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大爷直接叫剪了舌头,五十个重板后叫扔回了她家。 这般严酷的手段,国公府的下人有目共睹,姑娘应是不知的,否则也不会如此不要命当着他的面挑衅。 绿绣暗恼自己真是多嘴,招出来眼下这副水深火热的场面,她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要替秦霁圆回来,嘴边提笑,“大爷,姑娘的意思是——” 陆迢冷声呵断,“出去。” 绿绣又深吸一口气,到底没这个胆,垂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偌大的偏厅只剩下陆迢秦霁两人。 陆迢不紧不慢地擦完嘴,放回锦帕。视线掠过她眼底青黑,啧了一声。 “琢磨一晚,只能想出这几个字?” 秦霁道:“没想,这是实话。” 实话? 陆迢心头一刺,讥道:“原来如此,秦姑娘心高气傲,现下却只能委身于我,真是可惜。” 秦霁忽略所有嘲讽的语气,点头表示赞同,“正是如此。” 一如初见那日在马车上,不卑不亢,不躲不避。 陆迢抬眼睨过去,她垂着眸,无甚表情,在小口吃着解酒用的蜜饯。 好得很。 陆迢下颌绷紧,冷然站起,掠步往门外去。 “陆迢。”秦霁忽而开口,用力拽住他经过的衣摆,“要这样多久?” 他在她身侧停步。 秦霁缓了缓,道:“是你把我从花楼带出来,我一时无物可还。如今你觉得有趣,要留我在此处供你取乐,我认。” 这话没说完,陆迢侧过身来,丹凤眼淡淡垂下,盖住眸中半阙郁色,这般居高地俯视着仰脸向他的秦霁。 秦霁脸上一派沉静,唯独眸中有水光闪动,“便是囚犯也有刑期可盼,那我呢?我要等多久?” 她昨夜酒醒后便没再睡,一直熬到现在,声音轻到快要飘起来。因着此时偏厅安静,这些话仍是能毫无遗漏飘进陆迢耳中。 像断线风筝上系着的那段丝线,虽然细不可见,然而行经时碰到了,或深或浅总要留下一道口子。 这丝线此刻仿佛缠在陆迢的喉头,紧紧束着,勒出一道道并不显眼又切实存在的细痕,作痛作痒。 他一直以为她是团软棉花,搓圆捏扁之后露出来的那点脾气也不过如此,稍吹吹就不见踪影。 可今日一早,从这张嘴里吐出来的每句话都像刀片。 韧,薄,锐,伤人无形。 他不配。 他给她的日子被比作刑期。 陆迢今日才算碰到了这团棉花里藏着的硬刺,这刺扎得他怒火中烧,欲诉无门,偏偏不能声张。 他下颌绷紧,掌心紧紧扣着那枚白玉扳指,静默着睨她半晌,最后却是洋洋笑了出来。 这个人样貌生的极好,眉宇轮廓皆是精心雕刻般的英朗出众,偏生还缀着一双丹凤眼,笑时像含了情,有一股矜贵的风流。 陆迢这样笑着,捧起面前这张可恨要胜过可怜可爱的小脸,“本官也不知,或许等我娶妻的时候,又或是——” 他俯下身,在她腮边亲了亲,声音冰冷又刻薄,“等你让我玩腻了的时候。” 秦霁到底是个才及笄的小姑娘,她花了一夜安慰自己,去想以后,告诉自己并非全然无望,这才撑出今早冷静的样子来。 此时几乎要被他一句话打回原形。 鼻尖蓦地一酸,她忙掐着腿生生把泪给忍回去,隔着不过尺寸的距离望着他。 露出一个十足虚伪的微笑,“嗯,好,王八蛋。” 她上次说这三个字还是两年前清河教她骂人的时候,秦霁跟着念了一遍,并不喜欢,她原以为自己永远都用不上这些字,如今却碰到了一个真正当得起它的人。 陆迢被骂也不见恼意,唇边的笑意少了刻薄,粗粝指腹在泛红的眼尾抚了两遍,轻声赞叹,“好厉害,今天还没哭呢。” 秦霁眼眶随着他这句话一热,立时咬住唇肉,推开他的手转了回去。 又是昨夜那般,缄默相对。 陆迢出来时面色如常,然而步履比往常快了许多,缎面皂靴踩上游廊时森沉的声音足使人提心戒备。 绿绣站在偏厅门口,直望着他的身影从游廊消失,才缓下一口气。 还好没发落姑娘。 方才里面没什么动静,然而唯一听清的两个字足以吓得她神魂俱散。 陆迢。 姑娘竟敢直呼大爷的名讳,便是上回京里来的一位阁老,也只喊大爷的表字。 绿绣重新进了偏厅,看见秦霁还坐在八仙桌前,手里掂了个蜜饯,一点点咬着。 绿绣走上前去,才看见她脸上挂着两串泪。不知是不是眼底那片青黑的缘故,衬得脸上的白不像往日清透,反显得人虚弱。 有这眼泪一扑,看着愈加可怜。 她把本要劝秦霁别惹大爷的话咽了下去,转而取出帕子,替她拭泪。柔声哄劝,“姑娘,快别哭了。都怪奴婢,多嘴说些有的没的。” 秦霁摇头,推开了她的帕子。“不关你事,是我昨夜喝了酒,现下头有些疼。” 她深吸一口气,唇角稍提,如常一般微笑,“你出去吧,我想自己坐会儿。” 绿绣出去后,秦霁咬完最后一口蜜饯梅子,梅肉酸酸甜甜,咽下去时,却在喉头发苦,苦得她眼角又滚出了两颗泪。 她才没哭。 只是头疼,梅子太苦,多流了一些泪而已。 