟在李思言身后,后背有些发凉,他打了个寒噤,却没多想,一门心思都在琢磨李思言的喜宴都要准备些什么。 无人发现,曲意楼外他们刚刚站过的地方,有另一道影子覆了上去。 地上薄雪未化,垂眸便能见到两个相对而立的足迹。 原来方才他们二人离得有这样近,你问我答,言笑晏晏。 陆迢以前竟然不知,冬日的阳光,也能有这般刺眼。
第114章 曲意楼,二楼看台。 屏风隔出了一个个雅间,秦霁才上来,屏风内的人便耐不住探出头。 “声声,快来。”清乐冲她招手。 两人一处坐下,清河捧起她的脸看了会儿,满意点头,“病都养好啦?” “好着呢。”秦霁抬抬下巴,像只得意的波斯猫。 气得清乐把她扑倒在看戏的坐榻上,两只手齐齐上阵,挠她的腰,“那你还放我鸽子!” 屏风隔开了三面,下面又在唱戏,笙箫管弦齐聚,哪里都听不见两个姑娘的动静。 秦霁强撑了好一会儿才跟她求饶,笑得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清乐……清乐姐姐,我错了……” 清乐这才罢手,笑嘻嘻把半倒在榻上的秦霁给扶起来。两人对坐,互相打理彼此的衣襟头发。 台下的戏子唱完了一出,台下喝彩不断。银钱落入瓮中的声音叠叠涨涨,许久未能停下来。 清乐也取出荷包,把里面的银子一股脑倒进面前的铜瓮中,“这家的戏子是江南人,戏本子也是江南新出,听起来倒还新鲜。” 她说这话时望着下面的看台,柳眉微压。 秦霁捏捏她的脸,“怎么了?想什么呢?” 清乐仍是望着下面,半晌,粉衣的小生退场,她缓缓叹出一口气。 “我在想……挑哪个戏子带回去放在家里才好。” 她语出惊人,秦霁缓缓提上一口气,“啊?” 清乐去年年初成亲,对面是兵部尚书的长子。虽未亲眼见着,也听彩儿提过,他们夫妻相处融洽。 秦霁极力忍住语气里的惊讶,可仍是逃不过清乐的眼睛。 她已是妇人,哪里能不知这样的眼神是误会到了何处。 “是家里太冷清了,原先养的那帮戏子只会唱一些旧戏,夫君与我商量着再换一拨。”清乐解释完,扑哧一声乐出来。 “声声,你学坏了。” 看台的戏子换了一拨,咿咿呀呀又唱起新戏,这一出唱的是县令为自家独女招女婿的戏。 清河这是第二次听,跟着哼了两句,转头拉住秦霁的手。 “声声,你若是还想成亲,该快一些找了。” “我不急这个。”秦霁去看戏台。 她不愿,家中也无人会逼她。 清乐认真道:“你现在或许还是不急,但再过上两年,急也未必管用。” 她虽然只成过一次亲,但相看的次数着实不少,在这方面颇有心得体会,“京里那些及冠后还未娶亲的男子,十个里八个都有些毛病。” 清河一面说,一面掰着指头给她举了好些例子。 五个指头都掰下去,她眉心一皱,“现在就没剩下几个好的了。” 她原本还想,声声能找一个离自家府上不远的夫家。清乐苦着脸,忽而精神一振。 “欸,还有一个陆侍郎,他看着似乎没什么毛病,不过是金陵人,前两年才搬来京城。” 秦霁刚捻起摆在案上的一块梅花糕,听到这句话又放回去。 清乐跟着她的动作一顿,脸色变灰,“我忘了,陆侍郎也不行,他是最不可能的了。” “此话何解?”秦霁听她语气肯定无比,重新拾起那块梅花糕,咬了小口。 酸酸甜甜,唇齿间似乎都浸入梅花的香气。 “我家有两个小姑子,都是待嫁的年纪。家公有意与陆家结亲,铁了心非要嫁一个过去,魏国公府那边也有意促成这门亲事。家公说过几日,永安郡主会上门来看,两个妹妹这些日正废寝忘食练仪态呢。” 秦霁想要点头,可还是不放心,要再确认一遍:“当真么?” 清乐仔细想了想,道:“自然,我家大妹妹前几日被邀去长公主府赏花,在那里与陆侍郎见过,一道喝了茶,他们应当相处的不错,小姑娘高兴了好几日呢。” 她十指并成一排,弯下来一根,举到秦霁面前。 “十有九成,好事将近。” 秦霁眨了眨眼,闪出一点光亮。 清河伸出剩下的那根指头晃一晃,笑道:“剩下一成归户部尚书家的千金,他家也对陆侍郎有意。” 魏国公府与这两边都是实权在握,根基深厚的世家,有意结亲实属寻常。 秦霁微舒一口气,没忍住说道:“没有眼光。” “你说她们?”清乐弯眼,“可我听说这个人还不错,别的不提,他去年来到京城,未去过花街柳巷,身边也未有过通房侍妾,光洁身自好这一点,就远胜于旁人了。” 秦霁别开脸,“我看未必。” “你说什么?”清乐没听清,还没问出来,便有侍女绕过屏风,进了雅间。 “县主。”她一脸肃容,附在清乐耳侧道:“大爷在兵营操练的时候掉马,摔伤了腿,眼下太医都在往府上赶呢。” 清乐手中的茶盏一晃,“当真?他性命无碍吧?” 侍女摇摇头,急道:“得您亲自去看一看。” “也对。”清乐起身,回眼看了看,把身旁的秦霁给按回榻上。 “声声,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多坐会儿罢。下一场是我最喜欢的,你可不许漏掉。” 她使了力气,秦霁只得听话点头,目送她离开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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