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后,陆奉思量一番,去了安正院。 这回势必要摆平这个麻烦,替他自己,也替国公府。 * 陆迢出了竹阁,在一株石榴树下停了步,回首往里望去。 那抹纤柔的身影投在椿木花窗之上,一动未动,头仍是微微仰着,认真思索的模样。 她会信么? 晴风拂面而来,枝桠上结出的石榴花晃了两下,白色的花瓣微微抖动,露出了里面虫啮的斑点。 陆迢握住那截摇晃的花枝,直至风止,纯白下的一点阴暗被重新藏好。 他收回手,盛开的石榴花稳稳挂在枝头,看上去仍是洁白漂亮,不染尘埃。 如此便好。 榴园外,赵望打起车帘等着陆迢,“大爷,老爷派出来找您的人都已回去,另一个婢女昨日出去后回了家,差去的人刚来回禀,说人已经被带走了。” 赵望话语间藏不住忧心,老爷和大爷的关系一向不好,近来因着陈寻一事变得越发恶劣,连表面功夫都做得艰难。今日如此形势,也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 马车才到国公府外,陈二便迎了上来,陆迢冷冷扫他一眼,对赵望道:“把松书找来,不拘打伤打残什么人。” 陈二脸色陡地一慌,几年前那股寒意又在腿上打转,他强忍着没有跪下,谄笑道:“大爷快请,老爷等你多时了。” 陆迢下颌对陈二轻点了一下,仍是在同赵望说话,“领着他去找。” “是,大爷。”赵望按着剑鞘,对着这熟人扬眉,“走吧。” 陆迢进了兰轩院,被人引至陆奉书房。 他立在门边对着里面行了个虚礼,“见过父亲,不知今日大费周章找我,所为何事?” 陆奉才从外边回来,发福的身躯喘起来抖得厉害。 他看向陆迢,这个儿子说话的语气仍是恭敬,但那恭敬配着这冷淡的神色,便多出了一两分古怪。 这份古怪一直都有,只是如今更为明显,像枣里钻出来的一条虫,让陆奉心生膈应。 他从椅背坐直,语声隐怒,“三日前,有一条来历不明的货船,从镇江过,经了你陆迢的手免查放行。” 是陈寻先前烦了陆迢多遍后所托之事。 “确是如此。”陆迢无意多言,唇边扯出一抹讽笑,“父亲的暗桩耐性不错,只是下次再掉进水里,未必能再爬得上来。” 清俊挺拔的青年立在门边,身上披着刺目毒辣的日光,迳望过来时,竟也刺到了陆奉的眼睛。 他皱眉冷斥,“我看你真是昏了头!国公府的世子去替他布政司卖命,你又能得什么好处?” 陆迢禁不住嗤笑一声,“您近日管得未免宽了些,叫儿子好不习惯。” 这话叫陆奉一哽,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他重重咳嗽几声,先递出台阶,缓声道:“此次是你一时行差踏错,如今回头犹且未晚。现在断了同陈寻那边的干系,先想想如何把此事收拾干净。” 那些人的事太大,明哲保身才是正当。 他一反常态敛起怒容,惺惺作态的严父模样叫陆迢心生厌憎,又生出了一丝怪异。 陆迢看向桌上那盏已冷的茶水,还未能将那突然冒出的怪异给抽丝剥茧,外面一道焦急的脚步声将其打断。 来人是梅香,急得说话都带了哭腔,“老爷,大爷,老太太午睡醒后忽然不好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 安正堂,国公府一大家子人都坐在这边,就连洛瑶也拖着伤过来了,眼眶红红,由着婢女在一旁安慰。 陆奉和陆迢两个嫡亲的血脉跟在大夫后头从里间卧房走了出来。 “尊老太太猝然晕倒乃头风所至,此症急险,好在刚才没磕到哪里。诸位不必过于紧张。她如今脉象还算平稳,只是这两日定要上心,好生看顾,勿说劳累,便是忧虑气结等劳累心气的事也不可有。” 一堂人紧绷的神色都跟着松了下来,陆奉对着其余人道:“母亲还在歇息,大家都先回去吧,明日聚在一起好好过端阳。” 众人先后散去,洛瑶拖到最后才肯离座,她仍是忧心忡忡,走到廊下了仍是频频回看。 又一个回头,看见了往这边走来的陆迢,她停下来,“表哥,祖母她……” “祖母无碍,不必挂心。”陆迢望前边散去的人群里望了一眼,未有遗漏,都是二房三房的几位长辈,因问道:“今日陆迩和陆悦为何不在?” “明日端阳,他们今日一早去了寺庙,向何道法师请一卷佛经替你祖母祈福。”陆奉站在门口,蹙眉望向这边。 洛瑶早就听闻了这对父子不和,此刻亦不敢驳陆奉,点了点头,说道:“他们去的早,说是要赶着今晚回来。” 她转回去的时候,颔低了头,轻声说道:“我也不知。” 陆迢站在原处,眼神一暗。 他没有轻易放过心头的怪异,松书定然在陆奉这里吃了苦头,可陆奉对着自己忍了脾气,实在反常。 陆奉继续在门口喊他,“别站着了,你两个弟弟妹妹都知道去寺庙尽孝心,你这么些时日未回来,还不好好侍奉你祖母。” 端着药进来的梅香听见后忍不住偷看了他一眼,大老爷这两年在府外胖了不少,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真是别扭。 陆迢面无表情,擦着陆奉的身躯进了屋,此人冠冕堂皇的模样一如既往,对着他,连讥诮都是多余。 他在老太太卧房呆了快一个时辰,守着那一碗药喂完后,也没等到赵望过来。 