绿绣出去后便进了竹阁,绿珠今早在里面收拾比寻常要久,到现在还没出来。 一绕过屏风便见到了呆立在床边的绿珠,手里还拿着本花色的书,立时斥道:“你发什么傻?别乱动姑娘的东西。” 姑娘来的那日除了那个小包裹,另有一样便是由花笺封好的书册,只是姑娘很快便自己将册子藏了起来,不欲叫人碰的模样。大爷的书都在书房放着,这本应当就是姑娘那本。 绿珠这回却没听她的话,捧着那本书,不放心地望了一眼门外,悄声道:“姐姐,我知道这位姑娘的来历了。” 绿绣拧紧眉头,也放低了声,“什么意思?” 绿绣捧着那书递了过去。她不识字,亦不敢翻开,却认识上面的花样。 她们当初在国公府时,从一个小厮身上见过这东西。那小厮天天晚上出去鬼混,得了这册子后安分了些,常在一边偷懒翻看,直到他被醉春楼的人打了一顿。她们才知这册子绝不外卖,只有那楼里的花娘才有一本。 绿绣把那书封看了两圈,确然同那时见过的一模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绿珠道:“她是花——” “住嘴!”绿绣低斥一声,把书塞进她怀里,面色严肃,“把这东西放回原处,不许对任何人提,知道么?” “可是——”绿珠急着辩上几句,还没说完胳膊就被重重拧了一下,“痛痛痛姐姐——知道了。” 绿绣走后,绿珠跪在地上把书放回床脚,继而捂着胳膊掉了两滴泪。 也不全是疼的,还有几分灰心和失意。 姑娘一来,她便觉得自己看到了前程,这是大爷头个带回来的人,以后指不定能抬成姨娘。可这些日子过去才发现,姑娘半点不上进。人那么多天不来,也不见她想办法。 现下好了,姑娘的真实身份还是一个花娘。 就凭着国公府森严的规矩,和这不知争抢的性子,过不得几年定是要打发走的。届时伺候过一个花娘的事情传出来,还连累了她们的名声。 且现下瞒着此事就是得罪了国公府那边,她们以后必然越走越难。 绿珠想着,又抹掉两滴泪,心里怨了起来。
第057章 应天府署,官厅。 门房书吏送来的一封急递打破了里面已持续几个时辰的沉闷气氛。 这急递来自京城,陆迢看完后瞥了眼下首二人,思量一番,自己去了工房。 他一走,汪原挥笔的动作便慢下来。 “王大人,你继续说,昨夜为何那得月楼不让你进。” 汪原的儿子这几日朝着要吃得月楼的雕花蜜饯,除却价钱,汪原实在不知得月楼的蜜饯和其它铺子里的有何区别。 今早在府署外遇见王盛便提了一嘴,谁知这人说自己昨夜被拒在门外,汪原觉着奇怪,他家可是大商户,总不能是因为缺钱才被拦下。 倏忽又提起这事,王盛幽幽叹口气,“也没什么,就是有人提前给包下了。” 想起昨夜自己被花儿揪着耳朵埋怨,王盛又道:“说起来那人也是豪横,不只包下得月楼,还请了云衣班的娘子们过去跳舞。” 汪原鲜少去了解金陵要花大钱的吃喝玩乐,却也知道这得月楼和云衣班。一个吃,一个乐,都是金陵排在前头的销金窟。 他附和道:“如此确是豪横。” “也不见那么横,包下得月楼的那人还是带着个姑娘去的。”王盛说着,回头往门口看上一眼,见无人,把椅子拖得离汪原近了些。 他小声道:“我昨夜同花儿在街市上转了一圈,回去时正瞧见他们出来,后头远远瞧着,那扶着姑娘的身影同陆大人很是相近,郎才女貌叫人歆羡。” 汪原很快抓住重点,“你说陆大人和谁?” 王盛立刻摆手,“和陆大人可没关系,我只说他们长得像,那辆马车普普通通,绝不是陆大人用的那辆。” 汪原写完最后一个字,也不撂笔,问道:“这马车可是青篷布盖?” “正是,陆大人那辆可挂着牌子呢,若真是我可不会认错。” 王盛还忙着撇清,汪原心中已经了然,沾墨的笔都变的轻盈不少。 一定就是陆迢! * 急递里是一份京官迁任的文书。 应天府通判的这个缺,定给了陈天水,预计下月来应天府上任。 当今正受盛宠的陈贵妃是这位的亲姐姐,她膝下六皇子如今在朝中正是得势,陈天水这人仗着后台好,行为一贯恣肆。 此次名为被贬,却来了最为富庶的金陵掌要职。单看他身后那个亲侄子六皇子,也知此事并不简单。 他来金陵另有目的。 陆迢回金陵前了解过此人,与风闻一般低劣不堪。 无论此人来做什么,金陵现下归他管,有些麻烦能省则省,眼下便有一桩最急的。 陆迢在工房待了一下午,临下值的时辰。他带着几卷河道图回到官厅。 金陵界内水系发达,河运繁荣,于土地灌溉也是一利。今日之富庶与此脱不开干系。 如今已至六月,端午过后不久,大大小小的汛期便要来了。年年都需做好防汛准备。 招劳工备口粮,修河堤清河道,还有需要提前安置的沙袋,一应下来是笔不小的款项。陆迢还未升上来时摸过里面的浑水,知其有多深。 今年需得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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