陆迢起了身,才至门口又听见里面猛烈的咳嗽。老太太声音咳得哑了,“大哥儿,大哥儿究竟回来没有。” 陆迢坐了回去,他宽慰老人一番后,手也被老太太拉住了,想起医嘱,便陪在床边坐着。 陆奉也陪在此处,初时还拿些规矩礼数之类的事来说上几句,最后被陆迢讥诮的眼神刺的歇了谈心的心思。 金乌西沉,树影东摇,天渐渐黑了下去。 陆奉对着他叹道:“你好的地方不少,偏这点像你娘。” 陆迢默了一个下午,此时才算开了口。 “我忍着你,是因这身上一半流不掉的血,避无可避。可是说到母亲,你还不配去指点她,陆奉。” 他才说完,陆奉已是一脸怒容,憋了一下午的火呼之欲出。床上躺了半日的老太太也察觉不对,抓住陆迢的手握了握。 陆迢抽出手站起来,冷然一笑,“祖母和他今日费了功夫要骗我一趟,我陪在这演了这许久,也算是尽个孝道,便当作端阳节礼了。” 他说完,不顾身后陆奉的斥骂,阔步走了出去,正好遇见赶过来的赵望,身上诸多狼狈,两人一齐往外去。 “大爷,松书说老爷知道了姑娘花娘的来历。”他说完最重要的,便要解释解释自己,“我今日下午——” 陆迢抬手止住他,声音冷得如同降了霜,“牵马来,去榴园。” 陆奉这回对松书下了手,也挡了赵望,对她的手段势必只有更狠。 他来时已加派暗卫,此刻胸口仍是被各种不同的慌乱给填满。 秦霁被抓走了,被欺负了,挨打了——每一样都叫他难以忍受,心口如受炙烤。 她细皮嫩肉,受不住那样多的阴私手段。 夜色如浓墨铺盖在金陵城中,几颗孤星点缀其上,倏忽又被急促的马蹄声给踩灭。 到榴园时,里面处处人迹杂乱,却不见一人。 陆迢面色沉如死水,走近竹阁时,听见里面隐约的抽泣。他一颗心浮浮沉沉,在此刻尘埃落定——急急坠了下去。 这不是她的哭声。 他推门而入,坐在里面榻上的绿绣被吓了一跳,出来后又被陆迢的脸色骇住,直接跪了下来。“大爷。” 陆迢环视过一片狼藉的竹阁,按住了掌心的白玉扳指,沉声问道:“她人呢?” 绿绣一听这话眼泪又溢了出来,哽咽说道:“姑娘,姑娘她——”
第060章 榴园,竹阁外,已近丑时。 一片深黑的游廊中传来沉沉的脚步声,守在竹阁边上的绿绣眼睛一亮,提着灯笼匆匆过去,却见来人是司晨,他背上还背着另一个晕了的暗卫。 进了竹阁,司巳被一根银针给扎醒,睁眼时那张流着泪的美人面已经不见,视野里只有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背影,烛光围着,那黑影仍是一身的冷肃。 像他家大爷似的。 司晨用力拍他的脸,“醒了没,大爷在这呢。” 看见他眼中恢复清明,司晨缓了口气,肃声问道:“如何只有你在那小房子里?姑娘呢?你是怎么晕的?” 将近傍晚时分,老爷的人来势汹汹围住了外面要闯进来,那些人下手极狠不管不顾,榴园人手不够,他们怕姑娘出个闪失。便定了其余人在前面拖着,由司巳带着姑娘从后边翻出去避一避。 只是司巳一走便没了踪迹,原先定好的地方没去,一路也未见记号。直到刚刚,司晨才在一间废弃的屋子里找见司巳,他一个人昏在地上。 司巳的神智被这一连串的追问给拉回来,方才发生的一幕幕又在眼前过了一遍。 他咽了咽喉咙,转向陆迢,“大爷,姑娘她……她自己跑了。” 司巳带着乔装过后的秦霁从后墙翻了出去,半路秦霁崴了脚一直哭着喊疼,司巳不得已只得暂寻一处地方歇下来。到了街尾一间废弃的旧屋,人还没放下,鼻口就被后面伸来的一只帕子给掩住,才两口,便晕到了现在。 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里面的每个字司晨都懂,可是连在一起却听不明白,“你是说姑娘拿迷药迷晕了你,自己跑了?” 好端端的跑什么? 大爷对她还不好? 榴园过着不舒服? 司巳跟他想的简直一模一样,他怎么都没料到姑娘会有这打算,是以才中了她的招。那带着香气的帕子送过来,他甚至还以为是要给自己擦汗。 “正是,另外我还发现……”司巳顿了顿,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姑娘今日爬墙的样子很是娴熟,应当仔细观察过一番,她直接便知道何处墙头碎片少,好落脚。” 说完这话,司巳并着司晨一起俯首抱拳,“未能发现姑娘的不对劲,是属下二人失职,请大爷责罚。” 赵望闻言已经竖起寒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秦姑娘每次出事,大爷会变得多不寻常。榴园离国公府隔了数条街,二十几里路,大爷今夜骑马只一刻钟便赶到此处。 然而不仅护了个空,还反被姑娘给诓了一道。 他觑向一旁,陆迢立在案边,月白锦袍被窗外浓浓的夜色侵染,不见平日那一点温润,反透出幽幽的冷意。 少顷,陆迢开了口,语气出乎人意料的平常,“先歇下去,明日你们自行去领罚。”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2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